序章 守墳靈狐
今年冬天,三江鎮的氣候格外的冷。
我叼着一顆從鎮上民戶家偷來的果子,穿過小鎮,途中聽說書人道三江奇聞:“三江鎮有兩大怪事,一曰浮祁魔山,二曰守墳靈狐……”
“先說這浮祁魔山,三江鎮往北幾十里地,有座山叫浮祁山,浮祁山不比蓬萊崑崙,只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不過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這話真真在理。”
“據說這座山千萬年前鎮壓過一位魔界的祖師爺,那之後浮祁山周身出現一層淡紫色結界,此地非妖魔之輩不許靠近,人類靠近厄運纏身,神佛靠近則直接坐化九天,實乃妖魔修練之聖地也!”
空中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說書人戴上狗皮帽子,喝了口熱茶湯繼續道:
“再來說說這守墳靈狐,在那浮祁山腳下,有一片荒野孤墳,埋在那裏的,大多是三江鎮的敗類,都是些死後入不了祖墳的人。”
“可偏偏有一枯墳,不知宿主生前得了什麼造化,死後有一隻通體雪白的靈狐常年守在墳前不肯離去。”
台下聽書人一片唏噓,我叼着果子默默離開了。
這劇情我都快聽爛了,我踩着積雪一路向北,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狐狸腳印。
我來到浮祁山腳下,將果子放在一座荒墳前。
今天,是他的祭日,我掐着狐狸爪子一算,他死了整整五百年了。
我在這裏,守了他一個輪迴。
沒錯,我便是那說書人口中的守墳靈狐,確切的說,是妖狐才對。
此地雖位於浮祁山腳下,但不受那位魔界老祖宗的庇護,遍地的孤魂野鬼,陰氣極重,不利於我這等妖物修行,我卻執意守在這裏。
有路過的小妖問我:“你這又是何苦?”
我這又是何苦?
……
我盯着他的墓碑一陣愣神。
佛說,世間因果皆由執念起,我卻只為那昔日那破舊小院,竹下,一人,一椅,一襲青衣而已,我也曾俯身於他膝前,聽他朗朗的讀書聲,彼時有風吹過,竹葉落了一地。
我回過神來對那小妖道:“老子樂意!”
反正本狐狸天賦極高,外面那些小妖,就算給足它們天時地利人和,也是斷然追不上狐狸我的。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浮祁山上土生土長的野狐狸,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少狐,阿九!
我沒有青丘血脈,沒有蓬萊仙根,這浮祁山,就是我的天下,每日撩貓斗狗,調戲良家大公雞,自封為狐大爺,好不悠閑自在。
用我好兄弟蛇哥的話來說,人家修練是為了成仙,我修練純屬是為了犯賤。
浮祁山的小妖們對我恨的牙痒痒,然而它們打不過我,常年屈服於我的淫威之下,一口一個狐大爺叫着,我聽着心裏樂開了花兒。
不過我已經很久沒自稱過狐大爺了,如今我叫阿九,他給我取的名字。
狐生九尾,他生前雖不信鬼神之說,但還是常常摸着我的狐狸腦袋道:“阿九,聽聞九尾狐便是那狐狸中最厲害的了,若你真是妖,我死後,你要努力修行,不要如我這般,一生不得志。”
如今我已經修鍊到第七尾,其實按照我的天賦,本早該到達八尾,但是他死後,我卻執意守在這不祥之地,反倒誤了我的修行。
這時,不遠處半山腰上的蛇哥兒喚我:“狐大爺,那人死了整整五百年了,你今年還不回山裡么?
我瞪了他一眼:“叫我阿九!老子回山裡,萬一他碰上個盜墓的怎麼辦?”
“狐……阿九。”蛇哥嘆了口氣道:“他那個墳裏邊兒除了他自己,還有什麼可盜的?”
“閉嘴!老子說有的盜就有的盜!再多說一句老子閹了你!”
這句話也是從鎮上說書的那裏聽見的,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閹了是什麼意思,只道是種可怕的刑罰。
蛇哥嘿嘿一笑道:“蛇交配可不需要那東西,想閹的話就快些回來罷!”
什麼意思?蛇哥不怕被閹么?
蛇哥走後,我依舊死心塌地的守在墳前,其實我守在這裏,並非是怕那盜墓賊,誰家賊蠢到來這鬼地方干挖土,我就是想守着他。
我打了個盹,趴在他墳前沉沉睡去,夢裏再見竹榻上的一襲青衣,面如冠玉,那時他還是少年模樣,眉間一抹硃砂紅的明艷,拿着一卷書認真的讀着,玉碎般的聲音猶在耳畔。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何處話凄涼。
……
恍惚間,不知又過了幾百年,一旁荒墳上的墳頭草,枯了又長,長了又枯,如今這一波也有三丈高了。
這日,我正在修練,有幾個路人指着我道:“這便是那個守墳的靈狐吧?真邪乎,這狐狸莫不是成了精?”
我懶洋洋的看了他們一眼,腹誹道,這話你們老祖宗也說過呢。
幾人走後,我繼續閉目修練着,周身光暈流轉,此時我已經修練到第八尾,也算狐狸中的翹楚了,哪怕是那青丘聖地,七尾以上的狐狸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心裏頗有些小得意,不過我也只能孤芳自賞罷了。
豈料那日,天降狗屎大運砸中了我,原是那青丘神女下凡遊歷,恰巧路過此地,我這野狐狸竟有幸入了她的眼,她問我:“小狐狸,此地不祥,你為何守在這裏?”
我那時並不知她是青丘神女,見她周身仙氣繚繞,只道她是個人物,嗤道:“老子樂意!”
她繼續道:“我見你天賦極佳,若能得以指點,他日成仙成神並非難事。
我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我說你,沒事兒就快走,別打擾老子曬太陽!”
神是什麼東西?
心懷蒼生,胸懷大義者皆可為神,像我這等胸無大志,一心撩貓逗狗的野狐狸,就算得了那無上的修行,到底也搞不出什麼名堂來。
神女也不怪我粗俗無理,笑道:“世間萬物皆想成神,你這小狐狸天賦如此高,莫要浪費了才好。”
我有些不耐煩“老子不想做神仙!”
“那你想做什麼?給這等凡夫俗子守墳么?”
我一愣,她是如何得知我替人守墳的,神女看出我心中所想,笑道:“我見你被陰氣纏身,想來在此地有些年歲,你六根澄靜,唯獨有一縷執念在,既是如此,你若不是替人守墳又當如何?”
我見她說的頭頭是道,也不隱瞞:“此人生前對我有恩,我替他守墳,全當報恩,何來執念一說?”
神女當真是有心栽培我,耐着性子道:“報恩方式有千百種,人死後入六道,你若成神,便可渡他百世輪迴,你在此處苦守百年,殊不知你恩公早已轉世,如今或人或畜生輩。”
渡他百世輪迴……
不得不說,神女說動了我。
雖然恩公死後已過百年,我卻依舊記得他臨終前說過:“若有來生,必為人上人!”
我若能助他……
“你可有辦法助我成仙?”
“那要看你可願跟我走,拜我為師?”
我拿鼻孔對着她,一副你牛X什麼的樣子道:“敢問,你是何人?”
“青丘神女,淮君。”
……
當晚我回到了浮祁山,召集了我的阿貓阿狗們,開了一場狐大爺送別大會,它們一個個裝模作樣痛心疾首的,以為我不知道,一個個巴不得我早日滾蛋。
今晚唯獨蛇哥不同,一改他往日猥瑣模樣,一個人掛在樹上閉目養神,我跳到樹上道:“蛇哥,別裝了,怎麼,捨不得老子走?”
蛇哥睜開眼,今夜它難得沒和我拌嘴。
“阿九,你我約定過,今生永不入仙門,就在這浮祁做個自在妖怪,怎麼?你如今修成八尾,看不上這小小浮祁山了?”
我說:“你放屁!老子是那種狐狸么?!”
蛇哥不說話,我補充了一句:“老子以後會回來的!”
蛇哥賭氣一般依舊不理我,我在它身旁等了一會兒不見答覆,也懶得伺候它這臭毛病,跳下樹去與小妖們鬧做一團,心裏莫名的有些堵,死蛇臭蛇!
同為浮祁猥瑣妖,別跟我來矯情這套。
第二日,我跟着神女下山,臨行前,我對送行的阿貓阿狗們道:“各位,我會回來的!”
它們集體愣住,可憐的孩子們,估計受到的驚嚇不小,我掃了它們一眼,唯獨不見蛇哥。
它到底鬧什麼彆扭呢?
我和神女下山後,銜了枝竹枝放在恩公墳前,他生前最喜歡這些高潔之物,我看着他的墓碑上的姓名,周蓮生……
人如其名,他猶如塵世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清高且固執,註定了他一生悲哀,而我,是他悲哀人生的起點。
我學着世間女子對男子的喚法,心中默喚他周郎。
周郎,等阿九有本事了,一定會讓你成為人上人,渡你百世為尊。”
神女召了朵雲彩來,我上去后,雲彩緩緩飄向空中,不遠處傳來蛇哥的呼聲。
阿九,莫要被外面大千世界迷了眼,記着回來啊!
雲彩越升越高,我也不知道蛇哥能不能聽見我的回答,我說:“你放心,終有一日,阿九一定會回到浮祁山的!”
那日,我這孤山野狐告別了浮祁山,跟着神女來到了青丘聖地,成為了神女座下的第七位弟子。
那日,我離開了阿貓阿狗,多了六個仙氣飄飄但不太看的起我的師姐。
我雖是野狐狸,也知青丘不比浮祁,是個講規矩的地方,我不想給神女添麻煩,學着收斂了本性。
青丘有十里桃林,我在周郎的故居帶了竹枝上來栽在一旁,等竹子長高了,就好像還在周郎的院子裏一樣。
我拿狐狸腦袋蹭了蹭竹子。
周郎,阿九以後也是只比較厲害的狐狸了,你先委屈一下,等我成神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