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青隱谷(卷二完)
我與江執離開泗京后,先後去了塞北江南,西湖泰山,賞遍了孤寂繁華,秀美壯闊,比之於先前困於泗京那個金絲籠內,我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在塵世間走了一回。
每日都在不同的地方醒來,見識不同的人,與自己心愛的人,一起看日出日落,雲捲雲舒。
如此日復一日,萬年也不會厭倦。
想想我曾經那數萬年,竟像是白活了一般。然而美好的事物總是抓不住,尤其是時間。
一眨眼,便是兩年過去了。
今年三月,我與他騎着馬到達了揚州。
揚州三月,草長鶯飛,微風都透着股暖意,撲鼻的桃花香讓人心神微漾。
我與他走在小路上,路旁種着桃花,落花鋪了一路,我有着片刻的恍惚。
他折了枝桃花插入我發間,輕笑道:“娘子想什麼呢?”
我看着他一襲青衫,眉目清朗,不禁出神道:“我再想,我們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多好。”
江執一愣,反應過來我說的是什麼,問我道:“阿九,妖怪能活多久?”
“這要看修為了,我的話,至少能活幾十萬年。”
我看他微愣的表情,心中有些後悔說這些掃興的話,幾十萬年,對人類而言太遙不可及了,或許他聽了便覺得很驚悚。
江執失言了半天,才道:“這百年我會盡我所能對娘子好,之後那幾十萬年,還望娘子莫忘了我才好。”
我聽了,心中暗嘆他傻,他死後我便一道同他去了,又怎會獨活。我擔心的是,他三十五歲的那場大劫,我憂心的不過是我們相守的時間不夠多,從來不是命數長短的問題。
我出神間,江執拉過我的手道:“何必為了以後的事壞了當下興緻?肚子餓了吧?”
我點了點頭:“嗯。”
我與他來到了揚州最大的酒樓,點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酒樓外有說書的,正在說當朝左相大人為了狐狸精放棄功名利祿一事。
說書的先是將江執吹捧了一頓:“這左相大人,出身草根,卻被帝師收做徒弟,諸位可知為什麼?”
眾人搖了搖頭,說書人高深莫測道:“這左相大人,極有可能是皇家血脈,幼年因為宮中秘事,被偷送出宮去,預備讓其自生自滅。然而!”
“然而左相大人的命數早就被上蒼定好了的,他出生當日,有祥雲呈金龍狀盤旋於宮城上方。”
江執抽了抽嘴角,這些事他本人怎麼不知道……
就聽說書的繼續胡扯道:“故而,左相大人雖流落民間,但各方面依舊極其出色,文濤武略自幼便遠超常人,到底得到帝師賞識,收做徒弟。左相大人卻並未因此而鬆懈,為了不辜負陳夫子厚望,更加奮發圖強,十八歲中舉,次年考得狀元,肅清朝堂,成為天擎最年輕的丞相!”
台下聽書的至此皆露出崇拜的神情,說書人繼續道:“非但如此,當初西戎聯合周邊小國入侵我朝,朝中無可用之兵時,左相大人自請帶兵出征,以少生多大勝西戎!如此人物,長的也是玉樹臨風,溫潤如玉……”
台下的女子們聽的都快發春了,我咂咂嘴,見江執一臉淡定的喝着茶,不禁笑道:“你這人,聽人家那麼誇你都不會臉紅的。”
江執不答,問我道:“阿九,吃飽了么?”
“嗯,飽了。”
江執當即喊了小二來結賬,我正不解他為何如此心急,就聽台下那死說書的繼續道:“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哪!……”
江執眉心緊蹙,塞了錠銀子給小二道:“不必找了,隨後拉起我就準備離開。
我當即瞭然,江執是怕我聽到那說書的說我壞話,故而才急着走。
然而說書的聲音還是不可避免的傳入耳中:“左相大人一世英名,偏偏毀在了一狐狸精手裏,那狐狸精出身不明,潛入相府為丫鬟,卯足了心思勾引左相,后不知又怎麼惦記上了前任太子,混入了宮中。然而太子與當時還是右相嫡女的太子妃感情深厚,這狐狸精未得手,這才又將目標轉移到左相大人身上……”
江執拉着我快速離開,直到聽不清那說書人所言,才轉過身,有些緊張的看着我道:“阿九,你莫要往心裏去,那說書的胡言亂語,沒一句真話。”
其實我倒不在意世人怎麼看我,但看江執那緊張樣,突然想逗他一逗。
我故做生氣狀道:“那些個人吹捧你便罷了,居然將我貶低至此!真真是令人火大!”
江執以為我真生氣了,神色有些慌了起來:“娘子……我,我錯了。”
我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道:“笨蛋!我逗你呢,我怪你什麼?怪你太優秀了么?”
江執一本正經的看着我道:“若是早知道會給娘子帶來如此不好的影響,我在泗京的時候多做些壞事好了,就算世人要貶低,也是你我一起。”
我嘆了口氣道:“他們怎麼說我真的不在意,就算我不是妖怪,跟了你也註定受人非議,那些女子分明是嫉妒老子,她們越說我心裏越痛快!”
江執見我真的不在意,方才放下心來道:“娘子,這兩年玩夠了沒?”
“嗯,怎麼了?”
江執笑道:“咱們該回家了?”
“回家?”我一愣:“回泗京么?”
江執但笑不答,我早就習慣了他這樣,也沒繼續追問下去。
我與他在揚州遊玩了幾日,江執帶我回到了當初我妖身剛被發現,與他出逃時所到的南湖鎮,我與他騎馬走在街上,因容貌出眾,引得不少百姓側目,他們絕對想不到這二人是曾經的陳江和他婆娘二丫。
我笑道:“咱們是要在南湖鎮住下么?這裏倒是也挺不錯的。”
江執沒接話,自懷中掏出我當初送給他的鴨子戲水帕子,準確的說是四不像戲水,這兩年他一直貼身帶着,我如今綉技好了許多,曾試圖用鴛鴦帕子和他換,然而這廝說什麼也不同意,一直留着我的黑歷史到現在。
他將帕子對摺幾次,突然蒙住了我的眼睛。我一驚:“你做什麼?!”
“給你個驚喜!”
江執語畢,帶着我策馬狂奔了起來,我嘴上抱怨着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心裏卻有幾分期待。
馬狂奔了將近半個時辰停了下來,江執扶着我下馬,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腳下踩着的土地很軟,隱約聞到空氣中透着花草的香氣,耳畔是溪水流動的嘩嘩聲,還有清脆的鳥鳴。
我道:“我可以看了嗎?”
江執解開我面上帕子的一瞬間,我被眼前的景色震懾住。
此處四面環山,山腳下一條清澈的小溪自北像南流淌着,天空格外的藍,不時有鳥鳴叫着飛過,初春冒出的野花野草長滿了一地。
距離小溪不遠處,一棟清雅別緻的竹屋靜靜矗立着,竹屋前有一顆粗壯的大槐樹,天熱了乘涼極好。
江執拉着我到了屋內,其中擺設用具一應俱全,屋子不大,卻很乾凈溫馨。
屋子後面,浴池,茅廁,晾衣架一應俱全。
江執道:“本打算當初就帶你來的,但是那時朝中事未了。”
我一愣道:“當初在南湖,你每日出門是準備這個?”
“喜歡么?”
“喜歡。”
江執道:“此處名為青隱谷,便是你我今後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