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被獻祭的少女3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照射到落雨萱臉上的時候，她倏地睜開清亮的眼眸，伸了伸懶腰，微笑着對睜大眼睛看了她整整一夜的晴天娃娃說了一句：“婺雪，早。”
這具身體雖然還是小孩子，需要長時間的睡眠，可是她畢竟不是真的六歲兒童，做不到那麼心大，安然地睡在一個陌生——妖精的身邊，所以這一整夜她都保持警惕，一刻也沒有睡着。
情感上她是相信這些善良的妖精的，上一世婆婆去世后，這些妖精也曾暗中幫助過她。在村裡人顧及不上她的時候，他們會送一些裹腹之物到她家裏。雖然那時她已經看不見他們了，但她總能聞到那些食物上殘留的梔子花香，她當時只以為是哪個村民做好事不留名，現在想想，那樣特殊的香味，只能是出自梔櫞頭上的那株了。那帶着些許陽光氣息的香味，一直沁入人的心裏，讓她前世鍾愛了梔子花一世。
不過話雖如此，理智卻讓落雨萱要時刻保持警惕，昨晚夜宿這裏也實屬無奈。頂着一副六歲孩童的羸弱身體，還是一具對鬼怪頗有吸引力的純陰之體，她如果不尋求一個庇護，恐怕很難安全走出這座山。沒錯，她昨天是刻意刷眾妖的好感的，為的自然是增加活命的機會。
“啊？不早啊，太陽都已經出來了。”婺雪一頭霧水地看着她，歪着頭奇怪地說道。
收起心中思緒，落雨萱掩嘴笑了笑，從床——一堆稻草上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背對着太陽，說：“早起問‘安’是我們人類的習慣，表示對親近之人的關心。”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那雨萱，你也早安！”婺雪恍然大悟，接着又喜不自勝，“哈哈，我要去找梔櫞那小子了，他肯定不知道‘早安’的意思！雨萱，你就先在這等會兒吧，我等會兒幫你帶果子回來。”
婺雪眼睛和嘴巴彎成了半圓形，開心地擺動着腰肢飛出了洞穴，潔白的裙擺在陽光下翩翩起舞。
“真是的，一句‘早安’有什麼好炫耀的？”落雨萱暗嘆一句，眸眼深處卻情不自禁地暈染開一絲真誠的笑意，喃喃自語，“妖精都是這麼好糊弄嗎？”
這麼單純率真的妖精，比起那些對她拳打腳踢、惡語相向的同宗親人來，明顯要可愛得多啊。
……
三天後，梔櫞一行妖把落雨萱安全地送出了山林，直到她再三保證一定會回來看望他們，他們才一個個依依不捨地離去。
梔櫞和婺雪不是沒想過讓落雨萱一直待在林子裏陪他們，她是他們上百年來唯一接觸的人類，那種不同於妖類的溫暖觸感令他們着迷，她口中講述的關於人類世界的一切也都令他們嚮往，從而生出了前往人類世界的念頭。
只是年長的清淆阻止了他們，清淆告訴他們，人妖終究是殊途，落雨萱不可能永遠陪着他們，與其將來承受生離死別的痛苦，還不如早日放她離去。
梔櫞他們離開后，落雨萱沒有立即前往小溪村，反而又偷偷潛回了山林，她還沒有找到那隻小狐狸，怎麼能就此離開呢？
只是小狐狸好像是被封印了，她不確定梔櫞他們知不知道小狐狸的存在，也不知道他們對他的態度，所以沒想過請他們幫忙，若是這些妖當中有小狐狸的仇敵就不好了。
靠着腦海中那點模糊的記憶，落雨萱摸索着一步一步朝銀杏樹最密集的地方走去，但是很快，她就發現了不對勁，她好像一直都在同一個地方打轉。
落雨萱停下腳步皺了皺眉，走到那棵熟悉的銀杏樹前做了一個記號，然後又繼續往前走。幾分鐘后，看着樹上那個醒目的大×，落雨萱死死地擰緊了眉。
不對勁！落雨萱晃了晃腦袋，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冒着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倚靠在銀杏樹上思考，她明明走的是直線，一直都沒有拐過彎，怎麼可能會回到這裏呢？
可是應該是這附近沒錯啊，她記得封印小狐狸的祭壇四周有很多銀杏樹，而整片樹林就只有這一塊區域有銀杏，不在這裏又會在哪呢？
落雨萱閉目仔細回想上一世闖進祭壇的情景，當時她被妖怪追着跑，跑着跑着就跑進了這片銀杏林，然後身後追着她跑的妖怪突然就消失了，再之後她到了一棟長滿爬山虎的木房子前，門前豎著一個巨大的狐狸雕像，她好像就是在那裏遇到了小狐狸，不過年代比較久遠，落雨萱也記不太清了。
深吸了一口氣，落雨萱緩緩站了起來，緊握雙手，對自己說，既然她當初能進去，現在也一定可以，只要——重現那天的情景就行了。
一個正常的六歲兒童若是被一群妖怪追着跑會是怎樣的表情呢？害怕？那是肯定的；哭着喊着叫媽媽？也許；不過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暈死過去。
但落雨萱因着一雙陰陽眼，從小就經歷這種事情，情況應該會有所不同，所以她的表情應該是害怕恐懼中又夾雜着認命和理所當然，一言不發地死命往前奔跑，跌倒了馬上又爬起來繼續狂奔，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她的眼裏含着淚水卻倔強地抿緊嘴唇不敢哭出聲來，因為知道就算她哭泣也沒有人會心疼她，只會更加厭惡她。
落雨萱仰起頭闔上眼睛，蘊釀了一下情緒，等她睜開眼的時候，睫毛輕顫，晶瑩的淚珠掛在纖長的睫毛上，欲墜未墜，身體劇烈地顫抖，整個人如同處在颶風中，搖搖欲墜。她的頸脖子縮起，臉色煞白，死死地咬住下唇，兩隻小手攥緊髒兮兮的衣角，一副明明害怕卻又強忍住淚的模樣。
這個時候，她身後應當有一群妖怪追着她，一邊發出各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陰森森的笑聲，“滋滋”的磨牙聲，鼻息沉重的呼吸聲，一邊做出各種猙獰恐怖的動作和表情，或許不需要刻意，畢竟長成清淆那樣俊朗模樣的妖精真的不多。
“人類，是人類的氣味，好香啊！”耳邊似乎傳來妖怪垂涎的聲音，落雨萱心臟頓時一緊，撒丫子狂奔起來。
這裏林木密集，枝葉亂飛，導致道路難辨，短短几分鐘落雨萱的臉就被劃出數十道傷痕，身上穿的劣質衣服也被劃得破爛不堪，露出身上或新或舊密密麻麻的傷疤。但她絲毫沒有在意，跌倒了就馬上連滾帶爬地起來，跌跌撞撞地繼續跑，狂風在她耳邊呼嘯而過，睫毛上掛着的淚珠被風吹亂，四處飛濺。
如果此時銀杏林里有人，看到這一幕定會暗唾一句真是活見鬼了，神經病！一個一身狼狽的小女孩沒命地狂奔着，眼裏帶着驚恐和絕望，無數次地跌倒和爬起，彷彿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她一樣，可是明明——她的身後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落雨萱喘着粗氣，一刻不停地奔跑着，臉因長時間劇烈運動憋得通紅，雙腿像灌了鉛一樣重，但她始終沒有回頭，彷彿真的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她一樣。
耳邊的風聲越來越小，密集的樹木也變得疏散，視野漸漸開闊起來，落雨萱放慢腳步，停了下來。她知道她已經到了！
落雨萱感覺自己彷彿來到了另一個空間，這裏安靜地可怕，除了她“砰砰”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呼吸聲外，再聽不見任何聲音。四周是高大的銀杏樹，金黃色的銀杏葉掛滿了枝頭，可是外面的銀杏樹明明是綠色的。
落雨萱望着靜止在半空的銀杏葉皺了皺眉，踮起腳捏着葉柄想要拿下來，葉子卻紋絲不動。
這裏好像被時光遺忘了，本該是蒼翠的銀杏林此刻卻金黃一片，飄零的落葉止在了半空中，小白兔睜大紅紅的眼睛，抱着胡蘿蔔一動不動，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就好像童話故事裏沉睡的城堡一樣，一片死寂。
落雨萱擦了擦臉，順着小路往前走去，到了記憶中那棟長滿爬山虎的小屋前。
深綠色的爬山虎在這片枯黃的林子裏顯得十分突兀，落雨萱才望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小狐狸，很快她就到了雕像前。
站在巨大的狐狸雕像前，落雨萱杵在下巴一籌莫展，她記不太清當初是怎麼遇到小狐狸了，只隱隱記得好像是和這雕像有關。
摸着冰涼的雕像轉了好幾圈，落雨萱終於在狐狸的尾巴上發現了蛛絲馬跡，那裏有一個極淺的陣圖，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圖案，落雨萱盯着它細看了一會兒，頓感暈眩，撐着雕像滑落到地上，受傷的手指恰好落到了陣圖中心。
“咔嚓”，雕像應聲一點點碎開，突然之間狂風大作，捲起千堆枯葉，落雨萱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盯着雕像。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雕像轟然倒塌，石塊四射開來，落雨萱連忙抱住頭蹲下，耳邊傳來一個激動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本尊終於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