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問婉螢
?鍾承止離開自然不是真的回家抱佛腳去了,他轉個彎繞到鎮上的集市。
集市上除了賣一些吃食和尋常衣物雜貨以及算卦的之類,還不少賣的是科舉相關的吉祥玩意。例如寫着及第的玉墜,魁星點斗花紋的文房四寶等。有處居然還有賣手指般大小,滿滿蠅頭小楷的四書五經,小小的一本書,裏面密密麻麻字還甚是清楚,美其名曰隨身書。這書用途……看得鍾承止哭笑不得。
平安鳥又撲騰地落到鍾承止肩膀上。集市上人多嘈雜,一點聲音不惹人注意,鍾承止也不避諱地和平安鳥說話。
“你剛在幹嘛?正事不做,和人家吃飯喝酒幹嘛?趕快去做正事!”平安在鍾承止耳邊說道。
“剛剛那才是正事。”
“那叫什麼正事?摟摟抱抱吃吃喝喝的叫正事了?”
鍾承止又彈了平安鳥一下:
“那幾人的爹你沒聽到嗎,混熟了才好做事。而且看來這幾人似乎也不是沒腦子那種。”
“和他們混熟有何用,和皇帝混熟就可以了。”
“……你的腦子能不能不要停留在鳥的水平。”鍾承止覺得對鳥說話和對牛彈琴並無甚區別,雖然是對着會說話的鳥。
“你敢說我笨,我是來監督你的!就知道你偷懶!偷懶!”平安鳥一邊說一邊在鍾承止頭上跳來蹦去。
“剛剛本是想去打聽點事。但是看到這桌人就改了主意,現在再回去也不好,只能換個地方問了。”
鍾承止一直在看路邊的店鋪,不久就進了一家小店裏去。
“掌柜,這多少錢?”鍾承止指着攤上對着掌柜問道。
“八錢一兩,公子也是去參加會試的吧,這還大半個月呢,天天拿這泡水喝,早一壺晚一壺,保你考試時候精神抖擻金榜題名!”店裏掌柜馬上探過來回答。
“那就承掌柜吉言了,拿三兩吧。”
掌柜的好好兩聲,轉頭去給鍾承止稱藥材。
“掌柜的,我看你這多是些補氣養血的藥材,湊不成方子,這鎮上萬一有人生病怎麼辦。”鍾承止一邊等着一邊順便的口氣問道。
“鎮上還有個大夫,聽說前幾年還是宮裏太醫局的御醫呢,嘖嘖,估計怎麼得罪人被趕出來了。你不知道那人脾氣,簡直就是糞坑裏的石頭。真在宮裏沒被殺頭算他命大,前些年他就帶着女兒就在這鎮上住了下來。建安是南北官道修好從前面過才熱鬧起來,早年就個小村子。就算這幾年,不是科舉或京城有啥大事,平常鎮上冷清得很。就那麼丁點人,大多都找那石頭看病拿葯了,輪不到我這賣,進了也是白進,不如賣點補品就可以了。”掌柜手上沒停,回答道。
“真巧,昨日大雨客棧也沒房了。我便尋了個民家討個住處,就是這家。”
“他家那臭石頭讓你住?”掌柜轉過頭來一幅不可思議的樣子。
“他女兒讓我住的,給她爹說了些好話。”
“真的假的?別是看上公子你長得俊想給她女兒尋個女婿了。”
“呵呵,沒有的事。婉螢是個好姑娘,約莫也早許了人了。”鍾承止笑着搖搖頭。
“哎說起這個啊,他父女兩剛來的時候,鎮上好多上門說媒的,都被那石頭給趕了出來,後來日子長了也就沒人去了。這一說都三四年了,那石頭爹完全沒點給女兒說媒的意思。”
掌柜突然放小聲音一手離在嘴邊說:“村裡人都說,說不準其實婉瑩就是那石頭的這個。”
掌柜伸出小手指晃了晃,神秘兮兮地給了鍾承止個眼神:“但是啊,早前螢兒看着也確實很小孩心性,不似和她爹有什麼不尋常關係,哎誰知道呢,管他的。過自己日子好了。來公子的東西收好了。”
“謝謝。”鍾承止接好東西,給掌柜點點頭,轉身離開。
走回外面熙熙攘攘的集市,每個算卦的攤都圍着一圈問卦求解科考仕途的舉子。
“如何,你到底打聽什麼,動手就好。”平安鳥又撲騰過來。
“昨日我在他家走動了下,最裏面房間有個小靈堂,有三個牌位,祭拜的應該是他爹娘和媳婦。”鍾承止邊走邊還在看着路邊的攤鋪。
“婉螢的娘?”
“可以這麼說。”
“什麼叫可以這麼說?可以說就是可以說,不可以說就是不可以說。”平安招牌的呱噪。
“……
我說平安,你是沒看出來婉螢身上有什麼不尋常?”鍾承止轉頭看着平安問道。
嘰嘰喳喳。平安尋常鳥叫了一下,轉身飛走了。
鍾承止順着路邊商鋪走走看看,買了點小女孩喜歡的小物和一點水果就往回走。
回到岐黃館,婉瑩正在廚房外摘菜,看到鍾承止,展顏說道:
“承止,回來了。”
鍾承止對着婉螢微微一笑,走過去:
“去集市走了下,這個給你。”鍾承止給了婉螢一個適合小女孩的頭花。
“誒!好可愛!”婉螢起身接過頭花。
“還有這個。”鍾承止又把另樣東西給了婉螢。
“啊小糖人!我爹都不給我買呢!”婉螢一臉開心地說。
“你爹當你大人了。”
“我還小呢,什麼大人。”
“你幾歲了?”
“我……”
“螢兒!”婉螢的爹突然從房裏衝出大吼一聲。
婉螢趕緊閉了嘴,偷偷對鍾承止吐了下舌頭,小聲說道:“爹今天沒有出診。”之後又轉頭對着她爹說:“爹,我開始燒飯了,一會就好。”
然後回頭對鍾承止甜甜笑了一下,把鍾承止給她的東西小心收好,又收拾了下地上摘好的菜進了廚房去。
“你!少管閑事,多嘴多舌就給我滾!”婉瑩爹對着鍾承止吼了一句,一幅忿忿的樣子轉頭回到內屋去。
鍾承止沒有回話,也回了自己那房間,拿着那本《京城軼事》坐在凳子上看起來。
沒一會平安又倏地從窗口飛進來,落到鍾承止頭上亂抓:
“喂!喂!明天不是就去京城了,你到底準備何時下手?”
“你給我下來。”鍾承止用書去拍頭上的平安。
“回答啊,回答啊,什麼時候動手?”
鍾承止放下書,平安便又落到鍾承止頭上,鍾承止也不繼續拍它了。頓了下說道:
“下手的話,那女孩能有救嗎?”
“你還操心這種事,天下蒼生的命你操不完心的。該做什麼做什麼!”平安回。
鍾承止稍停頓了下,說道:“這孩子本身是無辜的,如果有辦法……比如你這樣……”
“我不一樣!如果有選擇我一點也不想這樣!”平安立刻打斷了鍾承止的話。
鍾承止發現了自己的出言不當,收音說道:
“對不起……”
“該做的事你不做,只會死更多無辜的人,你應該清楚得很。”平安從鍾承止頭上飛到一旁的案上。
“行了我知道了,你別管了。”
“我就是來管你的!只有今晚了,你……”
“爹,你要出去嗎?飯已經好了。”
門外傳來婉瑩的說話聲音,接着門上一聲輕響打斷了平安的說話。
“不出去,拿到房裏去吧。”婉螢爹的聲音。
鍾承止打開門,婉瑩正舉着案盤往從廚房走出來,而婉螢的爹正在鍾承止房間外。
這時,一掌柜模樣的人急匆匆地闖進院子,對着婉螢的爹焦急地說道:
“婉大夫,有個書生上吐下瀉的,看着快不行了,您趕快和我一起去看看!”
“吃飯呢沒看到?吃完再去。”婉螢的爹頭都沒回一下。
“哎您別,您到我客棧吃去,有酒有肉要吃啥都包了。這書生看起來來歷不簡單,也不知哪吃壞肚子,真出了什麼事我可擔待不起。您可別耽擱了,我多給點銀子還不成嗎!”掌柜湊過來苦苦哀求。
鍾承止轉過頭目光正好撞到婉螢的爹,兩人對視了一下。鍾承止眼裏綠光一閃即逝。
婉螢的爹鼻子哼了一聲一揮衣袖,回頭往房裏走。
“哎哎,婉大夫啊,您可別鬧脾氣……我這真急得……”掌柜確實是急得滿頭大汗。
“阿四,爹是去拿包袱去了,準備跟着你走呢。”婉螢在一旁說。
阿四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哦哦,我都快急死了,幸虧他今天中午不是我們店吃的飯,不然真是怎麼也說不清楚了。”
婉螢爹走了出來,哼了一聲,直接往門外走,阿四趕緊地跟上。
“那我們先吃吧。”婉螢笑着對鍾承止說,我給你端過來。
鍾承止跟着走到廚房,飯菜已分好放在案盤內。一盤木耳燒雞,一盤清水白菜,一旁蒸籠里白嫩嫩的幾個饅頭。菜香滿鼻。
“餓了吧,快拿去吃去。”說完一邊夾了兩個饅頭放碗裏,又放到鍾承止的案盤上。
“一起吃吧,可以說說話。”鍾承止拿起案盤說到。
“你們讀書人不是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嗎?”
“憑君滿酌酒,聽我醉中吟,意思是文人自己一邊吃喝一邊說話還不夠,還要拉着別人一起來”
“哈哈,我爹還要我不許和你說話。”婉瑩又吐吐舌頭小聲說著。
“你爹把你當寶貝了,說話也不行。”鍾承止笑着回。
“嘿嘿,我爹對外人凶對我挺好的。我會好好孝敬他一輩子。”
“你要嫁人了就不能照顧你爹了。”
“……”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把飯菜放到院子裏的石桌凳上,平安落了下來。鍾承止把在集市買的一點水果擱在碟里也放在桌上,方便平安啄食。
放好飯菜,婉螢拿起碗和筷子,沉默了一會說:“我嫁不了人,我有病。”
“有病?何病?看起來挺好的。”鍾承止拿起筷子問道。
婉螢低着頭揉着衣角:“我也不知是何病,但是如身子不調養就會渾身發青沒力氣,爹賺的錢都給我買葯吃了。有的葯還是京城哪裏拿的呢,住在這邊也是為了好進京,京城又住不起。爹這怪脾氣應該都是我害的。”
鍾承止也頓了一會:“那也可以嫁人,找個中意你心愛你的人不會介意這些。”
婉螢臉微紅:“雖然這麼說,應該沒人比爹更愛我了,我還是陪着爹吧。”說完又笑了笑,恢復了平常的模樣,拿起碗筷吃飯。
兩人一時沒有說話,平安一會啄着水果,一會又去啄鍾承止的手。
“如果像小鳥這樣活着你覺得如何?”鍾承止看着平安對婉螢說。
平安轉過頭,盯着鍾承止。
婉螢楞了一下笑了笑:“小鳥自由自在到處飛,挺好的啊。”
“你可能沒法說話,可能生命短暫,可能只能看着你心愛的人而無法對他做什麼。如果這樣你還願意當一隻小鳥嗎?”
婉螢一邊扒飯一邊不解地看着平安:“為什麼要變成小鳥呢?”
“如果讓你當一直沒病的鳥,而不是一個有病的人,你願意嗎?”鍾承止看着婉螢。
平安鳴啼一聲,一飛衝天。
婉螢獃獃地看著鐘承止,沒有說話。
鍾承止一改一直對婉螢飄忽的眼神,直視婉螢的雙目。
一團幽暗的綠火在鍾承止眼裏燃起,接着似乎在兩人眼裏一起淡然旋轉。
“婉螢!把針盒拿出來,和我一起過去!”
婉螢爹又突然回來,大聲吼道。後面跟着快要急得翻跟斗的阿四。
鍾承止眼神一晃,綠火悄然而逝。婉螢也會過神,應了她爹一聲,然後對着鍾承止說:”你先吃,碗筷隨便放着就成,我回來收拾。”便進屋去拿針盒。
婉螢爹直直地盯着不急不慢吃着飯的鐘承止,沒發一語。
鍾承止沒有轉頭,把自己腰上的《京城軼事》往桌上一灘,一邊吃一邊悠哉地看起書來。
婉螢沒一會出來跟着他爹和阿四風塵僕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