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婦、高堂、王氏子弟
清晨第一縷陽光灑落下來之後,整個宅邸就活潑生動起來,首先起來的是府上的奴婢,大多準時而起,打掃宅院、生火做飯,直至日頭升出地平線,精心熬制的米粥冒出讓人食胃大開的香氣,才開始去各房叫醒睡眠的主人。
王凝之就在小婢敲響房門的第一聲中清醒過來的,輕輕咳嗽一聲示意小婢停止敲門,才轉過身來看向身旁的女子,如自己一樣和衣而睡的謝道韞,由於年歲尚小,嬌小卻不失嫵媚的身體微縮在枕邊,興許是夢到了什麼不愉快之事而罥起眉頭,小嘴紅潤,自然而然就流露出讓異性傾目的美感。
自己昨晚上的鴕鳥姿態,應該極大程度的傷害了她吧……王凝之不由得苦笑,想到昨晚自己走進房門前其實已經做好了打算,裏面的是自己的妻子,自然有相擁而眠的義務,禽獸一把亦不是不可。
但誰能想到走進閨房的那一剎那,就決定了他的禽獸不如,雖然後世有諸多喜好蘿莉甚至幼女,將養成當做最偉大的革命之人,王凝之也或多或少受到此類熏陶,然而理論與實踐分明是不同方向的兩條線絡,一個二十多歲的靈魂面對一個或許不足十五歲連女人都稱不上的新婚女孩,他自認為還是下不去手的。
即便良知擁有更大的破壞性。
枕邊的女孩在王凝之想要偷偷溜下床的時候悠悠轉醒,然後一雙還不太清楚的丹鳳眼目不轉睛的盯住他,讓他的動作一僵,半晌之後女孩才小聲說道:“郎君醉意消退了?那就早些洗漱安好,今日要拜見二位高堂,如若遲去失了禮,怕是讓人嘲笑。”
說罷便不理睬身邊的郎君,自顧自地坐起身,整理生出褶皺的衣衫,很快走出閨房,從外面傳來女子間竊竊的私語,不久后一個身穿小裙的女婢便走了進來,看模樣似乎是昨晚上在門口的兩個女婢之一,進來之後就熟練地端來臉盆,伺候王凝之洗漱。
王凝之倒沒有什麼不適,索性他臉皮比較厚,而且性子憊懶,能省時省力無需麻煩他更加不會拒絕,然後在女婢的伺候下脫去不適合再穿的外衣,同時一邊說一些日常性的對話。說是日常性,卻也是他了解這個時代的一個過程,無需多看書,只要將這個時代最簡單的人或事剖開來解析一下,便可以得到大量的信息,所幸是這個喚作環兒的小婢女並沒有多想什麼,對王凝之的問題有問就有答,不大一會兒就將王羲之這一脈的大致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當然這說法中夾雜着小婢女的主觀判斷,不可以全信。
這個時候是有牙刷的,說是牙刷,卻是將浸了水的楊柳枝咬開露出裏面的絮狀物,不過事先卻要沾點鹽,還由環兒親自咬開遞過來,這樣倒有些間接接吻的嫌疑……
吃飯的地點就在外屋處,王家人多,除了四時八節等特殊的日子會在一起聚餐之外,平日裏都是各房在各房單獨吃。王凝之和謝道韞由於新婚,所以吃過早餐之後還要去父母所在的正房敬茶,這樣一來才能自由行事,王家人多好談玄,信五斗米道,相對應的新婚禮節方面不像儒學世家那樣死板,很有水分,否則新婚之初的兩人又如何落得清閑。
吃食是稀疏平常的大米粥,沒有配菜,卻是王凝之穿越過來吃的第一頓正餐,說起來他一直沒能好好吃點東西,腹肚空虛,直到熱騰騰的米粥暖了胃部,才有了一種在陌生年代的歸屬感,這就是所謂的真實了。
新婚夫婦之間並沒有多少交談。
王凝之覺得自己在新婚當夜捨棄了妻子直接睡覺,在後世不算什麼,但在古代卻等於對妻子**裸的侮辱,本就有愧意,而謝道韞從起床到現在就一直對自己客客氣氣沒有一絲埋怨,已經是莫大的幸運,更加覺得虧欠,不說話才算正常。
就這樣吃過早餐,留下小婢女環兒收拾房間,兩人由另外一個大些的婢女青娥領着去往正房。
初春的空氣濕潤微寒,誕生出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着咫尺世界,甚至連大地的表層也不放過,將所接觸的一切盡數渲染,往往導致沒有瀝青水泥鋪陳的地面泥濘不堪,雖然這種濕濕的感覺讓人沉悶,卻並不妨礙僕人們的勞作,在各房各院,都有奴婢在小心翼翼的清掃院落,這些院落大多都是精緻小巧,濃郁的江南園林風格,卻又在整體的佈局之中透露出北方士族的大氣。忙碌的奴婢有很高的素養,完全沒有起早的煩躁,或許在他們眼中王氏能為他們提供一個有房有飯的歸宿就已經是謝天謝地的幸事,因此對於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新婚夫婦,奴婢們大多報以善意的問候和祝福。
除此之外,就是王凝之這個身份的兄弟姐妹們了,小一點的依舊緊張地瞅着新婦,似乎覺得這樣做有趣,大一點的估計有事,這麼群人乾脆就在正房前堵成好一個疙瘩,在王凝之謝道韞走近之後紛紛問好。王凝之有些緊張,沒有之前身體記憶的他可認不清楚這些人都是誰,便是從環兒的碎碎念中挖出來一些線索,現在看來也並無大用,他只能含糊其辭的應承過去,好在這些人也沒有過多為難。
讓他驚訝的是,身邊的謝道韞的談吐卻比自己含糊的回應要上了一個台階,興許是事先做過功課,竟能叫對所有人的稱呼,沒有對王凝之的冷淡,對下人的高貴,而是落落大方的同時夾雜着一絲新婦的示弱,給人如沐春風之感大約就是這個境界。
王凝之也逐漸記下所有人對應的位置,以便日後相見。
從二郎的稱呼上王凝之早就知道自己排行老二,上面還有兄長,不過不知道名字,如今經過相互的交談,才知道這群人為首的那個成熟許多的青年就是唯一的兄長。相比於弟弟妹妹們嘰嘰喳喳湊熱鬧,去年才結婚的兄長已經開始主事了,聊了一會兒,估摸着時間不早了,他便開口說道:“前些時日二郎還說要品評下家中先生,因婚事耽擱些許時日,如今清閑下來,不若今日前去,也好看看他的本事。”
對於是否應承過王凝之並不清楚,如今便也只能應承下來,王氏兄弟姐妹才算放過他,四散而去。
他瞅了瞅身邊的謝道韞,小姑娘臉上也有些疲態,細想下來畢竟太年輕了點,卻不得不接觸人情世故,相對來收後世的女孩子才更輕鬆一些。
“沒事吧?”
謝道韞搖了搖頭,稍做呼吸,片刻之後恢復了平常的臉色,示意王凝之可以進去了。
王凝之還是有些激動地,且不說謝道韞,雖說在後世的歷史中留下了名字,卻也稀疏平常,更比不得當下要面對的這位——書聖王羲之,陰差陽錯之下竟然變成了自己的父親,這般變故着實讓他措手不及,饒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在進去的那一刻還是踉蹌了一下。
往前看,王羲之和他的夫人郗璿端坐在榻上,身後兩旁各侍候着一個婢女,端着茶具。
王凝之猶豫着不知道該說什麼,顯然不知道古代的禮儀讓他有些難堪,好在王羲之並非什麼拘泥之人,並不在意,和藹地說了句二郎、新婦來啦,雙方應答幾句,婢女就送上了茶杯,讓新婦敬茶。
他暫且鬆了口氣,在謝道韞敬茶的時候仔細打量着這一世的父母。
這種感覺很難以描述,比知道謝道韞是自己妻子還要古怪。前世的父母在他的記憶里有些模糊,因為去世得早所以印象並不深刻,索性他大抵是個性情淡漠的男人,平日裏為人處世雖然圓滑,與親戚之間的交往卻顯得疏遠。如今又突兀的出現了一男一女作為自己的父母,甚至還有一大群兄弟姐妹,畢竟換了身體,這種骨肉相連的感覺竟一時間讓他感覺難以適應。
即便是用後代的審美眼光來看,王羲之和郗璿也都算得上俊男靚女,雖然不知道年歲,看起來卻像是剛剛三十歲左右的男女,正是人生中最巔峰輝煌的時候,那麼繼承了兩個人優質基因的自己應該也不難看吧……可惜,沒有鏡子。
愣了沒有多久,謝道韞就敬完了茶,兩個人再次和父母寒暄了幾句,王羲之就擺擺手示意兩個人離開,並略帶玩笑地說道:“你二人正是恩愛之時,就不用陪着我們兩個嘮叨了,想來你們也是不情願的,聽說你們兄弟幾人要考究新來的先生,那便去吧,切莫耽誤了時候。”
王凝之急忙笑稱不敢,心裏對如今這對父母有了初步的印象,還算容易相處,當下也打算趁着獨處的時間好好與謝道韞交流,畢竟一輩子的妻子,他也不知道這個年代時不時興離婚,但想來對女子應該是不利的,他就算再怎麼混蛋也不想給身邊這個女孩找不痛快。於是出了門之後正打算跟謝道韞說些什麼,拉着對方一起去品評教書先生,誰曾想剛一出門,謝道韞就衝著他說道:“郎君獨自去吧,妾想去叨擾大嫂一番。”
說罷就舍了他離開。
獨留他一個人站在門外,迎着東方開始刺眼的陽光,面對着陌生的建築,半晌之後,才後知後覺地說道:
“嘶……我該往哪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