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報膠片
沈雲帆咬着牙聽着頭皮抬起頭，紀宮秀吉的手中正趴着一隻吊著乾枯的蘋果核的青桃兒大小的小灰老鼠，它噌的一下竄出來，嘰的一聲摔在地上，四處亂竄，方才拿包回來的人，袖口一抖，露出一把槍來，呯的一槍將老鼠打死。炸裂開的碎肉混着星點血跡蹦到沈雲帆的鞋子上。
紀宮秀吉繼而從包里又拿出一張紙，疊的方方正正，看見那個紙包，沈雲帆只覺得一股寒風順着脊梁骨涼到了脖子根。自己放在手包夾層中的膠片正是方方正正的紙包包裹，紙包緩緩展開，沈雲帆的血都涼了一半。
“這是什麼？”他凌厲的目光似尖刀剜心，沈雲帆的心裏一陣陣打顫兒。紀宮秀吉展開那張紙，露出幾個用煤核兒寫着的並不工整的大字：臭娘們兒，比老子還窮！
沈雲帆遠遠瞥見，一時鬆了口氣，頓時覺得衛文清一團孩氣很是有趣，便故作一副受到羞辱的臉孔，紀宮秀吉雖是日本人，但在中國居住已經超過五年，多少認得千百個中國字，便一時氣惱不以，他將紙團做一團，丟進了紙簍。想了想，又隨手把酒紅色手包丟了進去。
他轉過身拿起一支粉筆在身旁的黑板上在衛文清的照片旁畫了一個白圈兒，多添了一筆：流氓習氣。
“山本小姐，你受了驚嚇，請先去休息吧。”紀宮秀吉揮揮手，放了沈雲帆。
沈雲帆直到走出紀宮秀吉的別墅，她才敢肆意的喘口氣兒，一個中國人頂着日本人的身份實在是讓人身心俱疲，時不時的心理威脅簡直讓人靈魂出竅，彷彿這身子不屬於自己，是替死神代為看管的。
原來是言則鴆拿到膠片包以後，聽聞文清和沈雲帆在探子面前演的一場戲，為了更為真實的掩護沈雲帆，他便將包里的槍支首飾等物都掏了出來，吩咐文清將包趕快賣到附近的舊貨市場上。言則鴆等在方才藏身的門洞裏，二十分鐘後衛文清暢快的跑了回來。
“行了別躲躲藏藏的了，他們已經走了。”文清再回來的時候，兩手空空，言則鴆見她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便問道：“東西你賣掉了？”
“賣掉？”文清的不屑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你看本姑娘是缺那點兒錢的人嗎？我扔了，就扔在……南門外大街上的那個垃圾箱上。”
“那就好，”言則鴆鬆了一口氣，他的黑色西裝此刻顯得鼓鼓囊囊，左邊是沈雲帆的勃朗寧手槍，右邊是沈雲帆的香粉盒子，首飾戒指，蕾絲手套。他一件件的掏出來，交到文清手中。
“嚯！沈小姐還真是……真是紅塵中人啊！”文清想了好久實在想不出什麼恰當又不失禮的形容詞。
“以後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說沈小姐，要說山本小姐，記住了。”他嚴肅的說完，自然而然的摟住文清的肩膀，將文清按在牆上，雙手捧着文清的臉頰，左手拇指按在文清的唇，就那麼肆無忌憚的吻在自己的手指上。
文清原要掙扎，卻猛然意識到有人來了，兩個法國巡捕正提着警棍從門洞外經過，他們隨意望了一眼，沒有懷疑，只交頭接耳的笑道：“連中國人都可以這麼浪漫！”
腳步漸行漸遠，文清攥起拳頭朝着他胸口的太陽神經叢搗去，他咬着牙認了，下意識的向後趔趄了幾步，撞在樓梯上，見文清還要打，他忙用一手捂着痛處，一手攔着文清的拳頭：“對不起，對不起，是形勢所迫。再說我也沒……”
“你還說！”文清有揮起自己攥的發白的拳頭。旁人攥拳不過是五指平平，打出去是一個平面。文清的拳頭是形意拳的攥法兒，打出去是一個點，鑽心的疼，第二天再看時就是一個或青或紫的小圓點兒。
“好了好了，我不說，算我錯了，我給你賠罪。”見他真誠的模樣，文清撂下手，但仍舊氣鼓鼓的。
二人走在南門外大街上，已是傍晚，涼風習習吹得人着實舒爽，文清雙手插在上衣口袋裏大步流星的往回走，言則鴆跟在後面，他還在揉着方才被打的那一處，見文清不說話，他便憨厚的拉住文清笑道：“要不，我請你吃西餐，就算是賠罪了？”
他正說著，文清卻忽然停住了腳步，她忽然轉過身捂住臉，指尖壓在自己唇邊：“噓！”言則鴆也見到了那個人他也壓壓自己的帽檐兒：“孟伯傑？”
。
名叫孟伯傑的年輕人正悄悄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巷，言則鴆似清泉流過岩石般從文清身旁劃過，像伺機待發的正吐着芯子的毒蛇，悄悄遊走在他身後百米以外，時遠時近，忽隱忽現。
文清站在原處，她的潛意識裏，似乎已經沒有了過去。朋友，親情，都已經不在了。抓吧，殺吧，世間的一切在頃刻間都沒了意義。
半小時後言則鴆回到文清的身邊，他面上微微泛紅。
“你殺了他？”
他搖搖頭：“越來越複雜，這個人現在動不得。”他的眼睛裏閃爍着極為興奮的光芒：“他去了新雲街八十六號。”
文清搖搖頭，她記憶力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我不明白，那是什麼地方？”
“跟我來。”言則鴆引着文清回到了他的辦公室，他嘩啦啦的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自己的抽屜，取出一個海藍色封皮並印着“青天白日”徽的文件夾，從中取出一張微黃的紙，那是一張關於“北安雷達車訊號檢測報告”上面記錄著新雲街八十六號“傍晚六點被截獲的三次訊號。
文清驚愕的望着言則鴆，他的目光中摻雜了別的東西，那是一種敏銳的隱隱浮動着的騰騰殺氣。
“看着我的眼睛，你不會殺他，這是事先講好了的。”文清凝視着這團殺氣，將文件夾拍在他胸口上。
“當然，我又不是傻瓜，他的父親是屏城**孟元安處長，我當然不會犯糊塗。”言則鴆將文件夾收回到抽屜里鎖好。摘下懷錶，從暗格里取出那張保護嚴密的微型膠片。
他從辦公桌背後的鐵柜子裏，取出一台放大機擺在空空如也的茶几上，將盛滿蒸餾水的白色搪瓷盆子放在一旁，拿出盛着提前配置好的顯影液和定影液之類，打開一盞琥珀色十五瓦的套着暗袋的安全燈。顯影罐的溫度適合時，他將攪拌均勻的顯影液緩緩注入注水孔中，照片上的圖案漸漸顯現出來，言則鴆又緩緩注入一些蒸餾水。
幾次清水后，他打開顯影罐的蓋子，接了膠皮管子，將洗好的照片在清水下進行二十分鐘的沖洗，再加上濕潤劑后，晾乾了照片。
“這是？”文清望着夾在架子上平平整整的一張大照片，有些詫異：“一張地形圖？還是俯瞰等深線手繪地形圖？”
“這就是楊建時關押的地點，”他的指尖在照片中的一個方塊中點了一下，而我的任務，就是把他從這兒弄出來。
文清湊近看看，他指的地方是整張地圖等深線標註最低的地方，她掩着鼻問道：“這是地下室，打算怎麼進去？”
“那就是我的事兒了。”他淡然笑笑，很快收斂了笑容，文清看得出他的勉強，也暗暗咬了嘴唇，嘆了口氣。
咚咚咚……傳來敲門的聲音，言則鴆忙將桌上的放大機收進柜子裏，將混合了顯影液蒸餾水倒進了馬桶，他收起照片，文清收起安全燈，拉開窗帘，打開窗戶散散氣味，空氣中瀰漫著化學藥劑的味道。
房間裏重歸平靜，文清打開門：“局座？”見王雲羽站在門口，文清便是一驚，轉身將王雲羽讓進了辦公室。王雲羽徑直走到言則鴆面前，伸出手：“照片呢？”他一進門就聞見顯影液的藥水氣味。言則鴆將剛收起來的照片遞給他，他用一張紙包住裝進了自己的西裝內側。
他的神情很是凝重，緩緩的走到文清面前：“我對你說過，叫你不要道街面上去亂晃，為什麼擅自去見山本？”
山本正是沈雲帆假借身份的姓，文清一驚，好似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她側目瞥了言則鴆一眼，他也是同樣的驚愕。
“我只是……想從她手中拿到情報。”文清弱弱的回答了一句。
“情報？”王雲羽凌厲的目光頃刻間如飢餓的海鷗扎進深海中的魚群，他的眼睛明顯的眯了起來，逼視着文清：“你怎麼知道她手裏有情報？”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試試，我記得她是紀宮秀吉的秘書。”這雙眼睛彷彿醫院裏用的顯微鏡，把人的每一個細小的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因此對這雙眼睛說謊，是件不容易的事。
他微微一笑，亦驚訝於文清的記憶力，亦歡喜於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錯。便也不再多加斥責，只淡淡的吩咐道：“做事要穩重。”
“言少校，半小時后請你和你的秘書，到我辦公室來一趟。”王雲羽轉身出去，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