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殺機
“衛小姐,你很有趣,就像話劇里精於算計的商人,那叫什麼來着,哦對,空手套白狼。”方喻掀開房間裏一架白色三角架鋼琴。黑白分明的琴鍵泛着油亮的光澤,她的指尖輕輕在鍵盤上按下幾個毫無聯繫的音符。
“不,商人牟取利益是為了自己,我應該算是慈善家,募捐來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人服務。”文清立在鋼琴便,隨意轉過身向陽台外面望去,院子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守備算得上是出奇的嚴格。
方喻笑了起來,她靈巧的手指在琴鍵上輕快的跳躍着,月光,大海,沙灘,宿鳥,如輕薄雲煙從遠處緩緩飄來,彷彿帶來了啟蒙思想時期的浪漫愛情。
“Mondscheinsonate,路德維希·范·貝多芬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每次聽到這首音樂,我都會想到這幾句詩,”文清淡淡一笑,輕輕吟哦道:“月光戀愛着海洋,海洋戀愛着月光。啊!這般蜜也似的銀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文清用德語說出《升C小調鋼琴奏鳴曲》的德文名稱時,方喻不由得感到意外,她停下手指,不可思議的神情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她搖搖頭:“我以為你們藍衣社的人對音樂和語言不會有研究。”
“因為我們每一個人的出身都不同,”文清緩緩坐在方喻身邊,指尖撫上平滑的琴鍵,升c小調幻想即興曲的音符似潮水般傾瀉而出:“我是從小聽着歌劇長大的。”
“這就更有意思了,你願意經常來陪我嗎?”方喻目不轉睛的望着文清翻飛如狂蜂的手,自己也試圖儘力加快指尖的彈跳,但文清的彈法實在讓人眼花繚亂。
“像青鳥一樣帶來你想要的消息嗎?”文清打趣道。方喻的臉頰剎那間羞得緋紅一片,她低着頭,羞赧笑道:“沒有消息,我們也可以聊聊天嘛。”
文清停住手,令人狂熱的音樂戛然而止,她輕輕在裝着方喻回信的口袋上拍了拍:“那青鳥先走了。”出了方喻的卧室,一個老媽子畢恭畢敬的束着手站在門口,見了文清,她一指正中樓梯:“衛小姐,這邊請。”
“不需要同您家長輩們辭行嗎?”文清問道。
她溫然笑笑,引着文清走在寬敞的走廊里:“太太陪着家中的老太爺和老夫人去教堂做禮拜了,衛小姐,您請便。”文清點點頭,四處打量着走廊里的雕花和裝飾畫。
老媽子一直把文清送出了院牆,文清回身向她擺擺手,抬眼望見方公館後身有一座更為高大的紅頂建築物,上面飄揚着大不列顛輪船招商公司的旗幟。
走在富人聚集的豐源街,兩邊高大宏偉的建築物壓的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一輛輛英國車德國車美國車送身邊駛過,裏面坐着一個個西裝革履的紳士,一個個美貌妖嬈的女士,文清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滴滴,文清聽見兩聲喇叭聲,一輛黑色本茨車向自己駛來停在身邊,一隻手拉開白色窗帘,露出一個熟悉的面孔,是言則鴆的專屬司機。
文清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誰叫你來的?”
“言長官叫我來這兒接您,說是讓您一回軍部,立刻去局座的辦公室報道。”他一邊說,一邊加大油門,飛快的穿梭在繁華到紙醉迷金的富饒街道。
王雲羽的辦公室里走出兩個人,一個穿着日本軍服,領章上的銅釘證明了他的大佐級別。另一個人穿着一身西裝,打着黑色領結,頭髮上打着髮蠟,迎光泛白。文清快步跑上樓梯的時候,猛然同他們打了個照面,日本人打量了她片刻,便被自己的同伴叫走了。
王雲羽的辦公室里還繚繞着日本本土櫻花牌香煙的花香氣味,王雲羽緩緩踱道錄唱機旁,掰過唱針,一陣急如輕柔陽光的鋼琴曲從唱針下輕快的跳躍出來,悲愴第三樂章
“局座,叫我來,有什麼吩咐?”文清望着王雲羽閑雲野鶴般的清閑,着實不像司機表述那般急不可耐。
“剛才的兩個日本人你見到了?”王雲羽倒了兩杯熱水放在沙發前的,煙灰缸里還殘存這幾棵香煙蒂,他打開窗子,一股清甜的空氣擁進房間,捲走了香煙燃燒的讓人頭暈的氣味。
“是的。一名陸軍大佐,和一位西裝先生。”
“坐。”王雲羽一指右面的單人沙發,自己坐在正位上。
“他們來做什麼?”
“找你。”王雲羽的目光如星火落在乾草堆上,剎那間便燃起令人惶恐的衝天大火,文清緩緩站起身,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這樣我沒法兒坐。”
“你認為我會把你推出去嗎?”王雲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見文清仍有戒備,便坦然道:“坐吧。”
文清心裏暗自抱怨了一句,瞿然坐下:“我聽不懂。”
“楊建時在他們手裏,日本人的意思是用你交換,否則日本人會把他送到北方充工,其實他若是到了黑龍江,多半會被送進石井部隊。”王雲羽的面色有些凝重,看來事態並不像想像中那麼簡單。
“石井部隊?您是說關東軍駐滿洲第731防疫給水部隊?”這是一個談之色變的名號,衛文清不禁打了個激靈,一股冷冽的寒意從後背湧上。
“如果單純的捨棄楊建時,我想還能說得過去,但日本人開出這樣的條件,我不能接受,他當我王雲羽手下都是吃齋的?”王雲羽將陶瓷杯子頓在桌上,杯中水波一掀,灑了出來。
“您需要我做什麼?”文清正色問道。
“沒什麼,這件事不用你插手,叫你回來,就是提醒你,日本探子滿大街找你,你還是安分些,不要四處走,免得引起他們的注意。”王雲羽倚在沙發背上,似一尊石化的雕像,眼中寒凜凜的射出刀子般的目光,他大抵也恨得咬牙切齒了。
“可是……”文清一時有些遲疑,他想起燕齋全給自己的密令,那是借住燕齋全的手解開父親被殺真相的唯一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