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李管家回府後便徑直去了孟青彧的書房。小止只得收起滿腹怨念去灶房取葯。
等到她端着食盤來到書房門前時,便聽到裏面傳來一句:“那就儘快安排我與朱道長見面吧。”是孟青彧的聲音。
小止敲門,聽得裏面傳來回應,便推門抬腳走了進去。
房內孟青彧端坐在案桌前的太師椅上,面上一掃往日的陰霾,竟掛着一絲興奮的神采。李管家坐在下側,端着杯盞細細地品着,見小止進來並未抬眼。
“下次煎藥這種事就交給銀穗兒來做就好了,你何苦如此操勞。”銀穗兒是孟青彧的貼身丫鬟,之前一直是她照顧孟青彧的飲食起居。自從小止來到府上,她倒是清閑了不少。
“反正我也是閑着,若是在府上白吃白喝,難免會惹得別人說閑話。”小止將葯碗遞給孟青彧。
“在我府上,容不得這種嚼舌根的人。”
“即使嘴上不說,心裏也會如此想。你就不要再糾結於這些了,養好身子才是首要的。”
“可是……”
孟青彧還欲再勸說,卻被一旁的李管家截去了話頭:“三皇子,小止姑娘所言極是。眼下非常時期,府內府外,都不宜再多生事端。”
孟青彧只得作罷,小止向李管家投去感激的目光。
“李管家,我灶上煲着湯呢,您老要不要再來一碗?”
“如此甚好。”李管家一聽有湯喝,忙起身告辭,“三皇子交待的事情,老夫明日一早便去安排。時候不早,老夫告辭了。”說罷便硬拉着小止出了書房。
傍晚,李管家的卧房,老頭子禁不住小丫頭的威逼利誘只得將白日裏的事情透露了出來。
原來那昭覺寺門前擺攤算卦的雲遊道人不是別人,正是清虛觀中的朱桃椎是也。話說這朱道長原本也就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野遊道人。只是早年間因他曾給一人看過面相,斷言此人有富貴之命便由此有了些名氣。傳說當日朱道長以隨身攜帶的桃木劍在那人院中撥土,將三粒花種投入其中。只是須臾片刻,地面便竄出三朵嬌艷欲滴的花朵,號稱仙人旌節花,乃是大富大貴的好兆頭。凡人哪裏見到過如此邪乎的場景,自然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其實像這種有違常理的怪異之事,也多半是後人以訛傳訛編纂出來的,大多不可信。這件事頂多也只能算是咱們這位朱道長慧眼識真,遇上了大貴人。被他相面的那人日後果然是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因早年間在軍營中略施巧計,掩蓋孟帥病重的真相,安撫了軍心,從而使得孟帥成功收復東川,受降了駐紮在梓州的周璋父子。從此東西兩川得以太平,彼時還任中門使的這位貴人在今年正月孟帥稱帝時便被提攜為了樞密使,成了蜀國的肱骨之臣。這位被斷言命中大富大貴之人,便是如今深受聖恩眷寵的宋應初宋樞密使。
“那你白日裏同他說的那個夢,又是何意?”小止忍不住好奇。
“這朱道長一生立志雲遊四海,也算的上是位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雖生活困頓卻並不愛惜錢財。我唯有編出這套說辭,讓他以為我家小主子是真龍轉世,天命使然,將來必成大事。問道之人,多半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李管家拈着鬍鬚,頗有些得意。
“你這是放長線釣大魚啊。”小止不由得感嘆。
“何以見得?”
“那朱道長既然是替宋應初相過面,且一語中的。那隻要是他的言論,宋樞密使多多少少還是相信的。眼下只要使得朱道長信服,那通過他來拉攏宋樞密使是指日可待啊。”小止說出了自己的推斷。
“小丫頭跟着我這些日子,腦袋總算是有些開竅了。”
“可是……”小止轉念一想有些猶豫,“這朱道長有這麼好騙嗎?”
“什麼叫騙?”李管家對於小止的說法嗤之以鼻,“老夫行走江湖數十年,閱人無數,相面之術自然也略通一二。據我所見,咱們家三皇子乃是貨真價實的人中龍鳳。再加上老夫我的這張三寸不爛之舌,定說得那道人摸不着北,豈有他不信之理?”
聽得老頭子如此說,定是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小止不由得喜笑顏開,忙盛了一碗魚湯雙手奉上,仍不忘拍下馬屁,“您老辛苦,來,喝些魚湯補補。”
第二天一大早李管家果然就出了門,過了晌午才回來,面上掛着一幅氣定神閑的表情,估計是事情談攏了。
不出小止所料,朱道長對李管家口中那個氣度非凡人品貴重,見之驚為天人的小主子很是好奇,雙方約定三日後相見。
小止對於李管家這種拖拖拉拉的辦事風格很是不解,孟青彧這些日子一直閑在府中無事,何不早些去見那道人。
李管家聽了她的話后,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說道:“昨天剛說你有了長進,今日又問出如此愚鈍的問題。什麼叫故弄玄虛知道嗎,你當那朱道長就不想早日見面嗎,我就是故意吊著他。”
小止摸了摸腦袋,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真是個老狐狸。
“去,準備一件白色粗布袍衫,不要任何花紋飾物,一隻玉簪,也要最普通的。”
“要這些做何用?”
“讓你去就去,何來那麼多廢話。”李管家抬手作勢又要拍她的腦袋。
小止忙閃身跳出老遠,衝著老頭子做了個鬼臉,便笑着跑開了。要準備這些東西,還需去找銀穗兒幫忙才行。
這幾日孟青彧已經斷了葯,每日卻仍被小止灌上一大碗各類大補的湯湯水水。上上下下忙活了將近大半個月的時間,孟青彧恢復如初,小止卻因每日操勞忙碌瘦了一大圈。清晨早起,站在銅鏡前捏着身上稍顯肥大的裙衫腰身,她都不免嘆上一口氣。原先還算得上豐腴的臉蛋也凹陷了下去,圓潤的下巴也沒了。唯一可喜可賀的是,她又長高了些,剛入府時她的身高連田二的肩膀都未及,如今卻到了他脖頸的位置。所以每次去馬廄,她都不忘拉着田二哥炫耀一番。憨厚老實的田二總是仍由她拉着比個子,默笑不語。
三日後一早,由李管家和田二陪着,孟青彧一身簡樸打扮去了昭覺寺。小止並未跟隨,守在房中難免心中有些忐忑。
過了午後,眼見着夕陽西沉,天色越加黯淡下來。小止算着時辰也差不多了,人卻不見回來,便更加坐立不安,索性去了府宅門口等候。
候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就遠遠地看到了一輛熟悉的四轅馬車出現在了視線中。馬車緩緩地行到門口停了下來,小止迎了上去。
李管家掀開帘子,藉著小止伸過來的胳膊跨步走了下來。田二便趕着馬車去了後院。
“三皇子呢?”小止忙問道。
“皇后殯天,三皇子被急詔入宮去了。”李管家拋下一句話,回頭見小止愣在原地,便上前牽着她進了府門,“今日又做了什麼吃食?”
“好好地怎麼皇后又沒了?”得重病的不是皇上嗎,這皇后又為何突然出了事。這世事難料,果真讓人猝不及防。
“傳旨的公公說乃是暴斃而亡,不過多多少少跟上次的事情有關。這皇室宗親間的家務事,盤綜複雜,哪裏說得清楚。”老頭子搖搖頭,突然間止住腳步,低頭注視着小止,語重心長地說道:“丫頭,你要記着,越是靠近權利中心,越容易暴露出人性中惡的一面。伴君如伴虎,多半是這個道理。未來的路,還需慎重選擇。”
小止聽得有些雲裏霧裏,不知老頭子緣何板起面孔和她說了這樣一席話。她意欲追問,李管家卻岔開了話題:“快去端些吃食來,累了一天可把我老頭子給餓壞了。”
“哦。”小止只得作罷,有些不情願地向後院灶房走去。一路上仍在琢磨着李管家話中的深意。
當晚孟青彧並未歸府,身為皇子,當為母后守靈盡孝乃是人世常情。
話說當朝皇后,李姓,乃是唐朝國姓。身為唐朝先帝的長女,曾被敕封為瓊英公主。后其胞弟明宗繼位,改封為福裕長公主,其身份之貴重由此可見一斑。
笠日,舉國大喪。五位皇子扶棺送行,文武百宮皆披麻戴孝。為李氏超度亡靈的僧侶更是多達百人,送葬的隊伍綿延數十里。李皇后被下葬在了北郊磨盤山南麓的皇家陵園的合葬墓中,旁邊擺放着蜀帝早早地為自己備下的棺槨。
世人自古對於這夫妻關係總是有着頗為矛盾的論斷,有的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難得可貴以至於萬分珍惜,也有着“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面前各自飛”的斷然決絕以至於心灰意冷。至於蜀帝蜀后這對皇室夫妻而言,自然是兩者兼而有之。蜀帝對董貴妃的專寵,無異於給多年來孤枕難眠的蜀后如螻蟻噬骨般地折磨。但蜀後為了自己兒子的皇位對夫婿痛下狠手,也無異於在他心中插上一把利劍。孰對孰錯,或許無從斷定。但那一處象徵著夫妻伉儷情深的合葬墓,無疑為這段姻緣保留了最後的一絲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