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親送
這一日,慕永吉鬧着要去靶場射箭,慕雲崢拗不過他,兩人一大早便走了,雲姝則與秦媛上街,看香料布匹首飾,母女兩人邊走邊聊,煩惱和那些不堪的恩怨似乎都消散在暖意融融的春光里。
走了好幾條街,秦媛有些疲累,兩人便進鸞悅閣,要了雅座喝茶小憩。
鸞悅閣內所需一般平民根本消費不起,但格調的確高雅,端茶倒水的都是貌美的少女,琴師彈奏空靈的琴音柔韻縈繞耳畔,茶水糕點也絲毫不比相府的差,雖多花了銀兩,秦媛看着似乎挺高興。
雲姝還特意揀了靠窗的位置,稍稍伸頭樓下繁華街景一覽無餘,位置也偏僻清凈。
前世她十分喜愛這座雅閣,沈佑航每每帶她出來散心也一定會來這兒小座,這個靠窗的位置也就早早差人預定下。
這些熟悉的茶座和佈置,耳邊輕緩的聲音仿若往事的回放,雲姝知道當自己踏入門檻的那一刻就註定要受回憶的煎熬,但她無法控制自己,最終還是選擇進來,安詳地坐在這裏。
秦媛見她心不在焉,善解人意地說想回府,兩人便叫了人結賬。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又有人上了二樓雅座,雲姝見怪不怪於是並未注意,正取錢袋,桌邊卻閃現一抹極沉的黑袍,緞上銀色的仙鶴騰雲的紋樣栩栩如生,高雅出塵的氣質在主人身上應運而生。
雲姝抬頭,撞上他點墨留白山水詩畫似的俊眸,她流露的驚訝無法剋制地變成了驚慌失措。
“慕四小姐,可真是巧啊。”他淺笑。
她定神,麻木地換上冷漠的神情:“成王殿下竟也會來此,雲姝真是很意外。”
“這兒的琴師皆彈得一手好琴,不過當然是不及慕四小姐傾城之技,那日的笛聲可真是餘音繞梁,叫人此生難忘啊。”他戲謔地說。
雲姝想到春宴上若非沈佑航故意針對她,她也不必吹那首曲子,如今他竟還拿來挖苦她,雲姝不免橫他一眼。
沈佑航轉向秦媛道:“這位想必是秦三夫人吧。”竟還抱拳拜了拜,“佑航見過三夫人。”
秦媛忙起身回禮道:“成王殿下這般可折煞奴家了。”
他笑笑:“三夫人不必多禮,像四小姐這般隨意就好。”
雲姝臉一僵,果然聽見秦媛低聲朝她說:“歡歡,還不快些拜見。”
她不情不願地站起福身,明顯是敷衍了事,惹得秦媛一陣皺眉,沈佑航則仍是看戲的神色。
“成王殿下若沒什麼事,我們便先告辭了。”雲姝挽着秦媛就要離開。
“慕小姐留步。”他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張塗繪牡丹的金色請柬遞給雲姝,“一月後成王府小宴,還請四小姐賞光駕臨。”
秦媛驚喜地瞧着雲姝,幾天前慕雲仙與田玉婉收到請柬的事全相府都知曉,同時雲姝未受邀請的事也是人盡皆知,母女二人忍受着比往日更多的冷嘲熱諷,但她怕雲姝傷心也從不問,今日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雲姝沒有接,說實在的她因自尊心作怪,很有些介意沈佑航這麼晚才給她送請柬,她還以為沈佑航對她有些不同,想到完全是自己自作多情后,雲姝又罵自己犯賤。
她本已坦然面對,覺得自己可以釋然了,可這演的又是哪一出?
沈佑航見她遲遲不接,倒也不意外,笑道:“慕小姐是氣本王隔了這麼久才送請柬么?”雲姝撇臉不答,他緩緩地但一字一句說得異常清楚,“因為我想親手交給小姐,我覺得小姐是不同的。”
他未自稱本王,說的是我。
雲姝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臉頰燒起來,她慌慌張張接過請柬,也不知自己道謝了沒,蒙頭帶着秦媛匆匆下樓。
“歡歡啊。”
耳邊傳來秦媛溫和的聲音,雲姝遲鈍地轉頭問:“怎麼了娘?”
她拍拍雲姝的手說:“娘看那位成王殿下真是一表人才,還有一種難得的氣度,往後必定極有成就。”
能同時剷除太子又端了相府的人,當然極有成就!
“娘看他對你也極為上心,你也不小了,明年就該及笄了……”
“娘,現在說這些做什麼,還早呢。”雲姝第一次對秦媛露出不耐之色。
秦媛神色一黯,低聲說:“娘只是想早些看見你成婚生子,娘如今也就只有這些盼頭了。”
雲姝忙握着她的手笑說:“知道了娘,您就放心吧,歡歡會給您生好多好多外孫的。”
這月中旬是沈佑航的生辰,皇帝在他母妃寢宮中為他小慶了一番,賞賜諸多,並照例允許他在自己府內請些友人慶祝,一月後的那場小宴便是因此而來。
自那日從鸞悅閣回來,秦媛便開始興緻勃勃地教雲姝做女工,說一個女人應當要會繡花縫衣。
雲姝前世可是個規規矩矩的閨中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女工做得也是極好,只是如今停了九年,捏着繡花針手捧花繃子難免覺得手生。
但適應了一天,第二日她便找回了感覺,隨手就綉了只蝴蝶出來,手藝巧得讓秦媛讚不絕口,直誇她女兒悟性高。
雲姝苦笑,當初練這女工她也是戳破了指頭長了不少老繭的。
雲姝悟出秦媛的心思,是在她裁布開始的。
上回雲姝在春宴得的賞賜被黃氏扣走了大半,只剩了一兩匹布和幾件首飾。
雲姝本打算留下過年給慕永吉做件新衣衫,秦媛卻先裁了給她做新裙子,還花了大價錢做了幾件首飾,慕雲仙與黃氏拿小宴的事耀武揚威的時候她也絲毫不在意了。
看出母親為小宴忙活,雲姝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很是痛苦,她還沒決定是否要去,即使出席,她也必定不能精心打扮。
她不能再沉淪了,她明明一直想要遠離沈佑航,給他臉色看對他冷言冷語,為什麼反而讓他更靠近自己了?雲姝真的害怕自己會重蹈覆轍。
或許小宴失約,會讓清高自傲的沈佑航對她懷恨在心,從而不再對她上心了。
對,就這樣吧。
這日下午,雲姝與秦媛坐在庭院裏忙針線活,秦媛喋喋不休地說三從四德之類的話,雲姝只當耳旁風,敷衍地點頭。
秦媛見她根本沒理自己,不悅地問她話。
雲姝無奈,決定和盤托出。
“娘,我不去成王府。”
話一出,秦媛手上半成的衣衫頓時癱在膝頭。
“成王惹不得,娘。”
雲姝只這麼說,希望秦媛能懂。
秦媛目光閃了閃,失望顯而易見,但她默了半晌,拿起尷尬的衣衫說:“那就拆了給永吉縫冬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