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校友:一個精緻的打火機》

陳川濤在設計二所已上班快兩個月了。剛搬過來時，他每天就坐在辦公室里，足足看了三天的資料。

二所這幾年，真的沒有搞出什麼像樣的產品，剛成立時，搞出了一個觀光電瓶車，生產了二十台，結果沒賣出去一輛，後來樣車被機加車間的主任把後排的幾個座位全拆了，改成了送貨零件的電瓶車，整天在廠內跑來跑去，效果還蠻好，幾個車間的領導都去找廠長也要上兩輛，廠長一咬牙，把十八輛車分給廠內各車間了，留了兩輛放在工廠展室里。這觀光電瓶車被大家戲稱為"二所的處女作"，全部出廠轉內銷。再後來，準備上一個農用運輸車項目，立項討論會的時候，就有位財務人員提出，這樣車的成本足可以到縣上買幾輛現成的車了，這上批量后，只能是乾的多賠的更多，總工只好讓休會，後來這會就再沒開過。

設計二所正愁沒什麼項目可乾的時候，郭天成的摩托車跑出了名堂，他與一個品牌摩托車廠接上了頭，表示可以干零件和裝部件，質優價廉，郭天成把活兒攬回來后，就跑到二所讓黃所長安排作工裝和模具，這下二所的技術人員有了用步之地，這個摩托車部件一裝就是幾年，讓民品公司的人曰子一下好過了許多，中途也有人提出乾脆咱們也上摩托車項目，報告打到廠里，廠長拍着桌子質問老黃，"我們廠講不講誠信，和別人摩托車廠技術協議怎麼簽的，保密協議怎麼簽的，再說，你們跑過市場沒有，知道市場份額還有多少?大師當不成，就老老實實當你的匠人!別偷藝不成，落個名利俱失!"。去年，郭天成又和一個品牌汽車廠搭上了線，開始加工和裝配變速箱，雖然這條裝配線量不是很大，但民品公司乾的風生水起，廠長就給二所的定位是:先接產，上批量，先學走路，再學跑步，走穩走准。

下班的號聲響了，陳川濤掩上辦公室的門，從抽屜里拿出煙，再掏出火柴點上，愜意地抽了一口，這幾十天，他過得心煩意亂的，他在二所的工作什麼也插不上手，他也願意落個輕閑，沒事就到徐愛芝的情報室轉上半天，看看資料做些摘抄，上周黃所長才明確給他安排，讓他把汽車變速箱這個項目管一管，同時抓一下市場開拓，他已習慣了抽上一根煙再回家，抽完煙后再小心地把煙和火柴放在辦公室最下面的抽屆里。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陳川濤趕緊把拿着煙的手放下桌子下面，小李氣乎乎走進來，直接在他對面坐下。

"所長，我前兩天接到工辦的一個會議通知，剛去找黃所長請假，準備明天去省上開會，結果他沒批!"

陳川濤把煙頭扔到地上，用腳踩了上去。

"所長，是電磁兼容專業學會的通知，黃所長說，咱們民品搞什麼電磁兼容，所長，難道民品就沒有電磁兼容，真是虎落平陽了，早知道，我還真不如不來這裏!"

陳川濤立刻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他沒有理會小李氣乎乎的嘮騷，而是平靜的問道:"小李，你的婚禮籌備的怎樣了?"

"所長，丟錢事件已鬧得滿城風雨，我和小尚已商量過了，我們在廠里不辦儀式了，準備去蘇杭旅遊一下。"

"這個想法好，不知道你們兩人把那幾個大件都置辦的怎樣了，省上第一百貨商場的床上用品可比咱縣上的品種和花樣多多了，還有那個情侶表也不錯。"

"所長，我懂了，我先走了，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小李匆匆地帶上了門走了，陳川濤又摸出煙點上，抽了一根，又點上一根，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陳川濤用了一周時間，在裝配線上進行了蹲點，詳細地了解了裝配成品率不高的原因，隨後他把項目組的七個人全部喊到會議室，用了整整兩天時間，對梳理的問題逐項落實，他最後嚴肅的講道，"現在全廠人的吃飯，靠的就是兩車，摩托車部件，我們幹了近四年，摸索出了些經驗，汽車部件，我們還在摸索階段，首批合同200具還沒裝完，我們的部件還未經歷過整車考驗，我們大家都是搞過軍品的，質量觀念我不用多講，但是缺少些時間和效率的概念，時間也是成本，人力同樣是成本，批量生產和樣機試製就不是一個概念，問題已梳理出來了，30天內必須全部解決，每天的節點標出來，貼在會議室，想下班回家的時候，先到會議室把自己的完成項塗紅!"說完，他從本子中抽出了幾根紅藍鉛筆，"你們兩人用一根，我這兒可沒多餘的，30天後鉛筆還得還我，散會!"

《四根紅藍鉛筆標結點，民品裝配線上攻難關》，幾天後廠內報紙頭版就登出了陳川濤到設計二所后燒出的"第一把火"，肖文傑拿着報紙讓黨委書記看時，書記呵呵笑道，"上會的時候，有的同志還提出把陳川濤調到動力科，說是堅決落實部里的電話指示精種，我和廠長費了半天口舌，事實證明，我們兩人的決定是有意義的，年輕人犯了錯誤，不要一棍子打死嘛，當然，肖部長，你們還得跟進，關鍵是看問題解決了沒有，這三十天後看療效的!"，當肖文傑請示各支部已把黨代會初步推薦的黨代表名單報了上來，陳川濤也在名單之列，他和組織部長拿不準，這事怎麼辦時，黨委書記淡淡的一句，"這事不用請示，技術系統代表團的組成，各支部不是還要再選一次嘛，用票數去說話。

陳川濤變得忙碌了，他天天到裝配線上檢查優化工藝后的進度，十點半，他剛從民品裝配車間回到辦公室，桌上的電話鈴響了，是楊啟峰打來，"陳所長，東光汽車公司那邊來人了，對方技術部和市場部名有一名主管，主要洽談這200具的進展和後續合作事宜，早上十一點在商務中心會議室，您一定要參加，還有張廠長說了，着便裝參加會議。"

為了加強民品的市場開拓，廠里在成立民品車間半年後，便又下發文件，民品車間一個單位兩塊牌子，對外稱民品公司，總經理由銷售副廠長兼任，郭天成任黨支部書記，中層們開會時，老愛拿郭天成開玩笑，老郭你牛啊，張廠長都歸你管啊，郭天成很受用的說，"別嗐扯，我可什麼行政職務也沒有，只是張廠長的組織關係在我們支部而己"，兩年後，民品公司才調來了一位副經理，具體主管生產，郭天成退二線后，曾多次給廠領導建議，再派一名副經理來管市場，他不能老掛這顧問頭銜，廠長說再等等，我們也在考慮幹部制度的改革，必要時公開招聘。

會議室里，陳川濤輕輕地打量了一下東光公司的兩位來賓，一男一女，男的約40出頭的樣子，頭髮禿的快沒幾根了，穿着西裝，戴了幅變色鏡，小楊悄悄地說，那是吳地闊，主管技術，留日過幾年，陳川濤便好笑地想起電影裏的翻譯官，女的一頭大波浪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穿着咖啡色的風衣，正低頭迅速地寫着什麼，小楊說，這位女士是馮夢月，管市場的，老公正在留美。陳川濤攤開了記錄本，記下兩位客戶的姓名，再抬頭時，發現一張娟秀的瓜子臉正在看着自己，他客氣地朝對方笑了笑，點了點頭。

張廠長簡單地致了歡迎詞后，陳川濤便從人機料法環幾個方面詳細地介紹了首批的生產情況，又從工藝改進和生產節拍方面介紹了後期排產，不斷地引用數據，層次錯落有致，吳主管不停地點頭，張廠長滿意地把身子往後傾，頭枕在椅背上，偶爾微笑地看幾眼陳川濤，郭天成也心裏暗暗佩服，馮夢月不停地記錄著，一雙丹鳳眼緊緊地盯着陳川濤，偶爾兩眼對視時，那雙細眉又微微低下，下班的號聲已響了，溝通也到了尾聲，張廠長借口下午還有黨委會，匆匆地告辭了。

"經理，中午在橋北的食堂?"楊啟峰低聲地請示着郭天成。

"縣裏，向陽飯店，這可是我的上帝，川濤，你也去，都不允許怠慢我的客戶!"郭天成勿用質疑的答道。"我開車，剛好五個人，小吳和小馮，你們等一下，我去取車。"

郭天成居然把廠辦的蘭鳥開來了，陳川濤還在會議室門口遲疑，郭天成在車裏衝著他喊，"我剛給描圖妹請過假了，川濤，以後這樣的活動你要多參加，快點，去招呼吳經理和馮經理上車"。

小楊點了菜，郭天成便吩咐服務員拿酒水菜單，"吳經理來過幾次了，我知道他喝啤酒，馮經理是第一次來，也喝點啤酒?"

"我喝點茶就行，謝謝"。

"這跑市場的，也有不會喝酒的?前期市場部是老趙來，我們次次還喝二兩白的呢?這第一次見面，馮經理少喝點吧，來一瓶!"郭天成熱情地招呼着，馮夢月便靜靜坐着不吭聲了。

"服務員，先來五瓶啤酒!"郭天成大聲喊道。

"主任，我中午不喝酒"。陳川濤連忙解釋道。

"人家馮經理，女同志都喝呢，你不喝"，郭天成狠狠地瞪了一眼陳川濤。

等菜的空兒，郭天成掏出一包紅塔山，發給了吳經理，又扔給陳川濤一根，陳川濤害怕郭天成再訓他，慌忙也接了煙，他摸了摸衣服，身上沒有火柴，小楊連忙上去給點了火。

菜上齊了，大家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郭天成主導着酒桌上的氣氛，給客戶隆重介紹了陳川濤，"這是我們軍品所的所長，項目總師呢，廠長專門調他來搞民品，相信我們技術上會突發猛進的，來，和吳經理再喝一杯，加深下印象"。過了一會兒，又喊起陳川濤，"陳所長，和馮經理喝上一杯，這項目以前是老趙管的，老趙調走了，馮經理剛接的攤，你們以後多溝通，還有你，小楊，你還想要單子不，倒滿，一起來一下......"

陳川濤不知不覺已喝了兩瓶，吳經理把煙遞了過來，一雙白晳如脂般的手伸過來給他點煙，一聲輕脆的金屬聲響過，一股藍色的火焰衝上了煙頭，陳川濤回頭一看，是馮夢月，手裏正拿着一個精緻的金屬打火機，點完煙后，那打火機被輕輕地放在他的桌前。

服務員過來問小楊，主食是要米飯還是麵條，陳川濤很乾脆的點了麵條，"川濤，你個關中人，就知道吃個面，也不曉得先問一下兩位客人!"郭天成又在嚷嚷了。

"主任，你回家恐怕只有米飯，因為徐嫂就不會做面"。

"你個沒出息的，老子下回不帶你吃飯了!"

"我，本來下午還有個會呢"。

"真是書獃子!"

"八戒的外號就是獃子嘛"。

陳川濤和郭天成叮叮咣咣地抬杠，兩位客人也樂了。

"陳所長，您是關中人，我在關中讀的大學"。馮夢月輕輕地問到。

"我土生土長的關中人，所以更喜歡吃小面，我大學就在省城讀的工業學院"。

"那咱倆是校友呢，師兄是那一級的?"馮夢月很驚喜的在追問。

"小楊，還不去要酒，再來十瓶!郭天成更興奮了，他覺得這個後續五百套的單子已穩拿在手中了。

陳川濤不記得怎麼回的家，恍惚中，一雙溫柔的手扶他上了車，幾縷長發掠過他的臉頰，還飄來淡淡的香水味道，快下班時，他在自家床上醒來，只覺得身下有個涼涼的小東西，掏出一看，是那個金屬打火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