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龍王

第三章 打龍王

王蠻一邊往家走,一邊仔細看那彈弓。它由榆木削成丫字形,兩叉頭上各鑿了一個孔,各穿着一條牛皮製的筋,兩條牛筋之間繫着一長條形的黑驢皮,那是裹彈子的,軟硬適中,捏在手上絕對不咯手。彈弓體削得十分勻稱,柄與叉桿上特地製成荊皮紋,以防滑手。王蠻射了兩發,那石子疾飛而去,打在十丈遠的柳樹上,梆梆作響,“果然是一把好彈弓,”王蠻心花怒放。

到了家門口,卻見院子裏站滿了赤膊的壯漢,阿爹正與一個紫膛臉漢子談着什麼。

王蠻隱約猜到了什麼。這次得了怪病,不久後院子便多了個龍王廟的青銅鼎,讓自已受了一個月的煎熬。早上,龍王廟的駝背老兒來過家,多半是為了這鼎。他素來不信鬼神,以為龍王神也是人們杜撰出來的,純屬子虛烏有。可阿爹卻信以為真,請來“神器”為自己消災治病,這回必是請人抬回去的。聽人說,請神器都要還願,又得花許多錢了,想到這裏不禁嘆了一口氣。

王泰一眼瞧見兒子愣在那裏,便沒好氣的說:“又溜去玩!”

王蠻笑嘻嘻地說:“一個月都沒有出門,憋壞了我。”

王泰拍了拍兒子的光腦殼,笑罵:“臭小子——,飯在廚房,自個去吃!”

王蠻問:“阿爹,你不一起吃?”

“我吃過了,你自去,我還要送鼎回廟呢?”

王蠻自然不能放過這熱鬧,他掃了一眼院子裏莽牛一樣的壯漢們,興奮地說:“我也要去!”

“不行!”王泰一口回絕,板起臉,道:“進屋吃飯去!”

王蠻只得去廚房,卻跑到窗檯,把窗戶掀開一條縫,偷偷看。

鼎高八尺,紫臉膛漢子指揮眾人用繩索撬棒把鼎放倒,八個壯漢,用木杆、繩索把鼎抬到穿過院門的兩根圓木上,又麻利的缷了木杆,分做兩撥人,以圓木為滑軌,一撥門外拽繩,一撥門內助推,在紫臉膛漢子洪亮的號子聲中,巨大沉重的青銅鼎緩緩的穿過院門。忽聽“咯嚓”一聲,圓木一端的樁子生生折斷,眾人驚呼,那圓木被沉重的鼎擠得碾壓向門框,眼見門框就要破了,眾壯漢都變了臉色。腳夫們雖然賣的是氣力活,但也把名聲看得很重,行有行規,腳夫之運貨正如鏢師的押鏢,這門柱若斷,以後他們也就別想在這行混了。

就在這時,紫臉大漢疾步衝上去,一把抱住鼎的一足,大喝一聲:“起。”那鼎生生被他抬高兩寸,底下的圓木終於停下,那漢子上身肌肉一塊一塊隆起,就如田野里的墳包,古銅色皮膚上爬滿蚯蚓一樣的青筋,他瞪着大眼,綻雷般吐出兩個字:“定樁!”這聲音竟震得王蠻跟前的窗戶紙“簌簌”的響,也提醒了苦力們。他們找來短木,重新定下樁,紫臉漢子才放下青鼎的腳,此時的他似已脫力,玄色短褲被汗水濕透,貼在腿上。

眾苦力暗叫好險,幸好有帶頭人在。此時見他力盡跌坐門柱旁,他們趕忙遞上毛巾、茶水,佩服之情溢於言表。王蠻見這紫臉漢子臨危不亂,神力驚人,心裏也是極佩服。

稍稍歇了一會兒,紫臉漢子站起來,打了個招呼。眾苦力紛紛起身,一會兒就把鼎順利移出。到了院外,他們重又繫上繩索、穿上木杆,抬起來。王泰放了一溜鞭炮,眾人便上路了。

王蠻聽着腳步聲遠去,呆立了片刻,轉身到灶面上吃飯。飯是地瓜白米飯,煮了整整大半鍋,被挖了一碗的量,剩下的足有兩大盆,王蠻端了一個大海碗,在鍋里一鏟,裝滿,取了筷子,吃了起來。菜是一大盤的苦菜。他三兩下就把一碗飯吃了乾淨,苦菜也扠了一小半。猶未飽,巴咂嘴,又鏟了一碗,再吃。飯在他嘴裏幾乎不咬,象蛇吞食一般,快速絕倫。只一會兒功夫,一鍋的飯與苦菜,被他吃得乾乾淨淨。這等飯量當真罕見。為此,他爹王泰時常傷腦筋,常嘆道:“別人都是養孩子,我是養大象。”這種情況是在王蠻得了怪病之後出現的,他希望治療后能夠恢復正常,不然非得吃破產不可。可是看這情形,病雖好,但飯量仍奇大,估計會讓王泰失望了。

王蠻吃完飯,一抹嘴,就提腿出門,一溜煙往村中的河關趕去。那是烏龍河的一處土壩,離壩不遠處就是烏龍村的龍王廟了。每年都有祭龍神的活動,頗為熱鬧。

烏龍河反覆無常,常洪水泛濫,淹沒良田無數。人們都傳河中隱有蛟龍。村長方毅應駝背老頭朱九斤的要求,興建龍王廟。依朱九斤所言,此廟所需土石均取材河內,得三千六百擔泥沙、礫石,九斤老頭稱其為“龍衍泥”,說可以增廟的感應之力。

全村上下,歷時三月,此廟終成。它坐鎮黃土壩上,內塑龍王神像,四時香火不絕。說也奇怪,自從此廟落成,洪水少了許多,甚至連溺亡的人都少了。全村民眾愈加信服龍王爺顯靈。都說:“大水不沖龍王廟。”

王蠻到了廟前,就看到黑壓壓一群人正掂着腳,伸着脖子在看扛鼎。紫臉漢子洪亮的號子聲,飄蕩在空中,眾壯漢邁着整齊的步伐往前走,背上亮晶晶的全部是汗花,中間的青銅鼎把粗麻繩綳得箭一般直。王泰手持龍王旗一臉嚴肅的往前走。

廟前的場地上圍着村民,眾人議論紛紛。

“這王泰請這尊鼎做什麼?”

“聽說,是為他兒子治病。”

“什麼病需要請這尊神器?”

“這倒不知道!”

“這王泰怪,收養的小子也怪,真是湊了一對怪物。”

“可不是,這樣的怪人,哪有女人會嫁給他?就連族人都不願意把孩子過継給他,聽說他收養的小子是母狼帶過的,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那小子我見過,一到晚上眼就綠幽幽的,真象狼。”

“噯——,別說了,他兒子來了。”

王蠻從道上過來,便看到一些村民頻頻看他,指指點點的,知道他們說自己閑話呢?他狠狠瞪着他們,伸手豎了個中指,把這幫人氣得罵娘,只能扭頭不看他。王蠻得意的笑了。

廟門口的花壇內植着兩株翠柏,枝葉森森,有出塵之態。壇外一色的青石地板,柏樹間有一團顏色略暗的地面,顯然是立鼎之處。

駝背老兒朱九斤站在高階上平靜地望着鼎兒一步步升上台來,又穩穩安在原地。他身後一張長條案,擺着豬頭、羊頭與牛頭,鮮花,米飯,水果等一應俱全。信香三支,青煙裊裊。

王泰持龍王旗上階,朱九斤趕緊接過旗,插到壇前,王泰則伏地向內拜了三拜,高聲說道:“龍王神在上,本人烏龍村下坪人王泰,因請鼎驅我兒邪症,今功成,特備上三牲還願,祈求龍王神保佑……”

朱九斤身穿漆黑衣裳,佝僂着腰,頂着一個駝背,活像老龜,可他神情卻是特別的神氣,彷彿喝了老龍尿一般——快成精了。他手持銅鈴,繞桌而行,口裏念念有詞。有虔誠村民也跪在階下,頂禮膜拜。那些抬完鼎的壯漢則坐在花壇上閑看,花壇旁還有幾個村中的頑童,王蠻翹着二郎腿坐在壇沿上,冷眼觀望。信香裊裊,微風習習,鈴鐺丁丁,好一幕**的時刻。

這時候,忽聽一陣急促的燕鳴聲,眾人抬眼望去,只見廟宇檐下的橫樑上有一條青蛇正游向築在樑上的燕子窩,幾隻雛燕擠做一團,“啾啾啾”亂叫。一隻燕子撲着翅繞樑而飛,悲鳴聲不絕。忽然,一振翅撲向青蛇。那蛇暴起迎上,燕子被咬掉數支毛羽敗下陣去,停在不遠處,焦急的蹦着,叫着。

眾人都擔憂起來。那蛇得了勝,愈發驕狂,昂着頭,游向燕窩裏的雛燕,紫信狂顫,得意洋洋。它蟄伏在屋瓦下,專等春燕結巢產子,看它輕車熟路,顯然是慣於行凶了。眾人都嘆了一口氣,為燕子的命運而惋惜。

這情形老廟祝朱九斤自然也看到了,可他卻無動於衷,他正惱那春燕結巢,平添了許多燕子糞,如今正好。他心下簡直是歡喜的很,手中銅鈴搖得愈發急了,頓時就淹沒了燕子的驚鳴聲。那蛇得了令似的,張開大口往雛燕咬去。就在這時刻,只聽“撲”的一聲,那蛇就掉在長案上,痛苦的扭了幾下就僵了。

朱九斤看蛇七寸處血肉模糊,蛇血沾污了豬頭,怒聲道:“誰,是誰幹的?”

與此同時,花壇處幾個壯漢都大聲讚歎,被簇擁其中的王蠻正握着一柄彈弓哈哈大笑,顯然得意萬分。

朱九斤見狀,怒形於色,大聲喝道:“搗亂祭典,必有禍焉。又傷青龍子,禍上加禍。豎子——,你得罪了龍王,禍不遠矣,還敢張狂鬨笑?”

王泰只覺頭皮陣發麻,眾人聽老廟祝說得這般嚴重,都覺不妙。

王蠻指着那青蛇說:“不過是一條小蛇罷了,我平時打得可不少!什麼青龍子、紅龍子的……老神棍……休要唬我!”

“你……,你反了,你……”朱九斤激動的跳起來,罵道:“你得罪龍王爺,是要發大水的,你想害死全村人。”

王蠻卻一點不怕他,跳在花壇上,叉開兩腿,指着朱九斤鼻子罵道:“忘八蛋,吸血鬼,你少拿話壓我,小爺不吃你那一套……”

“逆子!你還要胡說!你惹得禍還不夠嗎?”王泰再也忍不住了,衝著王蠻就吼了起來,他為了兒子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總指望他出人頭地,可這廝總是惹禍,氣得他全身顫抖起來。

王蠻見老爹傷心發怒,只得住嘴,憋着一肚子氣悶坐壇上。

這邊王泰憂心忡忡,向朱九斤說:“小孩子不懂事,無意冒犯了,還請通稟龍王恕罪。”

朱九斤把臉一扭,冷聲道:“沒辦法解!”

王泰向朱九斤不斷打揖,賠着好話,“你老神通廣大,定要解救!”

有村民也伏地哀求不已,不過他們是擔心龍王發大水而已。

朱九斤見群情殷殷,低頭想了片刻,便說道:“再置重禮敬龍王,讓王蠻為奴三月,虔誠求恕。或可解得此禍。”

這話一落,惹惱了王蠻,他一把搶來木杠往廟前趕去,嘴裏發狠,“禮敬龍王,禮敬龍王,忘八蛋,全敬到你這老狗肚子去了吧!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王泰趕忙來攔,卻被他一把推倒在階上,王蠻三步並做兩步上階,往朱九斤趕去。這老頭兒看他瘋虎一般趕來,嚇得銅鈴一扔,怪叫一聲轉入殿後去了。平時見他老態龍鍾,步若龜行,此時見他跑得竟比脫兔還快,都覺好笑。

王蠻尋了一會兒,沒找到朱九斤,急奔殿前,轉首間看到廟中的龍王爺神像立在神幔后,前有瓜果鮮花,便指着泥塑龍王的鼻子罵道:“醜八怪,發水禍害世人,還敢在此受香火。做神做鬼都是你,看我不打爛了你。”說完高舉木棒就打龍王。

紫臉漢子急忙趕來,一把抄住棒子。王蠻急了,一扯,紫臉漢子不防備,幾乎被奪去,不禁笑道:“好小子,蠻牛一般。”

這時,王泰手握木棒從外搶進殿來,怒氣沖沖地道:“臭小子,你真吃了熊心豹子膽,連龍王都敢打,看我不打死你……”

王蠻見阿爹動了真火,趕忙放了棒子,轉到廟后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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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神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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