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舊話
三月草長鶯飛,青陽懸天,景州南部又是勃勃生機之象。月沼沿岸有一小鎮名為銀履,鎮人大都以耕地、捕魚而自足,也時有人向來往商旅出賣手工物件而補貼家用,人口寥寥數百,卻怡然自得。
是年同往常一樣,冰開雪釋,南下的商船在碼頭停泊,鎮人便將年末富餘的魚肉米糧帶去悅來客棧換些新奇玩意兒,一時之間,渡口人語喧喧如市。
來往商客多了,沿路推車吆喝的商販自然也多了起來。悅來客棧門外的一方寶地,早在晨光微熹之時就已經被一車、三桌、數椅給佔了。老闆娘馬若蘭是個賣豆腐花的,三十來歲的模樣,手中一把大勺在車內木桶里一沉一提,出來的就是一碗香氣四溢的豆花,在外來客中頗受好評。
這天午時,客人漸少,馬若蘭新煮了一桶豆花,還沒來得及歇下,就劈頭將趴在草垛上打盹的姜硯拎了起來。
“臭小子,快別睡了,把這桶豆腐送到隔壁鎮上去。”馬若蘭拎着姜硯的耳朵罵道,“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不然就是貪玩,你這臭小子還知道些什麼?”
馬若蘭手上加了勁,姜硯一邊嚷嚷一邊隨着馬若蘭的手腕在地上到處亂跑,最後掙開了馬若蘭的手,揉了揉自己發紅的耳朵,發牢騷道:“您可真是我親娘,這下手一點都不重!阿媽,我可不記得我們家買豆腐還能親自送上門的,我爹活着的時候我都沒見你可都沒對我爹這麼好。”
“瞎貧嘴,我對你爹好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行了行了,你曹奶奶昨天摔傷了腿,你就不能給她送桶豆腐花過去?你忘記你小時候曹奶奶還給你吃過柿子餅?”馬若蘭說著,又塞了幾個銅錢在姜硯手裏,“快去快去,這就當給你的路費了。”
姜硯將那幾枚銅錢翻來覆去地數了幾遍,全都倒進背上的小方布包里,嘻嘻笑道:“得令得令,保准送到。”說著,姜硯將他的小方布包背好,提起了木桶。
木桶稍稍有些沉,對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來說還是有些重的。姜硯搖搖晃晃,沒走出兩步,就有要倒下的意思,這時忽然有一雙手抓住了他的木桶桶箍,姜硯只覺得頭頂被一片陰影給籠住了,他抬頭看了看,發現是一個戴斗笠,披蓑衣的英俊男人。
“還好嗎?拎得動嗎?”那男人關切問道,將木桶提了起來。
“可以可以,更重的我都提過。”姜硯有些不服氣,連忙抓緊了桶箍,將木桶穩穩提住,男人這才放了手。但看到男人的打扮,姜硯又有些好奇,接着問道:“大哥哥,這個天又沒下雨,你穿蓑衣幹什麼?”
男人輕輕拍了拍姜硯的頭,笑道:“天有不測風雲,誰知道待會兒會不會下雨呢?”
姜硯在心裏嘀咕了一聲“怪人”,又道:“大哥哥,你要不要吃吃看我阿媽燒的豆腐花?我阿媽可是人稱‘豆腐西施’的,吃我阿媽的豆腐花可一點都不虧!”男人還未作答,馬若蘭就怒罵道:“臭小子,快滾去送東西,要你來給老娘攬客人?”
姜硯撇了撇嘴,沖馬若蘭做了個鬼臉,跑開了。男人倒是不怎麼在意,只是溫和地笑了笑,轉頭對着馬若蘭道:“那就來一碗豆腐花吧。”這男人長得文質彬彬,清秀俊朗,好像對一切不怎麼在意,不管對着頑童的胡鬧還是他人的調笑,都是氣定神閑地看着,好像與自己並無太大關係,置身事外的樣子。
馬若蘭一邊舀起一勺豆花,一邊笑吟吟地說道:“這位先生可別在意我家臭小子的胡言亂語,不過雖然我家臭小子貧得很,但我家這豆花可是頂頂好的。”
“老闆娘說笑了,令公子很可愛。”
“哈哈哈,可別讓臭小子聽見這話,不然他可要得意忘形了。說起來,先生也是婺州來的行商嗎?看先生這麼一身打扮,是來採辦東西的吧?”
“不是的,我是從澤州來的。”
“澤州?那可遠啦!先生從那麼遠的地方來?那可不像是做生意呀,是來尋親的嗎?”馬若蘭咋了咋舌。
在這大荒之上,共有九州一疆,那一疆指的就是苗疆,苗疆並不隸屬於九夏王朝,但兩國關係一直融洽;九州則為景州、燕州、婺州、宛州、桐州、澤州、雷州、幽州和雍州,這九州皆是九夏王朝的領土,而其中景州與澤州又離得最為遙遠,可以說是一個天南一個海北。
如此看來,這個男人可真的算得上是千里迢迢,遠道而來。
……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舀起一勺豆花,將熱氣輕輕吹去。
馬若蘭也意識到不該多問,她略有歉意地向著那個男人笑了笑,便從水桶里拾了幾塊乾淨的抹布,擦起了桌子。忽然,她停下手裏的夥計,贊道:“又來一艘大船,嘖嘖,今年從外面來的生意人可真是多。”
聽到這話,男人卻頭也不回,漫不經心地說道:“可是依我看,這生意,可不是誰人都能做得的。”
馬若蘭只道男人是嫌銀履鎮地方小,便接口道:“也是,我們這鎮子也就巴掌大的地方,能有什麼賣給他們呢?他們哪能瞅得上這些鹹魚干呢。”
她這麼說著,發現那支從船上下來的隊伍竟然徑直朝着她這攤位走了過來,馬若蘭迎上去笑着攬客道:“喲,幾位客官,喝豆花?”
為首的青袍人還未說話,他身後就疾步走上來兩個青年人,那兩人伸手就向馬若蘭抓去:“裴先生講話,閑雜人等,還不快速速離開!”
馬若蘭看到那四拳都是向著自己貌美如花的臉上招呼來的,尖着嗓子剛剛喊出一個“救”字,突然覺得肩上一輕,那坐着的男子一抓一放,就將馬若蘭回護在身後。
男子揚手為青袍人讓出了一條路來:“幾位風塵僕僕的,肯定也很累了吧。不如就給在下一個面子,先吃點東西吧。老闆娘,給這幾位都上幾碗豆花,記在我賬上就好。”
青袍人身後的人似要發作,那青袍人就抬手阻攔,眯着雙眼微微笑道:“既然司先生都這麼說了,那就卻之不恭。按你們的規矩,筵席方罷才好開始談生意。”
男子似乎是被青袍人的話語逗笑了,語氣都輕了起來:“那這筵席實在是有點簡陋。”
“無妨,你們都坐吧。”青袍人只是說了這麼一句,他身後跟着的那些青年都恭恭敬敬地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只是他們的手都藏在袖中,絲毫沒有放鬆警惕的意思。
……
姜硯出了鎮子,迎面就走來一個提籃的黃衣女孩,蹦蹦跳跳,甚是可愛。
“喂,蕭靈,你幹什麼去?”姜硯停下了步子,跳起來沖那個女孩招手。
“我娘新做了糖糕,讓我給你家拿點,小猴兒,你——要——不——要——吃?”蕭靈從籃子裏拿出一個澄黃透亮的糖糕,舉到姜硯面前,炫耀似的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要吃要吃,好靈兒,我——我沒手拿了,你餵給我吃。”
“哼,臭猴兒,想得美,我給姜姨送過去,你待會回家吃去。”
“好靈兒,你這樣,我以後可沒辦法討你做老婆!”姜硯板起臉說著,目光隨着蕭靈手上的糖糕一上一下。
“誰……誰要做你老婆?”蕭靈紅了臉。
“你呀,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臭猴兒,你扯謊!”
“咦?是誰三歲的時候,追在我屁股後面跑,說‘姜硯哥哥,姜硯哥哥,我長大給你做老婆好不好’。”姜硯一邊說著,一邊對着蕭靈擠眉弄眼。
“討厭!”蕭靈羞得耳根子也紅了,她伸手捅了一下姜硯的腰,小聲反駁道,“那是我三歲的時候說的了,不算不算,我現在都快六歲了。”
姜硯如撥浪鼓一般地搖頭說道:“那不行那不行,說了就是說了,哪怕你現在十六歲,我也要討你做老婆的。好啦,好靈兒,快點餵給我吃啦。”
蕭靈鼓着腮幫子,最後只好挑了一塊小些的糖糕塞進姜硯的嘴裏:“好……好了,就這一塊,我給姜姨送去了!”說著,蕭靈飛也似的跑走了,將姜硯的喊聲遠遠甩在後面了。
“嘁,蕭靈跑什麼跑?女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說話……嗯,不過以後要是天天都有這麼好吃的糖糕吃,真是一點也不虧呢。”姜硯自言自語道,“要是以後天天都能……”
……
小兒貪玩,當姜硯回到鎮上的時候,已經日薄西山了。這時金光揮灑,將整座鎮子濃煙滾滾,屋宇傾塌,血流遍地映照得分外明顯。銀履鎮數百口人,此刻全部成為了地上死屍,腥氣撲面,這一場景宛若是人間煉獄,姜硯驚聲尖叫,腳下一軟,險些昏厥。他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一陣作嘔,撐着地便將剛才所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個乾淨。
“這是怎麼回事……”
等到他搖搖晃晃地能夠站起來,他才想起來馬若蘭,便奔跑在死人堆里,嚷着“阿媽”,心裏仍存一絲僥倖。但是當他爬到亂石下的馬若蘭身邊時,馬若蘭早已冰冷僵硬,沒有一絲呼吸了。
“阿媽,阿媽?你醒醒,你醒醒!”他使勁搖晃着馬若蘭的肩膀,但死人又豈會回應這個可憐孩童。姜硯站起來,隨後又立即癱倒在了地上,他平日裏常常打盹的那堆草垛上,還躺着一個嬌小的人兒,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仍像是再跟他說話似的,只是她再不會醒來了。
“好靈兒,你可別嚇姜硯哥哥……”姜硯伸手,卻摸到蕭靈腦後稠黏的鮮血,他失神地退後了幾步,猛然被一雙手緊緊抓住。
“別動!”白日裏那披蓑男子從樹上一躍而下,攔腰抱起了姜硯,關切地詢問道,“就只剩你一人了?”
姜硯恍恍惚惚地喃喃重複道:“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話罷,男子只覺得肩上一沉,姜硯已經支撐不住,昏厥過去了。男子將姜硯負在背上,繞到了樹后。樹后,除去青袍人之外,午後那支商隊所有的人,皆已斃命,而青袍人倚在樹邊,氣喘吁吁。鮮血順着他的袍子滴落,他的一條胳膊已經被斬去。
“司涯先生,不愧是獬豸將,是我輸了……唔!”青袍人悶哼一聲,一道紫色劍氣貫穿他身,鮮血四濺。
“你要攔我,為何要殺這整個鎮子的人?他們是無辜的!還是說,裴風,這也是靜流的命令?”這個笑得讓人如沐春風的男子此時滿面肅容,眼裏的殺意滔天,他咬牙痛斥青袍人。
裴風冷笑了一聲,說道:“大祭司說,普通的陣法困不住你,只有用此陣法,才可困你一困,卻沒想到,即使困住你,我竟然還是無法擒住你。”
“裴風。”司涯目光森然,他手心中一道紫色劍輝有若一團紫色火焰,“我不殺你,你回去告訴靜流,他這一生都妄想得到執明玉魄的下落——我雖不殺你,可我斷你雙腿一臂,就當是祭奠這裏的人。”話落,只聽“嗤嗤”兩聲,裴風下身鮮血飛涌,他兩腿髕骨以下皆被齊齊削斷,裴風慘叫一聲,登時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
姜硯被司涯帶回這滄陵城已經有五日了,除了司涯日常撬開姜硯的嘴喂他湯水之外,其他時間,司涯都隨姜硯一個人坐在湖邊發獃。姜硯不說話,也不哭鬧,彷彿失了神志一般,只是靜靜地看着湖面。
“這孩子,倒有幾分像是失了二魂七魄,就像商兒似的。”亭子裏,司涯和一個男子並立。那男子穿一身黑袍,臉上戴着一個木製面具,只露出一雙藍色的瞳孔。
“……是我的錯,我沒有料到,裴風竟會下此殺手。”司涯嘆了一口氣,對之前的事情仍舊是耿耿於懷。
“你又有什麼錯?”黑袍男子覺得有些好笑,諷刺道,“罷了罷了,我也只是來看看你這獬豸將死了沒有,既然你安然無恙,我也不會在這裏久留,等到我幫你啟動了滄陵城的結界,你就一輩子待在這裏吧。”
聽到這樣的威脅,司涯反而笑道:“求之不得。”
“你是求之不得,你問過這個孩子的意願了沒有?他也願意一輩子都跟你一起在這個鬼地方待着?”
司涯沉默半晌,答道:“且不說這個,商兒呢?”
黑袍男子一指湖邊:“喏,在那兒。”
湖邊上,除了一直坐着的不動的藍色的身影,另有一道絳紅色的雲彩慢慢地向那藍色身影走去。那女孩走到姜硯身邊,也坐了下來,一雙玉足在湖面上晃來晃去,她在盯着自己水中的倒影看。
姜硯抬頭看了她一眼,呆了呆,立刻收回了目光。姜硯沒有看過這樣好看的女孩子,宛若冰雪,也冷若冰雪。可姜硯心裏滿是銀履鎮的慘況,再也沒有心思去貧嘴了。
可這女孩卻先說話了:“你也失了二魂七魄?”
姜硯不知何為二魂六魄,便搖了搖頭。
那女孩繼續問道:“那你為什麼總不說話,總獃獃地看着湖面?”
姜硯本不想回答,可是不知怎麼地,卻不由自主地接了下去:“我媽死了,我……我的小媳婦也死了。”
“媳婦?是你的妻子嗎?”女孩偏着頭想了一會兒道,“可你這麼小,不該有妻子的呀。”
姜硯心裏煩躁,本想發怒,但是轉頭看到女孩的面無表情的臉不似嘲笑,只得哭笑不得地說:“我想有就有了,跟你有什麼干係?那你呢?我也不見你笑過,你的爹媽也死了嗎?”
女孩搖了搖頭:“我丟了二魂七魄。”
姜硯奇道:“什麼二魂七魄?”
“就是我完整的魂魄被打散了,我的身體裏,只有命魂了,所以我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也不會因為什麼事情哭,也不會因為什麼事情感到開心。”女孩平靜地回答。
“哦,那我比你好一點,我還記得以前的事情……嗯,不對,這不能算是比你好。”姜硯先是點了點頭,後來想了想,就又搖了搖頭。
“商兒,回來了,我們要走了。”黑袍男子在身後叫道。女孩起身,拍了拍自己衣裳上的灰塵,跑了回去。姜硯抬頭看着她,竟然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去抓她的裙擺,但他愣了愣,放下了手。
女孩跑到黑袍男子身邊,黑袍男子溫柔地摸了摸女孩的頭,對着司涯道:“我替你封印了滄陵城之後,就會去找商兒的二魂七魄……司涯,但願以後我們還能相見。”
“這滄陵城是你建的,你若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
聽到司涯這話,黑袍男子卻反而怒道:“回來做什麼?看你這個不負責任的混賬東西?商兒,我們走!”女孩乖巧地點了點頭,抓着黑袍男子的衣袖,亦步亦趨地向外走去。
司涯在後向著黑袍男子的身影作了一個深揖,直到黑袍男子消失在門外,他才轉頭看向身後的姜硯——姜硯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湖邊,來到了亭子裏面,剛才的對話,也不知他聽到了沒有。
“……”
司涯早在姜硯初醒之時,就已將事出之因告訴了姜硯,姜硯母親的橫死,也是因為司涯。此時兩人相對,他竟說不出什麼話來,司涯有些愧疚。
“……司涯先生,”姜硯忽然開口道,“你的靈力很強,是嗎?”
“對於你們人族來說,不算是弱。”
“即使是這樣,你也沒有辦法讓我阿媽和小靈兒活過來是嗎?”
“就算有通天徹地之能,人死,終究是不能復生的,這有悖天命。”司涯頓了頓,問道,“姜硯,你是想要……跟我學法術嗎?……你想要報仇?”
姜硯猛然攥緊拳頭,惡狠狠地問道:“如果我想要報仇,那麼我需要多久,才可以殺死殺我媽的那個人?”
司涯皺了皺眉頭,他知姜硯並不是習武奇才抑或是先天靈力充沛,倘若要與裴風——甚至是裴風背後的整個勢力抗衡,恐怕要窮其一生。
“很久。姜硯,恐怕要很久。”
姜硯緊握的拳頭鬆開了,他低着頭,說道:“那我就不報仇了。”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司涯先生,我想跟你學劍法。”
司涯有些奇怪:“劍法?姜硯,你若學習修仙之法,就可活到百年,甚至千年,到那時報仇並非無望。”司涯並不是想要強迫這個孩子去報仇,只是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個孩子可以放棄如此血仇,如果換作旁人,就算是窮極一生,也是要殺了仇人的。
“司涯先生,我不想學修仙之法,我只想當一個凡人,活個幾十年就夠了。”姜硯緩緩道,“我爹死的時候,我還很小,不知道什麼叫難過,但是我看到我媽和小靈兒死的時候,我感覺我心裏空蕩蕩的……司涯先生,我跟你學劍,不是為了殺壞人,我只是不想被別人欺負,不想被別人殺死,也不想被別人保護,我只想一個人活着,再也不想……跟其他的什麼人認識,或者是一起生活。”
這話,是從一個十一歲的單薄的少年嘴裏說出來的,可是司涯卻覺得無比的具有力量,甚至於超過了先前他想要復仇時迸發出的力量,司涯突然想起他的老師曾跟他說過的話,力量,並不是絕對的,力量來自於信念。
姜硯還想再說什麼,卻隱隱有了哭腔,姜硯擦了擦眼淚,卻發現怎麼也止不住。
司涯拍了拍他的頭,深深了嘆了一口氣,最後說道:“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