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格化的心和非人格化的心

第十章 人格化的心和非人格化的心

上一回說道,那玄穹和小阿菜不明白劉迦為何見到波旬和梅林這樣的魔頭惡人,並不生嗔怒,也沒有絲毫排斥。小阿菜大概猜到劉迦以平等心待人,使玄穹多有領悟。

但玄穹所領悟的平常心,比偶們平時口中說的“平常心”要精深與微妙得多。偶們所說的平常心,大多是相對於心情的起伏。修行者所說的平常心,更多是要抹平因人生經驗、造作積累和認知理解所留下的知見痕迹。有相對,有比較,即有不平。

但這兩人的話,卻被波旬聽到了,波旬多有不滿,轉頭對小阿菜哂笑道:“哦,他以平常心待人,所以就能寬容我這個魔頭?你這話好大氣啊,一開始就把老夫定為魔頭了,而他們菩薩卻是因為高人海量,能容我這魔頭。這麼說起來,能容下我,也無非就是為了反襯這些菩薩的境界高嘛。這也太自戀了吧?”

說著他又指着劉迦的鼻子,道:“還有你,你們佛門把別人都定義為外道,就你們是正道,這算心量大嗎?一個外道二字,就把咱們全排在外面了,都不是你們一邊的了,這是不是取相對觀呢?你們不是要中道嗎?要中觀嗎?我既然在你們的對面,就是相對了,還中道個啥?”

一旁梅林對他的話特有感觸,連連點頭,雙手抱在胸前,贊道:“波老大說得好,不過我從來都不屑他們所說的外道什麼的,我能容他們佛門弟子,他們佛門弟子不能容我。”言下之意,我梅林的心量是最大的呢。

齊巴魯忍不住急道:“梅林老大,你能容咱們佛門弟子嗎?你一來就惡整那個…。”說著他用手指了一下那僧人。

梅林笑道:“我如果不能容你們,還會理你們?你們還能見到我?我抓你們這些禿子,說明我看得起你們嘛。就像吃東西一樣,你不喜歡的食物,你會吃嗎?要吃下去的,自然是你喜歡的東西嘛。”

齊巴魯不善辯才,被梅林一席話堵住,無法繼續,只是吞吞吐吐道:“這這這……咱們在你眼裏,就是……一堆食物嗎?”

劉迦聽得好笑,擺擺手,示意齊巴魯別爭下去,他對波旬和梅林道:“任何一個修行門派,必有一套修行理論,理論必然是針對處在過程境界的人所說的,已然證果的人,理論已沒用了,又何必說?既然理論是說給正在修行的人,必然是相對說法,有此法和彼法的相對不同、相對差異等等。同時對已經入了一個門派的人而言,他要學習的內容,肯定是該門派的內容,該門派當然是稱為內,非該門派的當然稱為外,這種內外之別,本沒有褒貶之義,是你們因為想爭一個誰的境界高,才有了這種岐義。況且,佛門只談心法,心法之外,非佛門理論所說,以此之外的理論,也當然就是外道啊。總不成不是佛門所說的內容,也要佛門弟子承認吧?”

不待波旬還嘴,他又道:“佛門心法,無法用語言意識等二元相對的法子去徹底表達,只能用迎合語言意識的二元法來曲折表述,這種因角度不同而導致表達方式便不同的法子,我們稱為方便法。比如站在創造的角度,心法可述為,外在世界是內在世界的映射。相由心生。在內在世界中,可以找到無盡的智慧、無盡的能量、無盡的供給,它足以滿足一切需求,並等着你去開啟、發揚、釋放。如果我們認識到了內在世界的潛能,這些潛能就會在外在世界中成形。在這個地方,說它有內外,就是為了方便表達的一種辦法。從本質上而言,這個內外世界是一體的。”

波旬奇道:“咦,怎麼扯到這兒來了,你那跑題的習慣……。”

劉迦笑道:“我沒跑題。你眼中的世界,你的遭遇,你的世界觀,你人生中的一切,無不由那無所不能的心變現而來。換個話來說,其實是你和梅林需要特立獨行的自我認同,需要這樣與眾不同的自證,因此才會被人列為外道或者是魔頭。是你們自我的需要,演出了今天你們在器世界中的形象,這可不能怪別人啊。”

他見波旬和梅林一時無語,便樂道:“綜上所述,就是我佛門《楞嚴經》中那句話: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嘻嘻,那就是說,當你迷的時候啊,不知道這個身體,還有外面的山河虛空大地,全是那真心中的東西呢。”

那波旬和梅林是修行界的老油條,啥沒見過,啥沒聽過,輾輾轉轉的修行經歷,雖然對心的本質未必有劉迦所知得多,但心用多年,多少也是知曉一二。

這兩人微微皺眉,似陷入沉思。

劉迦走到那僧人身前,拉着他坐下,雙手互握,輕聲道:“許多事,我也是直到今天才明了的,我們自相遇以來,無數次相聚,都總是未能實現當初的願望,事過境遷,你終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波旬和梅林以及臨將臣等人,見劉迦對那僧人說話,就像是對一個老朋友一般。而且從劉迦的話中,他好像知道那僧人的一切。眾人本來就對這僧人的身份頗有疑惑,一時都關注起來,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僧人見他一臉關切,心中大起暖意,問道:“我是誰?”

話音剛落,忽見眼前劉迦形象頓然消失,他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世界立刻消失。

那梅林和波旬驀地不見了劉迦,兩人面面相覷,不知他要做什麼。但梅林卻是心中有事之人,一見劉迦這個強人消失了,心中大喜,失聲笑道:“這小白臉是個跑題王,他這一去,不是正好把大丑交給了我嗎?哈哈哈。”

說著他轉頭對大丑道:“嘿嘿,大丑,偶們聊聊去。”

大丑聞言大懼,結巴道:“梅老大,我只是個小殭屍……。”梅林此時心中樂極,嘻嘻笑道:“誰管你是啥,你便是蛆蟲,我也要帶你走。”

言罷,他揚手一個響指,那清脆的聲音直顫得大丑渾身癱軟。但奇怪的是大丑並沒有倒下。梅林微感詫異,又來了一下。大丑依然直立不動,只是汗水如雨般落下。梅林更覺奇怪,一時間連連施咒。

這時連大丑也瞧出問題來了。他雖然渾身抖嗦,冷汗不斷,可並沒有其他異樣。那梅林的響指打得固然清脆明亮,可那響指該具有的內涵,卻是啥也沒有。本來這梅林施咒能力之強,已不需任何聲形相俱。打響指純粹是帥哥習慣性地甩酷而有的動作。可此時數指齊出,不知為何卻成了只有響指,而無咒訣了。

梅林不知其原因,一急之下,也不顧帥哥的形象了,雙掌合握,十指變幻,百咒齊出,個個都是威猛無比大咒,可這所有咒語全都變成了有形無實的花架子。

大丑更是心慌無比,看着梅林滿臉大汗,動作越來越複雜,沒準兒是要拿一個絕世悍咒出來修理自己。想起剛才梅林一個響指已將自己弄得難受之極,眼前這如雜耍一般的大動作,必然讓自己九死一生、生不如死。那恐懼越來越盛,雙腳越來越軟,最後終於信心徹無,一**坐到地上,對着梅林哀求道:“梅梅梅……老大,您老人家不用拿這麼恐怖的咒來擺佈我,我我我……我自己坐下了吧。”

波旬卻是看在眼裏,忍不住對梅林道:“梅老弟,你的咒語不靈了?”

梅林最恨這句“你的咒語不靈”,急得一臉漲紅,青筋鼓起,轉身對着波旬就是一串猛咒。波旬微微一驚,但卻更加確認梅林的咒語不知何故無效了。他擺擺手,對梅林道:“梅老弟,別在那兒丟人現眼啦,你那咒語真沒用啦。”

梅林縱橫江湖,罕遇對手,甚至有些比他修為更加精深的人,對他是容讓三分,就是因為他對咒的研究太深,對咒的應用已至化境,幾乎超出任何人的想像。此時忽然間自己賴以仰仗依靠的本事沒用了,心中的失落轉瞬變成絕望。雙眼發獃,四肢無力,緩緩坐倒在地。

大丑這才醒悟,原來自己並沒中咒,只是自己嚇自己罷了。心中一喜,立刻又站了起來,一邊抹汗,一邊對着眾人笑道:“原來……我沒事吶。”

眾人本來想笑他過於膽小,可眼前兩大魔頭在側,誰還笑得出來?

臨將臣乍見梅林級別猛降,一時狂樂,暗喜道:“剛才梅林這小混蛋把老子弄得骨節寸斷,呆會兒波旬老賊走了,老子也要讓他嘗嘗骨節寸斷的滋味…不不不,老子要把他揉得粉碎。”但轉眼一想,這還不夠過癮,還不解恨,又咬牙切齒道:“偶要把他變成殭屍,同時再限制他吸血的能力,讓他永遠都感覺餓得發慌,反反覆復得生來死去!”

誰知道他這念頭過於強烈,波旬雖沒有刻意想探知他的心事,卻依然被這強悍的念頭引動心海,立刻知他在想什麼。波旬轉頭對臨將臣冷笑道:“臨將臣,梅林老弟就算不用咒語,以他的修為積累,照樣可以用你的辦法來對付你,讓你永遠都餓得發慌,反反覆復得生來死去!”

臨將臣聞言一怔,明知打不過波旬,可忍不下心頭惡氣,正要發作,忽然閃過一念,暗道:“老子跟了小白臉這麼久,經常聽他說,修行要忍辱,能忍辱便能更上一層樓……他媽的,老子忍!”

他剛才想要發作,純屬習慣,但心中也擔心被波旬惡整,可有了“忍辱是小白臉菩薩教的法門”這個借口后,他便心安理得地忍氣吐聲。

波旬很少主動出手,就等着臨將臣發作,他好趁機修理一下這殭屍界的元老。誰知道臨將臣這次念頭轉得奇快,眼中凶光一閃而過,不僅不發作,還乾脆坐在地上,安心打坐了。波旬能聽到他心中想法,忍不住暗罵道:“那混蛋小白臉,教人忍辱,這臨將臣還當真了,又使老夫失去了一個教訓人的機會!”

他見臨將臣不發作,自己也不好主動出手教訓人,畢竟這樣有失高人的形象和身份。轉頭對梅林道:“梅老弟,你最後一次施咒是在何時?”

梅林一臉沮喪,喃喃道:“是在剛才,對那個小白臉……。”他忽然想起來,剛才對劉迦施咒時,那小白臉不僅沒有反應,自己卻是渾身難受,猛然叫起來:“一定是那個小白臉做了什麼怪!那混蛋小白臉剛才一定用了什麼惡法整我!不然我給他施咒為啥沒用?!”

波旬對這個答案相當滿意,微笑着點點頭,道:“梅林老弟,我從來都是這樣說,他們佛門弟子沒幾個好人,都是嘴上喊着慈悲,嘴上叫着要度眾生,其實個個假仁假義,口蜜腹劍,殺人不見血,害人不留痕。現在你終於明白這個中深義了吧?”

梅林對這話大為贊同,連連點頭,兩人頗有惺惺相惜之意。

齊巴魯聽得難受,忍不住在一旁嘀咕道:“我家佛菩薩們,個個慈悲無限,哪會像這樣什麼蜜劍的……。”

達摩克利斯今生自從見了劉迦后,一直在研究密法,而佛門密法對咒的研究極為深入。見了梅林的狀況,便對齊巴魯道:“我在宮主給我的經中見有說,咒也因心而起用,越是深奧大用的咒,越是考驗使用者的心量。心量不夠者,要麼根本啟不動咒的威力,要麼施咒者會反傷己身。”

玄穹在旁點頭道:“真要是心量大的修行者,能容三千世界,能容是非對錯,又哪會用咒害人呢?當是越用越方便了。”

這達摩克利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梅林受挫,固然有被咒反噬的原因所在。但也因為他從來自大,少受挫折,“我慢”極強,一旦這種引以驕傲的自信被打擊,那信心動搖得極度厲害,很難重新建立起來。而施咒與許多法一樣,“信”之一字,乃是個中第一要義。沒有信心,萬法莫提。

波旬聽到此論,心中暗道:“這群小孩子懂得啥?”他在場的時候,居然有人對同樣的事持有不同的看法,他心中立刻不爽起來。

轉頭看着玄穹,正要嘲諷幾句,忽然聽得小妲旯在一旁奇道:“咦,我怎麼覺得腳下有點熱啊?”話一出來,李照夕也跟着道:“是啊,腳掌心好像莫名熱了起來。”

玉靈子在旁點頭道:“嗯,以老道的看法,這個原因在於……。”他本來是隨口說話,但忽然自己也覺着不對,皺眉道:“老道的腳板心也覺着有些熱呢。”

波旬“哼”了一聲,對玉靈子嘲弄道:“不如用你的無極遊魂手試試,讓你的腳板心涼快下來?”

他修為甚高,早知環境有異動,但這異動尚對他無傷無損,因此他不想過多關注。余者眾人大多比小妲旯、李照夕和玉靈子修為要高,也早已感知環境變化,但和波旬一樣,由於那異動暫時對己無害,也就不想理會。雖然明正天比較謹慎,微微感到害怕,但見眾人都沒有提出來,如果自己提出來,豈不是和玉靈子成一類人了?因此也就悶聲不語,暗暗體會罷了。

玉靈子聞言笑道:“波旬老仙,你對無極遊魂手了解真得很有限,呵呵,老道告訴你吧,這絕技的重點在於擒住對手,而不在於使人涼快。若要涼快,不妨找把大莆扇……。”

波旬知他一說起來定然沒個完,但他實在不屑以絕頂高手的身份去打擊一個他眼中的傻瓜,當下甩過一句“那你去找一把大莆扇吧”,同時趕緊扭頭對崔曉雨笑道:“曉雨姑娘,你那小白臉大哥到哪兒去了?還有,上次我給你提過的加入我門下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崔曉雨低眉搖頭不語,意思是說,這兩個問題都是否定答案,前者是不知,後者是不願。

波旬嘆了口氣,道:“你們這群妖魔鬼怪,是徹底被小白臉給盅惑了呢,如此執迷下去,就算有一天終於醒悟過來,只怕輪迴就在眼前了呢。人啊,走上邪道容易,走上正道難啊。”

這群人中,個個都是自視甚高之人,一聽波旬這話,盡皆莞爾,大多在心中不屑。

波旬見眾人無語,也懶得多說,反正他門下信眾和眷屬極多,也無所謂眼前幾人是不是願意跟着自己。只是他太看好崔曉雨,忍不住想多說幾句,又道:“曉雨姑娘,這修行一事,事關重大……咦,你背後的樹咋沒了?哎,這裏是怎麼回事?”

他這一驚,眾人方才低呼起來。那四周環境不知何時已在變化,原來的參天大樹、青草大地、和風光茫,在不經意間竟已沒入黑暗之中。波旬的驚語才過得剎那,那黑暗已深沉之極,眾人雖然距離相近,卻已無法相互辨認。

明正天頓足急道:“大哥只要一會兒不在,就要出事!”齊巴魯似乎認可他的觀點,補上一句道:“是不是我們這群人的業障太深重了,到處都有冤孽來索債啊?”

玄穹從容笑道:“業性本空,智者能化惡因為善果,應緣酬緣是修行人的常事。”小阿菜微微愁道:“我種下的惡因太多,何時化得完啊?”

正在說話間,只覺那黑暗中微微震動,無邊光明在震動中頓然而現,這光明剎那分色,諸色交融匯聚,同時分野劃界,種種天界空間形象竟次第而出。剛才的黑暗竟在瞬間變得光明無限。

眾人正在驚訝,卻聽虛空中劉迦的聲音深沉而厚重地在說道:“因為有能創造和被創造的相對差別所在,因此便有高低大小、遠近彼此的方位不同,空間相因這種知見而有。又以此相為因,以此相流轉為果,因果相續,住於種種境,也就有了先後時間的觀念。心但住在這種空間與時間的交融運動中,便有因時空分界而表達出來的運動相,也就是業相。一切心用互相攀緣證明,以為存在。”

眾人大多聽得不大明白,也不知他在對誰說話,但齊巴魯對經文甚熟,大概聽明白了一點,立刻想起劉迦的意思和《楞嚴經》中的一段經文相似,他忍不住將原來的經文誦道:“阿難!云何名為世界顛倒?是有所有,分段妄生,因此界立,非因所因,無住所住,遷流不住,因此世成。三世四方,和合相涉,變化眾生,成十二類。”

大丑卻是若所悟,思索片刻,自言自語道:“不錯,相對運動產生空間和時間,若沒有相對運動,整個世界就集中在一個點上,可由於沒有相對運動來參照識別這個點,那這個點也無法認知,這個點只能是空無的。也就是說,若無相對觀……啊,若沒有相對視角,便沒有這個世界了!”

他忽然對劉迦常說的“空”字,有了點點的理解,但由於他剛開始想到這一層,稍一深入,便想由之引發諸如“那相對如果有知見產生,那知見在何處?”之類的問題,這些問題他暫時沒有辦法深想下去,便只得就此打住。

波旬看着那變幻莫測的場景,唾道:“呸!照你這麼說,人和畜生螞蟻是一回事了!螞蟻能成仙嗎?只有人這樣的萬物精靈,才有可能成為主宰呢!瞎說一氣,妖言惑眾,不負責任!”

梅林也在一旁哂道:“如果螞蟻也和咱們平等,他會念咒語嗎?你倒讓螞蟻念來聽聽?”

但劉迦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話,因此並沒有接下去和他們討論關於螞蟻的問題,但另一個聲音卻在虛空中響了起來,正是那僧人的聲音在疑道:“如果是這樣,我的形象,也就只是一個相對運動的業相,可我為什麼感覺如此真實呢?我又是誰呢?”

此話一出,明正天等人都忍不住提出了同樣的問題,一時間參差不齊的高聲道:“是啊,我們又是誰呢?是什麼東西變出了我們呢?那東西又在哪兒呢?變出我們的那個東西是什麼啊?”

波旬一聽那僧人的聲音,立時心中一凜,暗暗驚道:“這是在哪裏?從這聲音所來處判斷,這絕非剛才所處空間!老夫太大意,中了小白臉的圈套了!這是如何是好?”

這麼多人一起在問,劉迦好像也沒有聽到似的,依然自顧自在說道:“相對觀產生世界流轉,執在某個流轉境界中時,心為表達這種執用,就會現出這種執用的相來,比如執有我,就出現我相,這也是境境相應的意思。整個幻相遷流輾轉不斷。”

玄穹忽然“噫”了一聲,道:“我明白了,劉迦兄弟這是在和那僧人說話,他並沒有同我們說話,我們大概是他二人所處的境界給拖進來了。”

明正天急問道:“玄哥,那這裏是哪兒?我們是在剛才地方,還是已經出去了?”

玄穹搖頭道:“我不清楚,但想來劉迦兄弟的做法,是為了讓那僧人更真接、更具體地面對一些真相吧?”

說話間,那時空眾生分野交錯的燦爛世界中,忽然出現了那僧人的巨大的影像,他一臉疑惑,皺着眉頭,喃喃自語道:“我不知道我今天這個樣子是如何變過來的,甚至不知道我一身神通是如何修出來的,彷彿一覺醒來就有了……我用了各種各樣的辦法,想回溯前生或是從前,可都遇到了我不明白的障礙,無法……。”

眾人聽到這裏,大多都在暗道:“以他那般強悍的神通,都無法做到的事,那障礙不知有多大呢。”

卻見那世界中,劉迦的樣子也一閃而現,拉過那僧人的雙手,四掌互握,道:“萬事萬物,依見相而森羅林立,再複雜的事,再複雜的相,必有其心用產生的見地根源。障礙也一樣,如果沒有形成障礙的知見根源,障礙哪能憑空而立?”

劉迦話語剛落,卻見數道藍光沿着那僧人的虛影輪廊從上而下的抹了過去,那僧人微微一震,臉部的肌肉竟有些變形。波旬、梅林、臨將臣和玄穹等人眼光銳利,發現他面部肌肉的改變不是因他的表情變化所導致,這種變形似乎是來自深層次的改變,就像一個人的面部結構都在改變似的。

那僧人臉部結構細微的變化,像明正天等人是根本無法識別的,最多也當那是一種表情的改變。那梅林看得清楚,忍不住搖頭道:“雖然變得不多,可如此一動,也該痛一下的,這和尚居然好像不怎麼痛呢。”

玄穹應道:“如果是內外力打擊使他臉部結構發生改變,他一定會痛的,但如果……如果是因為他的知見在動搖而導致了這種改變,那是自然而然地識變相變,他不該會有痛感。”但他轉眼又覺得這樣說不妥,又道:“當然,如果他的知見變得很徹底,相也轉得很自然,但如果他的知見只是在動搖的話……是啊,他從前的見相會和正在動搖中的內容對比分別,相當於把一駕正在奔跑的馬車突然轉向,或許也會很難受呢。”

這看似一個小小的疑問,卻暗藏着一個生死存亡過程中的根本問題,那就是“到底什麼樣的世界觀才是真實的”?到底是偶們習慣的一切是真實的,還是另外有真實呢?又或許是,偶們習慣的一切,只是正常的,順着某種積習遷流慣性而有的,但不一定就是真實的。因為偶們所謂的真實,從來都是有比較對象的,若沒有所謂非真實的作為比較,你怎麼知道那是真實的?而那用以比較的參照對象,又無常地變化不停,又如何能用來參照呢?

比如偶們眼睛看到的世界,各種色彩,因光線反射而得見。可偶們的視覺系統卻並不能分辨完整的光,有不少頻段是偶們根本無法識別的,若能識別,眼中的世界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不僅如此,偶們用來感知和確認世界的眼、耳、鼻、舌、身、意這些器官,都是這樣,面對大千世界的種種存在,我們只能感知確認一部分,並以這部分存在來假設偶們的生存意義。因此也就直接了導致由之而產生的生存意義,本身就具有相對性、不斷變化、不確定等等特點。就算這種認知局限藉助儀器來不斷地突破,但只要偶們認知的過程,是必須用參照的方式來完成,那就永遠都是一個相對認知,永遠在變化不定。

修行的手段無非是破執見真,因為有執即有相對,若沒有相對觀,一切只有“一”,甚至由於沒有對比,連“一”都不存在,你從哪裏去執?又執向何處?

那劉迦與僧人雙手互握,眾人雖不知兩人在如何交流,但整個虛幻的空間卻未停止變化。一會兒是繁星點點,一會兒是各種旋流光茫,一會兒是各種天界空間錯落交現,一會兒又是種種生命繁衍消亡。

大丑見到這萬相變遷的場景,心中莫名的興奮,忍不住喃喃自語道:“我突然有個靈感,我以前經常聽劉先生說心,說心的種種功用,種種特點,我一直有個錯誤的前提假設,那就是劉先生所說的心,是一個人格化的存在。因此我總會去想,這個心他如何如何。這種人格化的前提假設,讓我的思考總是無法深入,因為這種人格化的形象,使我把這個所謂心的東西神化了,對象化了。其實這個心,它……它就是一種既抽象又具體的能,能創造萬物、毀滅萬物的能。說它存在,是因為萬物萬相的生滅都是它的作用,說它不存在,是因它實實在在不是一個具體的東西,它它它……我之所以會把這個心人格化,具體化,是因為我從我這個角度出發的,我就是人,我在用它,它屬於我,或者只屬於我,因此會不自覺地有這樣的定義的局限。”

他過於激動,無法表達下去,李照夕在一旁拿着筆,問道:“你是不是想說,那種狀態無法用語言表達?你是不是感覺到一種似悟非悟的急憋?一種想小便卻找不到廁所的無奈?嗯,我提醒你一下,你不是人,你是殭屍。不要隨便搞錯自己的身份。”

大丑狠狠地點點頭,道:“是啊是啊,就是這個意思!”

李照夕立刻寫下:“大丑一副要頓悟的樣子,我幫他記錄一下,也算做一個傳燈錄,把曾經得道者的經歷寫下來,讓後人有所參考。”

但他轉念一想,他日記中的所有人物,除了他自己和劉迦以外,其他人的形象都不怎麼光輝。如大丑這樣的,不是被烙下書獃子的標籤,就是被定義為偽科學家……後人就算看到這本日記,會認為這些人得道了嗎?多半會認為這群妖魔鬼怪比從前更瘋顛了吧?他有了此念,心中便覺得不妥,因此不得不把眾人的形象稍加修正。可他這日記前後所記述的事太多,過程中又有許多非紀實性的原創,外加不少個人情緒的渲泄,要改起來實在是件痛苦的事,總是改了此處,又忘了別處……這也是為啥他這本日記的內容越來越混亂,事件的結構和邏輯充滿了矛盾的原因之一呢。

他繼續在日記中寫道:“瞧大丑這樣子,有點像古書中描述的那些大德快要見性的樣子呢。”想起一事,轉頭向齊巴魯問道:“你們佛門修菩薩道的,見性是在哪個級別才能做到的?”

齊巴魯一說起這些理論,勁頭立刻大了起來,笑道:“菩薩修行的次第階位很多呢。常規分法,要先經過十信、十住、十行、十迴向這些階位,然後才是登地菩薩。登地菩薩又有初地到十地這樣的階位。這也有幾種分法,比如楞嚴十地,華嚴十地。”

李照夕聽說過華嚴經最大最長,立刻道:“你就直接說華嚴經中,哪個階位明心見性吧!”

齊巴魯撓撓頭,為難道:“我收集的不同地方的經書比較多,若按釋迦佛在你們地球上說法時留下的經論來看,就有藏教、通教、別教、圓教的四種分法呢,你讓我說哪一個?這些東西,我背得倒是很熟,但不知你問的是哪一類分法的?”

李照夕立刻頭大,不禁叫苦道:“有這麼複雜?”

齊巴魯樂道:“嘻嘻,這說明咱們佛門的方便法多嘛,若只有一種分法,說明過河到彼岸就只有這一條獨木橋了,分法越多,說明咱們過河的方法多吶。”

見李照夕茫然,他又樂道:“大丑那急憋的樣子,也不見得就是要見性了,有時候小悟就是那個樣子的,先是急憋一下,忽然感覺心通了,偶經常都有這樣的感覺,這屬於小悟呢。這種小悟,信心是不堅定的,一不留神,要退轉的。”

說著他雙手攤開,一副無奈的樣子,苦着臉道:“瞧瞧我吧,不知都退轉多少次了。”

他指着空中劉迦的虛影,道:“小白臉的修法,不像是按藏教、通教、別教這三種分法來修的。因為這三種分法的階位,過程次第是很詳細嚴格的,比如別教中,第七住位明心,第十住見性,後面繼續修十行位、十迴向位,然後才開始登初地。這些日子,我注意觀察了小白臉,他的修法,更像是圓教來的,圓教雖然也有次第階位的級別,可他們更多的是位位相融、階階相攝的,把整個方便法全揉在一處,即心即佛那種,修起來也很難的,也很難分清他的價位在哪兒。像我這種根器差的,若按他的方式,多半一年半載就把心修亂了,直接修進輪迴去了,比凡夫還快。因此呢,普通人還是按過程次第階位比較明確的修法來比較好,那樣不容易走彎路呢。”

李照夕頗為失望,立刻在日記中修改道:“原來大丑的急憋相,多半只是一個小悟,不知他還要急憋多少次,才能來個大悟呢。等他憋出個貨真價實的東西來,再給他樹碑立傳吧,現在他還得在日記中繼續當他的偽科學家。”

他一邊寫,一邊又開始觀察其他人,卻忽然聽得一聲慘叫,忍不住轉頭看去,那慘叫卻是臨將臣發出來的。

原來那波旬眼見眾人關注着劉迦與僧人的交互,他波旬已不再是眾人關注的焦點,心中難受,暗罵道:“他們佛門弟子最會做這種搶人風頭的事,我得破他這個法才是!”

但他又確然不知此境相如何形成的,又如何破得掉?但波旬畢竟是老江湖,這種事哪能難得了他?稍一思量,立刻有了主意,暗道:“我找一個小白臉關心的人打一頓,他必然分心呢!”

在波旬的印象,這小白臉該是最關心崔曉雨的,可他既想收崔曉雨當弟子,便捨不得下手。玉靈子雖然是他最厭惡的,但也是他最不屑於下手的,總不希望因打了玉靈子而自墮身份。轉眼正見臨將臣在一旁發獃,暗道:“臨將臣這殭屍臭名昭著,我打他一頓,該不會有人異議吧?而且臨將臣既是小白臉的護法,我打了他,這做主人的,該有所動靜吧?”

念及此,他閃到臨將臣身邊,對臨將臣道:“臨將臣,老夫想扁你一頓,你意下如何?”他要激得對方先出手,他卻以自衛的名義還手,這樣方顯高人的境界。

臨將臣一聽此言,立刻是怒火中燒,但他深知自己根本不是波旬的對手,那怒火中夾雜的無奈,立刻又使他垂頭喪氣起來,那本來升騰的莫名大火,頃刻又熄了下去,滿腔鬱悶地對波旬道:“我不是你對手,你要扁就扁吧。”

波旬沒想到臨將臣最終採取了這種自暴自棄的態度,全然出乎意料,可臨將臣既不出手,他也不方便主動邀擊,愣了片刻,只有嘆道:“你跟着小白臉久了,連男人的血性和脾氣都沒有了,真是可悲。”

誰知這句話依然沒有挑起臨將臣的戰意,因為臨將臣心中壓根兒就沒有戰勝他的信心,根本就不想挑戰他,因此聽了這話以後,臨將臣除了更加鬱悶外,也只是跟着嘆道:“你說得不錯,我現在真是一點血性和脾氣都沒有了,沒資格叫殭屍界的王牌殺手了,只能叫殭屍界的小綿羊了。”

波旬眼見臨將臣不受挑動,心中大急,暗道:“雖然老夫很少主動出手,可事情逼急了,也有例外呢。再不動手,這小白臉的境相不知要演出什麼來,說不定連老夫也轉化過去了呢!”

他此念一起,各種原則立刻拋棄,伸手即拿住臨將臣一隻胳膊,微一發力,那胳膊竟被他扯了下來。由於那動作太快,臨將臣甚至沒有感受到痛,只是突然間見到波旬手中多了一條胳膊,微怔之下,又發現自己右臂沒了,鮮血如潮湧出,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件很受傷很痛的事。立刻大叫一聲,痛得一個跟斗翻了過去。

要知道像臨將臣的能力,根本不可能這麼容易被人扯斷胳膊,可既然有人這麼做了,那手法必已突破臨將臣的能力所具有的承受力,因此臨將臣根本無法用任何手段來阻止這件事,甚至根本無法止痛。

那臨將臣的修為本來強悍,這一聲慘叫,也是非同尋常的聲大,以致於眾人都從專註中轉過頭來,看這邊發生了何事。

明正天一見如此慘烈的場面,心中憂懼,怕波旬對自己下手,卻聽瞻南山在一旁悄聲嘆道:“臨將臣的業到了,剛才被梅林老大折騰,現在又被波旬老仙折磨,按這個速度下去,離變小殭屍的日子不遠了呢。”

明正天聽見這話,又轉頭看看空中劉迦的虛影,似乎劉迦並沒有注意臨將臣的事,依然和那僧人雙手互握,安詳平靜,他點頭確認道:“瞻兄,你說得怕是有道理呢,大哥任波旬老仙修理臨大殺手,說明他也承認是臨大殺手的業到了呢。”

那臨將臣一臂斷掉,體內骷沙立刻隨我執急速運轉,幫助其維護這執見中的我相,手臂斷處那殭屍特有的組織結構分解生長得極快,由於微粒運動加速,甚至在斷處發出陣陣光茫。

眾人看得驚異無比,連梅林都覺得這殭屍的自我復原能力別開生面,忍不住道:“真是有趣,我也來試試,扯斷他另一條胳膊,那光茫是不是要更強烈一些呢?”

梅林剛才見到波旬無端折騰臨將臣,剎那已猜到其用心,暗中佩服波旬的機變,他也在頃刻中做出決定要助波旬一力,但口中卻不想說明真相,只是假裝找個戲弄臨將臣的借口罷了。

而眾人一聽此話,終於齊齊頓足嘆道:“瞻南山還真是說對了,臨將臣這廝果然是業到了,不然哪有這麼倒霉啊?!”

小妲旯自加入這夥人以來,沒見過如此殘忍的場面,在一旁顫聲問道:“如果我們的業到了,是不是也會像臨將臣一樣啊?”

這“業到了”一詞,本來是大家隨口一句話,但沒想到經過小妲旯的延伸聯想,竟讓所有的人立刻緊張起來,人人都在暗想:“我們千生萬世以來,不知做過多少惡事,誰知道這筆債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就跑出來了?”

非所言算是比較沉着的人了,但想起前事,心中也起微懼,在一旁低聲道:“聽說小白臉在空林寺悟道那會兒,曾有千萬債主追上門來討債,他一度被砍成肉泥碎漿,這這這……這種事若發生在我們身上……。”

眾人也不知道非所言的理解對不對,更不知劉迦曾被人亂砍亂剁的原因何在,但一則見到臨將臣的慘相,二則被非所言的話所震攝,人人心中都恐懼起來。除了玄穹和小阿菜心中依舊坦然外,連崔曉雨的臉上都有些微微變色,李照夕更是把觀世音菩薩的聖號念個不停,以期菩薩在關鍵時刻要信守救苦救難的諾言,千萬不要掉鏈子啊。

而玉靈子則是越發想趕緊和藥師佛比個高低,讓所有的人都對他敬畏有加,同時想像他以一個聖人的姿態高坐在上,背後光茫大盛,慈眉善目地對着跪在下面的波旬和梅林道:“你們不要再欺負臨將臣了,他雖然是個惡人,可眾生平等,大家應該相互關愛才是。”

在想像中,波旬和梅林已被他片語感化,正痛哭流涕地感謝玉靈子仙人的寬容,發誓從此要洗心革面,改過自新,並以玉靈子仙人為榜樣,為三千世界的和諧與安詳做出自己的貢獻。他越想越過癮,終於忍不住而飄飄然,高昂着頭,雙手背在身後,擺出那展望三千世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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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醒修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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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人格化的心和非人格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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