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北雪(六)
叄拾柒:北雪(六)
河水卻忽地叫了他一聲,“蘇州。”
蘇州的心震了一下,他很清楚地聽出那聲音里掩藏不住的……失落。
可,關他什麼事呢?他真是一點也不想再搭理這個變態。
見蘇州仍是自顧自地走着,河水唇角浮上一絲自嘲,他不再發出任何聲音,默默地跟在蘇州後頭了。
車庫到了,車子開出來了,蘇州徑直拉開後面的車門坐了進去。
河水的心中泛起一種異樣之感,他很快壓下這種感覺認真開車了,一路上無話。
蘇州將臉貼在車窗上,茫然地望着滿眼的雪色。
車子忽然一個顛簸,蘇州的頭狠狠撞上車窗,他皺了皺眉,坐直了身子,河水的薄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雪越來越大,河水小心翼翼地駕着車子,如履薄冰一般,又過了些時間,車子終於停在了一家旅館前。
“下車。”河水沒什麼表情地吩咐。
蘇州哪裏用得着他吩咐,早早就下去在雪裏立着了。
“別傻站着,跟我來。”河水關好車門后,見蘇州在雪中柱子一樣戳着,乃道,又帶頭走到前面去了。
蘇州跟在他後頭,低垂着眼只是走,如此走了一會兒,前面的河水忽然停下腳步,蘇州直直撞上他的後背。
河水回身,見蘇州臉色極差地揉着鼻子,乃柔聲道,“疼嗎?”
蘇州本來想說“關你屁事”,可抬眼那一瞬間正對上河水一雙認真的荻花眸,他愣了愣,生生將到嘴邊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又盯着自己腳尖走路了吧,”河水道,“走路應該看着。”
“又?”蘇州看着他。
河水眯起荻花眸,“你想事情的時候總是低着頭走路,我碰見過很多次。”
“……哦。”
河水還想說什麼,一側的房門卻被打開了,一個戴着眼鏡,看起來很有些書生氣的後生子目瞪口呆地立在門口,半晌才想起來說話,“……老大,真有人,一大一小。”
老大立即迎了出來,一見河水蘇州,笑得很是和氣,“河水兄,別來無恙啊。”
河水抬步就往進走,自來熟地往沙發上一坐,雙臂舒展了搭在靠背上,忽地,修眉蹙了一蹙,目光堪堪投向老大,“你談的什麼生意?”
“還能是什麼生意,干我們這行的……”眼鏡話才說一半,卻瞥見他們老大額上黑線,當下聳了下肩,識時務地閉了嘴。
“干你們這行的,怎麼了?”河水捏起一根煙,一邊點火,一邊道。
眼鏡閉着嘴不回答。
“讓他說。”河水狠狠吸了一口煙,徐徐吐出煙霧,淡白的,帶着點蒼藍的煙霧盈盈散了開去。
老大沒吭聲,眼鏡硬着頭皮開口,“沒什麼,沒什麼。”
河水將煙叼在唇間,斜着眼睨了一下眼鏡,“行吧。”
眼鏡很是心虛地游移着視線。
修長白皙的手指夾住香煙自唇間取下,河水笑了一聲,他緩緩道,“奉寅兄可太不夠意思了,小弟冒着天雪,巴巴來到秦嶺腳下,可奉寅兄卻連這小哥一句完整話都不讓我聽么?”
“河水兄,”那老大沉聲開口,“是我這小弟嘴上沒個調的,叫河水兄笑話了。”
“奉寅兄,人我給你帶來了,可你總該讓我知道你談的這筆生意是個怎麼樣的生意吧?”河水身體前傾,將吸到一半的煙按滅在煙灰缸中。
聞言,老大打量了一下從進屋起就一直立在一側不出聲的蘇州,又挪回目光道,“這小兄弟倒生的挺漂亮,”他頓了頓,又道,“只是河水兄,一行有一行的規矩,你也是聰明人,不會猜不出來小弟我這次所談生意明細,又何必刨根問底,教你我都難堪呢。”
河水勾起一個帶些不屑的笑,“奉寅兄謹小慎微,倒連我都不信了。”
老大嘆了口氣,“若是河水兄真的想深入了解,此事完之後,我再仔細說與你。”
河水卻好似沒了什麼興趣一樣,靠在沙發上不出聲。
蘇州忍不住道,“我要回去。”
“回去?”那老大好似聽到了什麼玩笑一樣,道,“你這小兄弟怕是還沒搞清楚狀況罷?回去,你要回哪裏去?你既然來了,難道沒被告知就再也回不去了么?”老大話音未落,一個不明物體就照着他的面門直直砸了過去,老大立即慘叫一聲,鮮血順着額角汩汩流下。
一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懵住,半晌乃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地板上厚重的煙灰缸,那煙灰缸由於受到猛烈撞擊,一角玻璃已經崩壞,細小的裂紋爬滿了整個缸體。
“河水兄這是什麼意思?”老大壓住怒氣,平靜地看着不知何時已站起,立得筆直的河水。
河水一雙荻花眸中冷冷的,看不出什麼波動,他下巴微抬了抬,唇角揚起一絲蔑然的笑。
見他態度這般輕蔑,老大抬手捂住傷口,心中把河水的祖宗問候了個遍,卻沒有再說話。
一時屋中靜謐得有些尷尬。
那皮帽子開了口,“河老闆勿要動氣,都是自己人,我們老大也是無心,衝撞了河老闆,還望河老闆海涵吶。”
老大冷笑了一聲,“河水兄脾氣猶是如此,小弟還有些事情處理,就不奉陪了。”說完,沉着臉就進了內室去,內室的門“砰”地一聲被他大力關上。
河水一張俊臉上緩緩盪開了笑意,他披好大氅,道了聲“告辭”就要離開,經過蘇州身側時,蘇州忽然道,“你他媽真是變態。”
那屋中剩下的人一聽蘇州這話,個個心裏“咯噔”了一下,只覺得涼意透過腳板直往上冒。
河水卻微笑着道,“你留在這裏。”言畢,還揉了揉蘇州的頭,蘇州木着臉,看不出什麼情緒。
那幾人皆是一臉見鬼的表情。
河水卻不甚在意,拉開門就離了去。
蘇州直直戳在原地,未挪動半分。他一直立在那裏,美艷凌厲的臉上儘是冰冷。
那幾人不忍,乃道,“小兄弟,別傻站着了,也坐坐,仔細腳站麻了。”
“不用。”蘇州口吻冷寂。
“你也別拘束,”那幾人又道,“別見怪,別埋怨,乖乖聽話,我們老大不會虧待了你。”
“我是被送給了你們老大么?”他一雙漆黑的眸冷冷的,沒有一點表情。
“這……”那幾個人面面相覷,半晌,其中一個人道,“看來你這小兄弟被瞞得不淺。”
“什麼意思?”漆黑的目光爬上那人臉龐。
那人稍稍側過臉避開他的目光,道,“瞧你這小兄弟,都到了如今這份上,還不知事情原委,我便大概給你說說。”
這時,皮帽子突然道,“也沒甚麼意思,河老闆將你送來這裏,就是想你留着,給我們老大幫個忙。”
聽他這樣說,眼鏡忍不住地想開口駁回他,只是礙於情面,終是沒有開口,不過這倒更堅定了他私下裏告訴蘇州真相的信念。
一屋人也都不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起來。
那老大卻忽地將內室的門推開了,“收拾收拾,準備出發。”
“老大,這麼早!”眼鏡脫口來了一句。
許是還在為方才河水的事情生氣,老大的臉色很不好看,他冷冷看了眼鏡一眼,“這還早?也不想想我們昨天是怎麼同人家說的,嗯?”
眼睛吃了癟,訕訕地挪到一邊兒去了。
“你們幾個,”老大看了一眼皮帽子,“將人給我看好了。”
“老大放心吧,”皮帽子應聲道,“跑不了。”說著,朝剩下的幾人使了一個眼色。
那幾人面露難色,只是杵在原地不做聲。
“愣着做甚麼?”老大不悅道,“都收拾好了?”
眼見老大又要發火,他們幾個才各自回房收拾去了,須臾,即出了來,未見老大影子,乃到了外邊去尋,老大早已帶着蘇州在外面候着,風雪颳了一臉一身。
見幾人出來,老大打開車門,道,“上車。”
“你們要去哪裏?”蘇州筆直地戳在原地,美艷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我不去。”
聞言,一干人都看着他,彷彿看着案板上的魚肉。
少年筆直地立着,一雙眼睛簇雪凝煙,清冷而不喧囂。他就那樣立着,修長,又銳麗,這浩蕩天地都恍若成了鑲嵌他的容器。
他被鑲嵌在風雪天光里。
良久,老大素來沉穩無波動的臉緩緩盪開一絲冷笑,他一字一字道,“……不去?由得了你。”
蘇州仍是戳着,沒有一絲表情。
老大瞥了一眼旁邊的眼鏡和皮帽子,“給我帶走!”
蘇州凌艷的臉驀地綻開一朵冰花來,他緩緩抬起狹長的眼,冰冷目光宛如玻璃碎片,散着凜冽寒光,划碎飛雪,刺向眾人。
眼鏡和皮帽本要上前去壓制他,驀然被這凜冽目光一刺,整個人都好像被兜頭澆了涼水,凍結在原地。
老大看到他這樣的目光,心中也有些驚疑,他不自覺地開始揣測起蘇州的身世來,不過——在這深山老林中,誰會在意誰的身世呢?與世隔絕的地方,誰又能找得到呢?
老大這麼一想,冷哼一聲,直接將蘇州踹進了車裏,“最好聽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