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換他生辰(一)
拾玖:換他生辰(一)
蘇州眼中幽冷逐漸化為花林飛霰,一粒一粒的冰晶,卻浮動着銳麗的光芒。
張承山卻忽地注意到他眉骨上的傷,修眉一蹙,“嗯?怎麼了?”
“沒什麼,”蘇州若無其事觸碰上眉骨,“小傷。”
“打架了?”
“不疼。”
“要不要跟我說說,”張承山道,“為什麼打架?”
蘇州黑眸一瞬,“就想打人。”
“可以,”張承山看着他,“男孩子,打打鬧鬧很正常。”
他微微側了頭看着張承山,“你不怪我?”
張承山挪動開腳步,“怪你做什麼?”
蘇州幽深着眼睛,“張承山。”
張承山將毛巾浸了水,一邊擰着一邊應聲道,“怎麼?”
“我會控制尺度的。”
張承山沒在意,將毛巾扔給蘇州,“把手擦擦。”
蘇州忍不住臉上又是一紅,規規矩矩擦了手,乃穿好了衣服,跳下床,“餓了。”
“來吃飯。”張承山撂下一句,率先出了房去。
如此吃過飯,夜色已很是濃郁,幾人活動了活動,乃各自休息。
蘇州在張家停留了一二天,告的假也到了盡頭,便仍是去往玉樓春,學習着各種戲曲,同時玉樓春的老師傅又有心提點他,借了同幾個班主相熟的機會,讓他跟了戲班子,在各大舞台梨園唱了幾齣,倒是風風光光火了幾火。
陽風因稍覺如此奔波未免疲累,乃向他師父詢問,這玉樓春便是蘇州城最大的戲園子,為何不留蘇州在園中登台,卻要他遊走於異地他鄉。
他師父一笑,說蘇州在玉樓春呆得習慣了,唱起來那是不必說,蘇州城常來聽戲的人也都認得他,若要他換了環境,換了看客,不知他還能不能唱。
蘇州果然是沒有教他失望。
這個少年一天一天地成長,竟也逐漸教人仰慕他的風華,他的唱腔。
落花愁,似乎是一顆蒙塵的明珠,終將在某一天,塵盡光生,照破山河。
寒露之後,將要霜降之時,蘇州看着玉樓春中扶疏花木上的淺淡白霜,眼中也凝了霜華少許,今年一過,明年三月初三時,他便正式踏入了成年的行列,如此想來,竟教他心中突然歡喜了一把,眼中寒霜如經了春風輕拂,逐漸淡去。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來,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張承山過生日。
那麼張承山的生辰,是何時?
孩子微微眯起幽冷的眼,既然不知道,還是挑個好天,如他為他挑了三月三一般,也為他過一次生日,權當,是做了謝他的一點小心意。
當下向老師傅問了這幾日安排,乃告了小假,直奔張家而去。
到了張家宅邸,蘇州卻並不進去,黑眸中掠過一絲不明情緒,抬步向著阿穎家去了。
越過短牆,他懶得敲門,推了門便往裏闖,阿穎並不在房中。
於是又抬步出來,倚靠着門框立着,少年的修長與凌艷如被封入膠片,他狹長的眼有些冰冷地半抬起,漆黑眼神望向庭中的海棠,薄唇緊抿,不發一言。
如此等了許久,蘇州已有些困意,眼皮愈發沉重起來。
“蘇州?”一個聲音叫醒了他,他睜眼去看,阿穎細細白白的臉就在眼前。
“你怎麼來啦?”阿穎問。
蘇州長長伸了個懶腰,微屈了身看着她,“我來找你。”
“剛剛出去啦。”阿穎笑了一下,“蘇州有什麼事嗎?”
“有。”蘇州眼中冰冷褪去幾分,“我還沒有送過你禮物吧?”
阿穎愣了一愣,“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你喜歡什麼?”蘇州問。
“如果蘇州這樣問,”阿穎很有幾分認真地道,“我最喜歡蘇州了。”
“喜歡我?”蘇州挑了挑長眉。
“對啊。”阿穎道,“你總不能把自己送給我。”
驀然將美艷的臉湊了過去,蘇州居高臨下地盯着她,“可以。”
阿穎朝後退了幾步,一本正經道,“蘇州,你太壞了,休要開我玩笑。”
蘇州笑了笑,直起身,“我知道了。”他說。
“啊?”
“我先走了。”蘇州撂下此話,大步跑了出去。
阿穎在後邊一頭霧水。
溜達在街道上,蘇州很有些惆悵,他首先得找一份零工,有了收入,才能實行他的那些計劃。
如此又留心起各大商鋪門口的招牌,花花綠綠的牌子教他頭暈腦脹,立在街上,風吹起他的長半臂,斂去眼中幽冷,迷茫的眼神滴溜溜轉了幾轉,立馬招來不少姑娘大媽駐足凝睇的目光。
蘇州很疑惑。
不過他大概知道,也許他自己,大抵是有幾分好看的。
那駐足的人群中驀然爆發出“落花愁”的呼聲,蘇州的心驚了一驚,立即邁開長腿離了開。
兜兜轉轉,總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看着酒樓上懸挂着的青旗,薄唇勾出一個弧度,立即進了去。
櫃枱前夥計看見他,以為他是客人,手頭一時丟不開,乃大聲招呼后,將這點事情忙了個差不多,立刻迎了上去,便要看茶倒水。
“你們這裏還收夥計么?”蘇州看着他。
夥計一拍腦袋,“對!小兄弟你先等會兒啊!我去叫老闆去!”忙不迭跑上了樓。
蘇州看着他上去,目光一轉,將這酒樓打量了一圈,酒樓不算華麗,好在夠寬敞,木質的構造又添了古色古香的味兒。樓中客人也確實多,是很有些繁忙光景。
片刻后,一個短小中年人迎了上來,為了充分顯示主家的熱情,人還未到蘇州跟前,便伸了手出去,欲與蘇州相握。
蘇州抬起眼,想想不對,又微俯了身下去。
這主人看清蘇州的臉,卻是後退幾步,很有些激動地指着他道,“落…落花愁!”
這下蘇州倒是十分尷尬,轉回身便要離開,那主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袖子道,“蘇老闆!蘇老闆可走不得!”
蘇州走也走不了,想甩開他,又覺得有失禮數,乃耐着性子回過身,漆黑的眼只是看着那主人。
跟在後邊兒的夥計奇怪道,“老闆,你們認識?”
“認識,認識!”這主人握住蘇州的手,不住地搖動,“蘇老闆是玉樓春中的角兒!定要成為絕世名伶啊!”
蘇州不是沒聽過盛讚他的話,跟着那幾個戲班子到外地演出的時候,那些劇院的老闆看了他的戲,誇起他來也是不遺餘力。
可孩子還是很不好意思,“言重了,當不上絕世之名。”
這主人搖搖頭,“非也非也!蘇老闆必有紅遍江南的一天!”
那夥計戳了戳他,“老闆,說正事兒!”
這主人這才反應過來,連聲應着,對着蘇州道,“蘇老闆說想來鄙人這兒當個夥計?這可屈尊了!”
“我年紀尚小,需要多多磨礪,”蘇州道,“還請老闆不要嫌棄。”
這主人見他態度堅決,乃同他仔細論起事宜。一番交代,事情已基本定了下來。
蘇州的工作很簡單,替人端茶送水,添酒跑堂就行。
因擔心他適應不了,這主人便教他先體驗了一番,這一趟下來,蘇州倒也吃得開,這事於是也沒甚麼憂心的。
蘇州接連在酒樓中打了一個月的零工,銀元一拿到手,立即趁閑跑了出去。
沒有猶豫的,他進了一家胭脂鋪去,鋪子的小姑娘見他一個大男人,卻來這脂粉鋪子,不禁掩嘴偷笑。
蘇州黑眸一沉,很有幾分挑釁地掃了她們一圈,這帶着凌厲的目光,偏又是說不出的風致,小姑娘們無一例外地紅了臉。
蘇州對胭脂沒什麼了解,雖然身為伶人,可平時上妝用的脂粉,都是妝奩里現成的,他也不知什麼是好什麼是壞,而今面對這櫃枱里一溜一溜的盒子,圓的方的,盒蓋上花草蔓橫的,倒真真犯起難。
店鋪的老闆是個二十齣頭的姑娘,見他一臉的惆悵,心中也大概知道了情況,便過去,為他一一講起來這些胭脂的區別。
蘇州聽得雲裏霧裏,索性挑了個瞧着順眼的盒子,付過帳就離開了胭脂鋪子。
長腿邁開,額前柔順的頭髮被風吹得向後揚起,帶着凌厲味道的輪廓,偏偏又美艷得不可方物。
他一步不停地跑到阿穎家門前,小心翼翼拿出那個盒子來,打開盒蓋小心地嗅了嗅,清淡的香味,讓他想起雨後的海棠。
當即拍起門來,他微微喘着氣。
阿穎打開門時,看見的,便是一頭細汗的他,喘着氣立在自家門口。
他的額發被汗水打濕,掛在眉睫上,很有幾分誘惑。
阿穎挪不開目光地盯着他的臉,“蘇州?”
“這個,”蘇州將胭脂盒子遞了過去,“給你。”
阿穎看着他漆黑的眼,忽然無可抑制地溫柔了心,她抽出方巾,想要替他擦去額上的汗。
蘇州略一側頭,躲過了她的手。
阿穎伸出去的手就那麼僵在空中。
蘇州吁一口氣,晃了晃手中的盒子,示意她來拿,“香的。”他說。
阿穎收回方巾,伸手拿了盒子,“你哪裏來的錢?”
蘇州立在台階下,一抬手抹去汗水,口吻清冷,“別管。”
“你說不說?”阿穎道,“不說我不要。”
蘇州盯着她,眼中幽冷了幾分,他忽然轉過了身,“不要便扔了,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會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