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金羅國這幾日熱鬧不凡,因為金羅國王最寵愛的女兒金羅綾綾,已經接受了秋豐國使者的婚約請期,即將在十日後與秋豐國十四皇子藺常風成親。大婚之後,旋即與夫婿一同前往巫城上任。

此時,金羅綾綾居住的府邸里處處張燈結綵,夜裏點亮的紅燭燈籠,將府里照耀得像一朵火紅大花。

金羅國王所賞賜的黃金首飾、布帛珍寶堆滿了內室。

一件在金羅綾綾出生后,國王便開始讓工匠着手製作的金絲刺繡嫁衣,正高懸於金羅綾綾寢房牆面。一頂鑲滿無價寶石的金鏤鳳冠則置於高几之上,象徵著新嫁娘光明的未來。

而待嫁的金羅綾綾正穿着一襲金色絲袍,坐立不安地躺在寢房長椅間。

她呼吸急促、全身冒汗、什麼事都讓她不耐煩。她頭昏、想吐,滿腦子只能想着一個人、一樣東西……

「公主哪裏不舒服?」許嬤嬤邊替她捶背邊問道。

「我全身都不舒服!滾開!」金羅綾綾推開許嬤嬤的手,引頸看着外頭。「翠兒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

「公主,我把蜜果給買回來了。」遠遠傳來翠兒的叫聲,她邊喘邊跑地衝進寢房。

「小刁奴,公主府邸里也敢大叫。」許嬤嬤臉一沈,就要罰人。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本公主面前教訓人,滾出去!」金羅綾綾瞪了許嬤嬤一眼,旋即雙眼發亮地看着翠兒。「怎麼只有你?」

「夜兒端着蜜果,一會兒就進來了。」翠兒得意地看了許嬤嬤一眼。「許嬤嬤快出去吧,公主吃完蜜果就要安歇了。」

許嬤嬤瞪了翠兒一眼,氣呼呼地走出去,正好與一名端着金盤、纏着頭巾的白衣婢女擦身而過。

許嬤嬤看了那婢女一眼,立刻扯住她的手臂,斥罵道:「濃妝艷抹成何體統,我去叫執事女官杖罰你!」

白衣婢女撥開許嬤嬤的手,自顧自地往屋內走。

「是我讓她化成這樣,待會好唱戲給我聽,你再敢啰嗦一句,我就把你趕到灶房去生火!」金羅綾綾拿起桌上金杯往許嬤嬤身上一扔,杯里葡萄酒灑了一地的紅。

許嬤嬤嚇得慌亂地離去,畢竟公主近來趕了不少婢女出府總是實情。

翠兒格格笑看着抱頭鼠竄的許嬤嬤,手裏動作卻沒停過,她關上門、橫上黃金門閂,接過白衣婢女手裏裝着蜜果的金盤,和一小袋逍遙丸。

「公主快到內室休息吧。」翠兒興奮地握緊逍遙丸,迫不及待地轉身衝進僕役偏房裏。

金羅綾綾扯着白衣婢女飛奔至內室,腳步還沒站穩,便扯下對方頭上長巾,看着心上人的邪氣鳳眼,及那張敷上粉黛的妖魅容顏。

「你這個善心公子好狠的心!這麼久都不來看我!」金羅綾綾將他撲倒在長榻間,整個人全偎了上去。

「你這府邸進出談何容易。你也知道我每回都得躲到暗室,等到翠兒迷昏了你的婢女,才能假裝她們混進來。」白衣人冰冷指尖拂過金羅綾綾的頸子,引起她一陣輕顫。

「我就要嫁到秋豐國了,以後見面就容易得多了。」金羅綾綾喘着氣,拉着對方的手放到胸口。「我的頭好昏……快給我吃些逍遙丸……」

「你記住,這逍遙丸一日只能服用一顆,否則就會像你之前那些婢女一樣,很快地便要瘋了傻了死了,懂嗎?」白衣男子從懷裏取出一顆帶着沈木辛香味的白色逍遙丸,送到金羅綾綾唇間。

金羅綾綾點頭,迫不及待地咽下逍遙丸后,整個人便攀爬到他的身上。

「我想你。」金羅綾綾低語道。

「我又何嘗不是呢?打從半年多前在金羅國演戲時見着你之後,我便對你念念不忘至今……」

「我幾個月前不也為了善心公子你而到秋豐國與你私會?現在不也又為了你的命令,而要遠嫁秋豐國巫城嗎?」金羅綾綾感覺逍遙丸的甜在唇齒間散開,她身子漸熱,不由自主地朝着心上人偎近。

白衣人扯落她身上衣衫,吻撫着她身子。

金羅綾綾眼神迷濛地陷入愛欲之間,貝齒咬着善心公子放入她唇間的香巾,幾度崩潰在他的指尖之下。

「成親之後,你記得要當個賢妻,讓藺常風對你刮目相看。然後,我會給你一些粉末。你讓藺常風每天服食一點,久了他便會對我們的話言聽計從,巫城便是咱們的天下,我們便能長相廝守了。」白衣人俯身在金羅綾綾肌膚上說著話,雙唇亦隨之滑下。

「是是……」金羅綾綾抓着他的發,只想貪求得更多。

「到時你要何種快活,我全給你。」白衣人的雙唇沿着她的身子下滑到她最私密處。

「我聽你的話,全聽你的……」金羅綾綾拱起身抵着他的唇,什麼都順從了。

白衣人見她如此聽話,便解開衣裳,沈下腰與她結合,給了她幾回暢快。

歡愛之後,金羅綾綾昏沉沉地睡去。

白衣人撥開她纏人的手,起身更衣后,又留下一些「逍遙丸」交給已經吃了逍遙丸而在偏房裏格格瘋笑的翠兒,好讓這對主僕對他更加唯命是從。

他是善心神,誰都該聽他的話。

就像他方才在「悅來客棧」里正準備要前來與公主相會,可那個戚無雙突然現身嚇着了他,所以他要懲罰她,讓她中毒失明的道理是一樣的。

他不是凡人,任何膽敢忽視他的人,都該得到報應……嘻嘻嘻嘻。

白衣人無聲笑着,在雲密月暗的夜色里,依照公主告訴他的秘徑,踏着來時路離去。

「雨花鎮」上的「悅來客棧」里,戚無雙在經歷了失明與和藺常風重逢的雙重刺激之下,向來不在外人前示弱的她,失控地在藺常風懷裏大哭一場之後,便昏厥了過去。

藺常風有一瞬間以為她已身亡,他怔怔地看着她蒼白臉孔,全身顫抖着以為自己會因心痛而死去,直到她的胸口輕微的起伏驚醒了他。

他大聲命令掌柜找來最好的大夫及最好的客房,溫都兒則陪伴着他將戚無雙送到客房裏休息。

只是直到兩名大夫診脈完畢,都說戚無雙是怒氣攻心、一時昏厥之後,藺常風的眼神卻仍狂亂得讓旁人不敢迎視。

尤其是在藺常風聽到兩名大夫對她所中的毒,顯然都束手無策時,他的表情簡直就像是要當場毀天滅地一樣地暴戾。

就連站在一旁,擰了乾淨布巾替戚無雙拭凈身子的溫都兒,也萬萬沒想到像藺常風如此儒雅的男子,竟也會因為憤怒而變成一頭狂獅。

可藺常風畢竟是藺常風,他很快地找回理智,送走大夫之後,他走向守在外廳的王伍交代——

「你去聯絡九王爺,讓他找來金羅國御醫。然後,傳訊讓探子帶來『御密處』新聘入的黃毒師和林毒師,讓他們來判斷無雙所中的究竟是何毒。」藺常風眼一眯,眼神依舊似刀。「還有,再燃訊息煙叫魯進來,我要他守着無雙,讓她失明就是他給我的交代嗎?」

嗶——

門外傳來帶着韻律的特殊哨聲。

「頭兒,應該是魯進來了。」王伍立刻開了門。

魯進一個閃身走了進來,一看到藺常風,先恭敬地行了個禮。

「說。」藺常風冷眼看着魯進,語氣嚴寒得一如千年不化的冰。

「幾個時辰前,我跟着戚姑娘進到『悅來客棧』,佯裝成客人跟着她走到二樓包廂。聽見她大叫,我立刻沖了過去,發現她已經傷了眼睛。我瞧見歹徒溜走,連忙追出,所以瞧見訊息煙而沒有回報,只能匆忙讓店小二去找溫姑娘來照顧戚姑娘。」方頭大耳、皮膚黝黑的魯進說道。

「歹徒呢?」藺常風黑眸似火,雙手緊握成拳。

「我追趕到皇城,那人躲進了公主府里,我沒法再追查。加上皇宮守衛又出來巡城,所以我就想先過來跟頭兒會合,再商量怎麼去公主那裏找人。」

藺常風想着金羅綾綾剛到秋豐國,便中了蛇花毒,但她安然無恙。如今以毒傷了戚無雙的歹徒又進了公主府內,這兩事都與毒有關,莫非……

藺常風全身閃過一陣冷顫,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張邪魅容顏。

「你可看清楚那歹徒的模樣?」藺常風臉色鐵青地問道。

「化了個戲子濃妝,是個男子,卻長得十分妖媚。」魯進說道。

果然是善心神!藺常風一聽,齒顎頓時咬得死緊。

善心神追到這裏了。這人三番兩次對戚無雙下手,是在報復他壞了善心神好事、毀了善心廟嗎?

畢竟秋豐國內的「御密處」探子,此時有一部分人在開棺驗屍辦案,追查這幾個月來,善心神是否都用同一類手法毒害人。

「你們去詢問掌柜是否知道那男子來歷,再讓人繪製那男子的畫像,張貼在城內每處角落。公主那邊,我稍後會親自去和她談。然後,再調派十名探子到金羅國協助你們,因為善心神也跟着我們來了。」藺常風眼神冷硬地對上他們,從齒縫裏迸出話來。「善心神正是下毒害無雙失明的兇手!」

王伍和魯進全都瞪大了眼。

「可惡!」王伍咒罵了一聲。「老子這回絕對要抓住那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傢伙。上回在善心廟的地道里追趕他,他竟然放火燒了地道,差點害死咱們兄弟,我絕不饒他。」

王伍拉着魯進就要出去辦事,魯進卻像木樁一樣地站在原地。

「頭兒,皇上已下旨,要我們再度聽令於你。可九王爺這些時日都會詢問『御密處』的事,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他。畢竟他之前也幫了不少忙,人也不錯。」魯進抓着頭說道。

「我不在『御密處』的日子煩勞九哥了,現在就讓九哥好好休息吧。他若有想知道的事,就讓他來問我。」藺常風說道。

「是。」兩人點頭退出門外。

藺常風快步轉身走回內室。

內室里,溫都兒正守在無雙身邊,黑狗則趴在榻下守護着。

「無雙還好嗎?」藺常風走到無雙身邊,目光着急地看着臉上仍無血色的她。

「呼吸變得淺了,應該一會兒就會醒了。」溫都兒起身讓位給他。

藺常風抬頭看向這個身着素服,姿色只稱平淡,但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來極聰慧,舉手投足間也顯得從容不迫的女子。

這女子面貌怎麼有些眼熟?他明明不曾見過她。藺常風才思索着,一幅畫像捲軸突然躍入他的腦里。

他前陣子重返「御密處」時,收到西沙國赤木罕讓人捎來的一張畫像捲軸,說是要煩請秋豐國代為尋人。他心想西沙國長了許多毒花異草,若能幫上赤木罕的忙,也許日後會有益處,便收下捲軸。

沒想到,今日卻讓他見到了畫卷中的女子。

「你和無雙是怎麼相識的?」藺常風不動聲色地問道,只覺得畫像里的眼神實在過分傳神,他才能一下便認出這名面貌其實平凡的女子。

溫都兒簡單說了一回經過。

藺常風站直身子,對溫都兒行了一個長長的揖。「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來日若有藺某能效命之處,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溫都兒沒預料到貴為王爺的藺常風,竟會放下身段對自己鞠躬,連忙回了個禮。「您客氣了,若沒有無雙的生意手腕,我這些時日也不知要如何撐過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這些時日是如何度過的……」藺常風長嘆了口氣,轉頭看着無雙,伸手撫住她冰涼的臉龐。

「藺哥哥?」戚無雙突然捉住他的手掌,驀然驚跳起身。

「我在!」

溫都兒將藺常風心急的表情看在眼裏,不由得替戚無雙感到慶幸。世間女子無不希望能被心愛男子用如此心疼的目光守護着吧。

想她去年在灶房不小心割傷了手,當時才從沙漠裏趕回的赤木罕一看到,就抱着她衝到大夫營帳里。等到處理完她的傷勢之後,赤木罕才露出他那時與「駱蠻族」相戰而被割傷的手臂。

知道有人在乎自己,比在乎他自己還多,說不動容,就真是鐵石心腸了。

溫都兒悄悄地領着黑寶退了出去,好讓這對情人能好好說些心裏話。

「無雙……」藺常風喃喃喚着她的名字,雙臂卻仍不住顫抖着。

戚無雙撲進他懷裏,呼吸着藺哥哥身上的氣息,巴不得能把自己給揉進去。

藺常風抱着她,卻不敢太用力,生怕單薄的她會被自己給捏碎。

「感謝老天,你還活着……」藺常風捧起她的臉龐,目光沒法子從她臉上移開。

「這不是夢,對嗎?」她啞聲問。

「我是真的在你身邊了。」

「那我為什麼瞎了?」戚無雙睜大眼,努力地想看破眼前這一片灰暗,卻怎麼樣也看不見他的容顏。

藺常風沒有回答,因為喉嚨早已被淚水梗住。

戚無雙唇邊嘗到些許鹹鹹的淚水,她伸手想去擦,卻感覺不到眼眶的濕潤。

「我哭了嗎?」她問。

滾燙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她的臉龐。

戚無雙心一震,這才知道那是藺哥哥掉下的淚水。

她鼻尖發酸,揪住他的衣襟,揪得手掌都發痛了起來。

「我不要哭。能活着、能再遇到你,我該笑的……」戚無雙努力擠出一抹笑容。

「我會治好你的眼。」藺常風嗄聲說道。

「我不想看不到你。」她摸索地撫着他的臉龐,雙唇顫抖地說道。

「馬上就會有更好的大夫來替你看診、解毒,你會沒事的。」藺常風望着她茫然無神的雙眸,他強迫自己不許再流淚,以免影響到她的情緒。

「我相信藺哥哥。」戚無雙小手緊緊攬住他的頸子,緩緩地將臉頰靠在他肩頭。

她現在也只能相信他了,否則……她咬住唇,不敢再想。

「我娘和大家還好嗎?」她問。

「我一直照顧着她們,還留了郭虎在那裏帶領護衛保護她們。」

「我就知道你會好好照顧她們的。」她閉眼歇息着,有些話想問他,但她現在還無法說出口。

就讓她再多貪一些此時的美好吧,至少藺哥哥現在還屬於她。

「你這身子得好好調理。」藺常風握住她冰冷的手,努力想將她身子變得暖和一些。

「偏不,就要讓你擔心。」一股心酸讓她眼眶泛了紅,她旋即將臉龐埋入他的肩窩裏,軟聲撒嬌地說道:「這床好硬,睡得我背疼。」

藺常風知道她清瘦,所以不愛太堅硬的木頭,老說會撞得她骨頭疼,所以馬上將她抱到身上,讓她背靠在他的胸前。

「你怎麼會被人下毒?可看清楚使毒害你的人的長相?」藺常風問道。

戚無雙簡單說了一回過程,擰着眉說道:「那男子長得極妖魅,只要見過一眼,便不會錯認。我問過掌柜的那人的來歷,他說那人自稱是『善心公子』,每天晝伏夜出,已在這裏住了幾日。」

藺常風雖已知道是善心神使毒害人,但聽到這裏後背還是冒出了冷汗涔涔。

「我立刻找人描繪出『善心公子』的樣子,讓這裏的官府通緝此人。」

戚無雙忍不住脫口問道:「何時你的權力已經大到連金羅國的官府也要聽令於你了?因為你已經是金羅綾綾的駙馬了嗎?」

藺常風望着她痛苦的臉龐,他卻只能緊握着她的手,連一句安慰她的話都說不出口。因為無論他說什麼,都無法抹去他即將迎娶金羅綾綾的事實。

「你受苦了。」他說。

戚無雙閉上眼,明知道自己看不見他,卻還是背過身。

「我不知是哪件事苦了我多一些?是你先前的疏離?我的被擄失明?還是你如今找着了我,卻又要迎娶他人一事?」戚無雙嘴角一揚,故意嘲弄起這一切,否則她怕自己會痛哭失聲。

若是註定了不能相守,何必要前頭的那些刻骨銘心來磨人心神。

「我先前的疏離是有苦衷……」

「是,你的一切全是有苦衷,你苦到必須迎娶公主……」戚無雙擁住雙臂,強忍住全身顫抖。

「你說這些話要我情何以堪!是要我自責自己不是天子、不是富甲天下的商人,沒辦法翻天覆地找出你來,所以只能用迎娶公主當成找你回來的條件嗎?」藺常風握着她的肩,極力想解釋。

「對!我就是任性!要你找到我,而不要眼睜睜地看着你和別人成親!」戚無雙大吼出聲,淚水頓時奪眶而出。「況且,我現在還是個睜眼都看不到的瞎子!情何以堪的人是我不是你!」

「但是我們終究還能在一起了,不是嗎?我確實不得不迎娶公主,但那不代表我不能也迎娶你。你一樣是我的妻,一切都和以前相同。」藺常風知道她的痛,可這畢竟是他們能夠再度相守的唯一方法。

能夠相守才是最重要的事,不是嗎?

「你要我當你的妾?假裝不知道你和金羅綾綾成親、進洞房、相依相偎做了夫妻?」戚無雙的指尖刺入他的手臂里,她失了血色的臉龐用力地搖晃着。「想來是老天爺體諒我,知道我不想面對那一切,所以才讓我瞎了眼……」

「你……」藺常風緊握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想讓她看出他的心痛,想要她體會他的不得已,但她失神的眼讓他心痛欲裂。

吞下所有的痛,再捨不得說出一句重話,或是要她體諒的言詞。

藺常風頹下雙臂,猝地將臉龐埋進她的肩窩裏。如果可以不顧一切的話……

「藺哥哥,你帶我離開,趁你現在還沒跟公主成親之前,我們離開。」戚無雙突然正坐起身,雙手摸索着他的臉。

他沉默着,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戚無雙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在一陣低喘之後,用痛苦的聲音說道——

「我既然答應了迎娶金羅公主,便不會悔婚而讓金羅國有攻打秋豐國的借口。還有,只要我同意和她成親,父皇不但允諾會讓一切恢復原狀,還答應讓花城女子日後都能繼承家產。」

戚無雙推開他,用手撐持着自己慢慢地後退,直到後背抵到牆,再也無路可退為止。

「你好大的胸襟、氣魄,為了天下眾生、為了花城女子,可以犧牲小我,但我為何要顧及那麼多?我不過是想要你陪在我身邊……」她哽咽地說道。

「我何嘗不是呢?」他痴痴望着她,嗄聲地說道。

戚無雙重重地咬住唇,指尖全刺入掌心裏。

「至少我們還有彼此。」他握住她的手,只想化解她臉上的絕望。「我們先醫好你的眼睛……」

「或者,它不該被醫好。醫好了,一切也和以前不同了。」她再次推開他的手,疲憊地閉上眼,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夢。

「你想過我、想過你家人的感受嗎?」藺常風握住她的肩膀,失控的氣息直逼到她的面前。

「你真的要我想嗎?我就是想過了,所以知道你一定是為了找回我,才會願意接受皇上的交換條件。我也知道我該為了家人堅強,但是再想下去,我的腦子裏就只有你和公主卿卿我我、相依相偎的模樣。你還要我怎麼想!」戚無雙抱着頭,整個人蜷成了一團。

這輩子她都自以為自己聰明、優秀,可以掌握一切,可以照顧她身邊所有的人。誰知道風雲一夕變色,她失去了所有,她讓她爹痛心地離開人世,她讓戚家女子頓失依靠。

她甚至失去了她的雙眼,一個瞎子該如何重振戚家!

戚無雙聽見一聲受傷低喘脫口而出,她重重咬住唇,不許自己示弱。

藺常風紅了眼眶,將她摟進懷裏,下顎頂在她的發心,粗聲地說道:「我會讓公主知道,我與她只會是有名無實的夫妻。公主與父皇都知道我對你的情感,也都以為我與你早已成親……」

「世人只會當公主是你妻子,況且你與公主成親是兩國之事,你若為了我而讓公主成了怨婦,不怕引起兩國紛爭嗎?」戚無雙掐着自己的腿,儘可能冷靜地說道:「藺哥哥,你該放了我的。」

「我若能放下你,我何需招惹來這一切!」藺常風的指尖陷入她的雙臂里,只急着要她的認同。

戚無雙只是搖頭、拚命地搖頭。驕傲如她,寧願連他都不要,也不願委身為妾,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

藺常風望着她如今頹靡的模樣,竟像是不願再為他們之間費一分心神似的。

他心一寒,害怕她會就此放棄,更怕她會趁他一個不注意就轉身離開他。

不行,他必須要振作她的精神,讓她再度恢復成那個能和他一起並肩的戚無雙。

「我問你——你對於下毒迷昏你,把你擄到這裏的人有何看法?」他沈聲問道。

「有人不想我成為你的妻子,但也不想你因為我的死而追查到底。」她低聲說道。

「那麼弄瞎你眼睛的人又是何用意?」

「我遇見了一個瘋子。」戚無雙咬緊牙根,恨他逼她面對現實。

她想找出那個弄瞎她的混蛋!

藺常風盯緊她的每一寸表情,只怕她無法承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爹的死,還有你的失明,都是同一人所為。」他說。

「你說什麼!」戚無雙一驚,瞪大了雙眼。

「你爹是被人毒死的。」藺常風簡單道出蛇花毒的毒發癥狀。

戚無雙腦中一陣昏眩,要不是他的手臂正摟着她的腰,她可能會跌落到地上。

「不是我叔叔?」她揪着他手臂,催促他繼續往下說。

「戚松雖然是貪心,卻不是兇手,他只是到了一間『善心廟』去祈求能得到家產。而到善心廟祈願之人,他們的眼中釘最後都會意外身亡。然後,這些祈願之人如願得到家產,善心神則得到祈願者奉獻的大筆銀兩。『御密處』掌握了幾起命案,都和廟裏的善心神有關。」他儘可能說得緩慢,好讓她能有時間思考。

「這是謀殺。」她咽了口口水,沒想到她爹的過世並不是因為她的刺激,而是由於被下毒。

她的心裏閃過一絲釋然,但這抹釋然很快地被憤怒給覆蓋。她爹原本可以活到壽終正寢的,卻被那個弄瞎她的妖魅男子給毒死了。

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她就要替她爹報仇!

藺常風看着她臉上火般鮮明的恨意,從她臉上的堅定知道她已經打起精神。

「我認為善心神早已經知道我在追查此事,所以才將目標轉到你身上,想藉著擄走你一事來讓我分神。我看過善心神一面,他臉上化着旦角女妝……」他欣慰地握住她的手,很高興她又重新燃起鬥志。

「模樣妖魅、讓人過目不忘,用炭筆勾畫出來的杏眼裏閃着瘋狂的光芒。」她恨恨地說道。

「善心神顯然是使毒高手,殺人、以毒酒迷昏你、毀你雙眼都是以毒得逞。」

「他應當是為了擾亂你的心神,所以才這般折騰我,否則他大可以一刀殺了我。」她不自覺地偎入他的懷裏,只覺得這背後的陰謀讓人不寒而慄。

「探子追查到善心神逃入公主府里,我明日便會到公主府里查訪。」藺常風對於她這不自覺偎近的舉動,感到一陣欣慰。

「你應該現在就要求進入公主府里盤查。」

「我一出現在公主府,就是要正式提親之時。」生平第一次,他讓私情超越了秉公之心。

「那只是時間早晚的事,不是嗎?」她輕描淡寫地說道,身子卻忍不住顫抖着。

老天一定要讓她陷入這種兩難的局面嗎?失明的她,除了待在他身邊之外,還有什麼法子能追查到兇手?!

但是待在他身邊的代價,就是要接受他即將與公主成親一事,這事就像拿着刀剮心一樣,她能夠承受那樣的痛苦多久?

一天?兩天?還是得等她痛到心碎,才能毫無知覺……

戚無雙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恨不得能夠就此消失不見。

藺常風望着她的掙扎與痛苦,恨自己只能這麼逼迫她留在他身邊。

「我的心裏永遠只有你。」他擁住了她。

她不響應他的話,只是僵着身子任由他擁着。

「夜深了,你這日也折騰得夠了,先躺下休息。」藺常風扶着她的身子在榻間躺下,讓她枕在他的臂彎里。

戚無雙僵着身子,無法響應他的任何碰觸。

為了追查兇手,她會暫時留下,但是在他與公主成親之後,她不會再和他有任何親密關係。

因為她是一定要離開的。

因為她戚無雙絕不為妾。

因為那對她及金羅公主都不公平。

可是,她失明了,該怎麼離開?她又憑什麼養活她自己……

戚無雙身子襲上陣陣寒意,強拖着她陷入睡夢之中。

藺常風凝望着在睡夢間也緊皺着眉頭的她,一想到她受了這麼多折磨,如今竟還中毒失明,他心痛到連臉孔都扭曲了。

就讓老天把她的苦難都移轉到他身上吧,他願意為了她而承受一切!

藺常風擁住她不停輕顫的冰冷身子,發誓今後要用他的命來守護她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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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妻下:還君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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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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