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笑
最終,我和師父還有紫霞三人安靜立於虛空之中,看着菩提帶着千餘紅袍佛陀在濃郁佛光中朝着西天靈山掠去。
我們三人都是一句話不說,我有心想要打破這沉默,可卻也不知道說什麼。
師父緩緩嘆了口氣。
“你還是答應他了。”師父語氣複雜的說道。
我咧嘴苦笑,點了點頭。
“不然還能怎樣,菩提如今是規則所化……不過他說的也對,就算我在東勝神洲永世不得出又如何,有紫霞作伴,我便可以永遠待在花果山上。”
“本來我也和紫霞說好,去花果山重新種上無數桃林,再在連天的灼灼桃花之下看那漫天如血的夕陽。”
我聲音說不出的平靜,甚至沒有一絲我想像中的顫抖。
就如同,我本就期待這結局一般,早已心安。
師父哦了一聲。
“為師本以為你會不服這規則,再去與菩提爭一番。”
師父淡淡說道。
我搖了搖頭,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看着師父的雙眼說道:“師父,我本就是個傻猴子,沒什麼志向。”
“這些年爭來爭去,與如來爭,與佛門爭,與因果爭……爭來爭去,已經爭累了。”
“在花果山,挺好。”
我呵呵笑了幾聲,一隻手不自覺抱緊了紫霞。
師父恩了一聲,我看不清他的臉色。
“師父,”我忽然想起了菩提之前說過的話,繼續道,“那菩提說佛門已經不在,這是不是說,從此天下無佛?”
師父忽然如同聽到笑話一般笑起來,手中的禪杖也嘩啦作響。
師父笑了許久,才停下來,伸手摸了一把我腦袋上的猴毛。
“猴子,佛門永遠不會消亡。”師父緩緩說道。
我哦了一聲,也懶得在問,懶得再去想這些事。
接下來,只要帶着紫霞去花果山便好了,這些事,已然與我無關了。
我沒有鎮元子那番心胸,沒有那股去為天地眾生說一句話的浩然無私,佛門是否還在,我也不掛在心上。
只要有紫霞便好了。
我嘻嘻傻笑一下,卻聽到師父淡淡道:“猴子,你走罷。”
我一愣,撓撓頭心說師父這是咋了。
如今既然什麼事都沒了,師父怎地還趕我走,難不成陪我一路去花果山送送我都不行?
我抬頭問道:“師父,你怎地趕我走了?”
師父卻已經轉過身去,背對着我道:“為師……還有些事要去做,還有個人要去找。”
師父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抖。
我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壓着嗓子緩緩道:“是……師娘嗎?”
師父卻也不說話,背對着我,身上佛氣呼嘯,那一絲絲濃郁至極的混沌之氣轟然湧出。
卻見師父袈裟如火灼,整個人化作一道火芒,朝着遠處直直掠去。
不多時,師父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黑暗的虛空之中。
我有些不解的看着師父消失的方向,撓了撓頭,對着懷中的紫霞淺淺一笑。
“紫霞,我們回花果山吧。”
紫霞那雙靈動的眸子中湧出一絲痛苦和悔恨,卻依舊雙眼通紅的對着我淺淺一笑,微微點頭。
我拉着一襲紫衣的紫霞,身上天罡地煞之氣湧出,在虛空之中朝着東勝神洲直直掠去。
彷彿一切都輕鬆了起來。
…………
花果山上,血紅夕陽下,我和紫霞站在山頭。
目之所及,皆是灰燼,大地一片漆黑,唯有幾個死而不倒、已經化作木炭的樹木立在那裏,直直指向蒼天。
那股炙熱依舊沒有散去,不時有已經化作黑炭的木枝斷裂聲音響起,還有暗火燃燒的噼啪聲。
風聲呼嘯,夾雜着炙熱之氣,攪動那些灰燼,盤旋在花果山山頭上,彷彿亡魂哭喊。
無數桃花已經不再,桃林也不再,就連那些猴子猴孫,都變成了黑炭,在滿是灰燼的地上躺着。
還有一些,根本就沒留下屍首。
我獃獃的站在那裏,看着身前一個已經分不清樣貌、全然化作了焦炭的猴子屍體,心中很不是滋味。
看着眼前那一襲紫衣,心中更是痛苦。
可我不能怪她……
紫霞已是壓抑不住的低聲哭起來,身子顫抖不已。
我嘆了口氣,壓下心中複雜,走過去緩緩拍了拍她微微顫抖的肩膀。
“這不怪你……你當時沒了七情六慾,一心向佛……”我聲音沙啞的緩緩說道。
紫霞卻是紅着眼抬起頭來,眼中滿是痛苦的看着周圍這一片死寂如煉獄的花果山。
“怪我……我沒了七情六慾,卻也知道這是你的心之所在……”
紫霞聲音中滿是痛苦,我想說些什麼,卻一時也說不出口。
紫霞斷斷續續的說道:“沒了情慾,成了佛……我記得一切,卻,不知為何,那時的我只想把你的俗心斷去,讓你也成佛……”
紫霞不說話了。
我緊緊抱住紫霞,心裏卻同樣痛苦無比。
我何嘗不痛苦?
最愛的人燒了自己最喜歡的地方。
花果山,對我來說何嘗不是家?
可是,紫霞……
我緩緩嘆了口氣,顫抖的身子平靜下來,伸手撫在紫霞顫抖的單薄後背上。
我強行擠出一個很是難看的僵硬笑容,低聲道:“那……我們先去東土,弄一些桃樹種子……”
紫霞死死壓抑住哭聲,淚眼朦朧的朝我擠出一個同樣難看的僵硬笑容,聲音顫抖的應了一聲好。
“種下桃樹之後,我們就永遠都不出去了,等到這裏桃花開滿山的時候,坐在無邊的灼灼桃花之中,看天邊晚霞如潮水鋪展。”
紫霞聲音顫抖的緩緩說道。
我點了點頭。
天罡地煞之氣湧出,我抱着紫霞,看了這已經滿是死氣、變作人間煉獄一般的花果山,看了這滿地灰燼最後一眼,緩緩嘆了口氣。
我抱着紫霞拔地而起,掠向東勝神洲。
夕陽真好啊。
春天到了。
我忽然沒來由的看了看西面那漫天都是通紅如血、金光洋溢的天空,心裏稍感些許安慰。
我不知自己這樣做對不對。
但是,我只能這樣做了。
…………
江南。
小橋流水人家,桃花盛開。
溫婉水鄉。
這裏種桃子的人有很多,我找了一處賣桃樹苗的店家,很快就談好了價錢,買了他店裏所有的種子。
我使了個術法,把滿院子的一麻袋一麻袋的種子全都給收在手心,揣在了腰間的虎皮裙里。
倒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想來應該是夠的。
“真是個怪人。”店老闆一邊轉身回去,一邊低聲嘀咕着說我,或許是因為我不要桃樹苗子,只要種子。或許是因為我幻化做人形,旁人所見不過是個穿虎皮裙的公子。
或許,是因為我本來就不是人,而是一隻傻猴子。
夜色下,水聲潺潺,我站在小橋上,低頭看着流水的那一頭兒。
那兒有一個女子,身着紅衣,正在叫賣包子。
江南的包子很好吃,江南的女子很好看。
不自覺,我看直了眼。
“猴子,你看什麼呢?”紫霞依偎着我,伸着腦袋,滿面好奇。
來了江南幾日,她心情似乎好了許多,也難怪,在這小橋流水的溫婉風氣之下,就連我心裏的陰霾都衝散了許多。
我沒說話,依舊看着那個女子,紫霞也順着我視線打量過去。
“好啊你這猴子,竟然看別的女子!”紫霞聲音中帶着一絲惱怒,作勢要打我。
我卻一把抓住紫霞的手,皺眉道:“你看,那個女的……眉心是不是有顆痣?”
紫霞瞅了兩眼,鼓起嘴道:“看不見!猴子你帶我出來,原來是看別的女人,哼!”
我沒回答,只是盯着那女人。
“她也記不得了……”我搖了搖頭:“十世,真的太久了,太他媽久了。”
菩提本無樹,何處惹塵埃。
我抬起頭來,那女子已然不見身影,再看去時,卻彷彿看到一個白衣和尚的身影一閃而逝,發瘋一般掠向天邊,隨之而來的是張狂大笑,笑的地動山搖,笑的撕心裂肺。
他也找過她了嗎?
看來師父最終還是沒找回師娘。
“猴子,你怎麼哭了?”
我抹了把臉,我說我沒哭呀,我只是想花果山了而已。
【今日第二更……老蛇跟我一頓打電話,打了倆小時,所以更新晚了……不知不覺四百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