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風塵才女
夜晚京郊的煙柳河上,熱鬧非凡。大小畫舫張燈結綵,來往船隻穿梭如織,文人墨客高談闊論,豪門公子把酒言歡。首尾相連的畫舫上的各色燈籠,將寬敞的煙柳河編製成了一條閃閃發光的綵帶,男男女女放浪的談笑聲,隨着靜靜的水波微微蕩漾。
兩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正乘坐一條小船,駛向一艘巨大的畫舫。
“年兄,你是第一次來聽如煙姑娘唱曲吧?如煙姑娘如今可是此條煙柳河上的花魁,色藝俱佳,她唱的曲兒多為自己親手所作,其才情不輸男兒。”
“一個小小藝妓能有什麼才情?都是些道聽途說罷了。”
“噓,年兄,一會兒小心些說話。當心其他公子哥兒聽到,一怒之下把你扔到河裏喂王八。”
一位紫衣公子聽到二人的談話微微一笑,轉頭對船家說道:“船家,快些劃過去,我聽那畫舫之上已響起琴瑟之聲了。”
小船停靠畫舫之後,幾名小廝模樣的隨從伸手要去攙扶那位紫衣公子,被他揮手趕到了一旁。
巨大的畫舫之上高朋滿座,卻不聞人聲鼎沸。各位豪門公子都顯得謙恭有禮,彼此交談也有意地壓低了聲音。
一位一身錦緞的婆婆出現在眾人面前,深施一禮說道:“感謝各位公子大駕光臨,為如煙姑娘捧場,各位面前桌上的茶點酒水隨便用,如煙姑娘這就出來為各位貴人獻藝。”
一位顯然是熟客的公子哥兒問道:“婆婆,如煙姑娘近日可有新的辭曲?”。
老婆婆笑容滿面地說道:“這位爺您算來着了,今天就有新的辭曲,是如煙姑娘昨日寫就的,您等會兒慢慢品鑒吧。”
說話間珠簾一挑,一襲雪白衣裙的如煙姑娘款款而出,猶抱琵琶半遮面,對眾人微微一禮,便悄無聲息地坐在一張軟塌之上輕撥琴弦。
眾人鴉雀無聲,未曾開口,那弦音空靈哀婉,如同一縷幽香,已直入人心腑。
朱唇啟處,清悅的歌聲如同天籟,如泣如訴。只聽她輕輕唱道:
有悵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凄涼,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縱饒有,繞堤畫舸,冷落盡,水雲猶故。憶從前,一點東風,幾隔着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歌止琴歇,眾人仍無人言語,皆陷入深深的回味中,歌聲琴音仍繞樑不絕。
後排紫衣公子曾遇到的那兩位華服公子哥兒開始竊竊私語。
“年兄覺得如何?還認為如煙姑娘是沒有才情的普通藝妓?”
另一位公子抬手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淚水,輕輕一揖低聲道:“年兄休要再提,只當我剛才是在放屁!”。
二人聲音雖小,卻還是被前排的一位公子聽到了,他轉臉沒好氣地低聲斥道:“放屁出去放!別污了這裏的雅靜。”
二人一愣,隨即面紅耳赤,低頭不語。
春宵苦短,月影西斜。見婆婆笑嘻嘻地端着個木托盤來往穿梭請求諸公子打賞,眾人心知已到了曲終人散之際。豪門公子紛紛一擲千金,婆婆的臉上頓時樂開了花兒,口中道謝連連。
紫衣公子等到眾人漸漸散去,才從衣袖裏掏出一塊巴掌大的美玉遞給婆婆,輕聲說道:“婆婆可否幫忙通融一下,讓本公子與如煙姑娘單獨一晤?”。
俗話說黃金有價玉無價,看在美玉的份上,婆婆滿口答應,合不攏嘴地笑道:“貴客稍待,我這就去請如煙姑娘。”
盞茶功夫,如煙姑娘翩翩而至,她已經洗去脂粉,換了一襲粉色長裙,愈發顯得清水芙蓉,美艷不可方物。紫衣公子頓時看的呆了。
如煙姑娘嫣然一笑道:“公子還想聽什麼曲兒?請到雅間,如煙唱給你聽。”
紫衣公子搖手道:“姑娘唱了一個晚上了,朕--真的也該歇息了。本公子只想請如煙姑娘陪我淺酌兩杯,說說閑話就好。”
如煙姑娘彎腰輕輕一揖,帶着紫衣公子步入雅間。兩人落座后,如煙姑娘麻利地取出琥珀杯盞,斟滿美酒,雙手捧到了紫衣公子面前。
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個時辰,紫衣公子已有些微醉。從談話中他了解到如煙姑娘的身世,卻原來出自京都官宦之家,父親為朝中重臣。如煙姑娘七歲時,他的父親突然煥發了第二春,連着娶了四五個姨太太,將人老珠黃十分礙眼的大太太連同如煙姑娘趕回了老家,從此不聞不問。
後來老太太病了,長大了的如煙姑娘陪着母親千里迢迢趕到京城。本想向父親求助,卻不料正趕上京城裏瘋狂清洗前任太宰餘黨,他的父親連同幾個姨太太一夜之間就作為前任太宰的餘黨死於非命。要說如煙的幾位姨娘確實冤枉,頂着太宰餘黨的罪名,死前連太宰長什麼樣,有鬍子沒鬍子都不知道。
如煙姑娘最終也沒能見到父親一面,而母親的病情卻日益沉重。孤苦伶仃、舉目無親的如煙姑娘無奈一咬牙一跺腳做了清倌人。本想賺些銀兩救母親一命,無奈作為新人起初生意慘淡,少人問津,自己還填不飽肚子,如煙又執拗着不肯做皮肉生意,去賺快錢。直到她的母親一命嗚呼,憑藉她的才情和勤奮,生意才日漸火爆。
醉意闌珊的紫衣公子聽完如煙的講述頓生惻隱之心,他抓過如煙的玉手用力將她攬入懷中,上下其手一通亂摸,心想若是把這樣一個妙人兒納入後宮,既能救她脫離苦海,又能彰顯自己愛民之心,一舉多得,善莫大焉。
如煙姑娘奮力掙脫紫衣公子的懷抱,憤憤道:“公子請自重,如煙是個清倌人,賣藝不賣身!”。
紫衣公子臉色陰晴不定,冷笑道:“假如是當今天子邀你共度春宵,你也敢拒絕嗎?就不怕殺頭嗎?”
如煙姑娘整了整衣裙,正色道:“倘若不情不願,即便是當今天子,也盡可奪如煙之首,休想取如煙之心!”。
她轉身又對聞聲而來的婆婆說道:“婆婆,將這位公子的勞什子退還與他,如煙今日身體不適,先行告辭,你替我送客。”說完,看也不看衝進來的兩名小廝打扮的壯漢,拂袖而去。
那兩名小廝抬眼看向紫衣公子,那紫衣公子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婆婆連忙上前賠禮道:“貴客莫怪,如煙姑娘打小官宦人家出身,嬌生慣養,性子倔了點,老身代她向您賠罪。”
紫衣公子站起身來,搖頭笑道:“是本公子酒醉孟浪了些。那塊美玉你先收着,不用還我,本公子還會再來的。”
言罷,輕輕擺了擺手,帶着兩名小廝揚長而去。
“稟告姚將軍,我們的援軍到了!”一員副將喜形於色地單腿跪地,向姚泰和大聲說道。
“哦?”姚將軍一躍而起,揮動着胖胖的小短腿,飛奔着上了城樓,抬眼向城下望去。
但見城下紅巾軍陣營已然大亂,濃煙滾滾,火光衝天。人喊馬嘶,兵器相撞的鏗鏘之聲不絕於耳。他定睛細看,濃煙中一面面虎賁營的旗幟高高飄揚,赫然在目。
姚將軍轉身興奮地大喊:“弟兄們,我們的援軍終於到了!抬我的大銅錘來!大開城門,全部隨我殺出城去,裏應外合,殺光匪寇!”。
守軍眾將士齊聲歡呼。
隨着“轟隆隆”一聲巨響,城門洞開,全身上下披掛整齊的姚泰和手舞兩把大銅錘,哇哇狂叫着,率領守軍如出籠的猛虎一般殺向敵陣。
紅巾軍腹背受敵,更是一片混亂。
亂軍叢中,姚將軍一馬當先,左衝右突。瞅准了一身金甲,手持方天畫戟的阮武爆喝一聲催馬殺了上去。
人到錘到,雙錘攜着呼呼風聲,一個泰山壓頂沖阮武砸來。阮武吃力地咬牙舉戟相迎,“咣”的一聲巨響,火星四濺,磕開了沉重的銅錘。
忽然旁邊虎賁營旗下衝過一匹黑色的駿馬。馬上之人銀盔銀甲,身披白色戰袍,手握一桿黝黑的大鐵槍,二話不說挺槍向姚泰和刺來。
姚泰和大吃一驚,自己人打自己人?瘋了吧?!
他定睛細看,此人麵皮白凈,嬉皮笑臉一副無賴相,確是從未在營中見過。
姚泰和高聲喝問:“你是何人?”。
來人仰天大笑,朗聲說道:“本將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關名羽字雲長!你不是喜歡當縮頭烏龜嗎?今天怎麼捨得露頭了?還不速速下馬受死,更待何時?!”
沒了鬍子的阮武輕提馬韁,上前一步笑道:“六弟引蛇出洞這一計果然奏效,只是燒了我幾十頂軍帳,回頭你得給我補上。”說完,他高高舉起方天畫戟,大喝一聲:“變陣!”。
隨着他一聲令下,原本顯得混亂不堪的隊伍,突然齊刷刷地分成了三組。
一組人馬打馬揚鞭,吶喊着沖向了洞開的城門。另外兩組形成了一個大圓環,將姚泰和帶出的人馬團團圍在當中。
姚泰和肥厚的大臉瞬間變得蒼白,額頭上黃豆粒大的汗珠悄然滾落。他知道大勢已去,咬牙大吼:“老子和你們拼了!”舞動雙錘沖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