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靈魂
當經脈盡斷,丹田破碎。
當左腿骨折,右臂盡碎。
當肋骨盡斷,全身劇痛。
身體破碎,天地仿若一灘沼澤,四顧無人,天地茫茫。
靈魂升上天空,俯身而忘,滿地皆綠,巨樹飄搖,無數卑微的靈魂自山崖往下望去,人頭攢動。
高空有風,徹骨寒冷,傅殘不斷飄搖,已不知到了何處。
彷彿一刻剛過,彷彿已是千年。
漫天星辰漂浮,銀河墜落,無數生命誕生,無數生命墜落。
星雲移動,寰宇寂靜。
紅牆綠草,鐵欄低杠,這裏還是那麼熟悉。
草坪上數十個小孩歡歌追逐,臉上都帶着純凈的微笑。
這是自己幼時生活的地方,北海孤兒院,那角落之中,沉默地看着朋友嬉笑的黑臉小孩,便是自己。
時光荏苒,風雨陰晴,幾年已過。
自己還是那個表情,沉默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種種快樂,彷彿都不屬於自己。
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男子來了,自小車上下來,背着長劍,打扮與環境格格不入。
自他走進來那一刻,黑臉小孩就這麼看着他,眼中似有精芒閃過。
老者在院長等人的帶領下來到這裏,看到草坪上追逐的小孩,不斷搖頭,嘆聲嘆氣。
很快,他便發現了蹲在角落的黑臉男孩,眼中透出一道金光,驚喜道:“骨骼清奇,瞳孔有光,此乃天縱之才!”
於是,他便帶着黑臉男孩離開了。
畫面一變,已是青山廟觀,黑臉男孩面無表情,手中提着長劍,不斷飛刺,姿勢老道。
長衫男子眼中露出讚歎,嘴上卻不斷厲吼:“不夠快!再快!”
黑臉男孩滿頭大汗,渾身顫抖,不斷刺出一劍又一劍。
畫面再變,屋中,小男孩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長衫男子嘆道:“從今日開始,你便叫傅殘吧!你天生丹田破碎,不可修鍊內力,我對你,沒什麼指望了。”
他說著話,失望地離開。
小男孩緩緩抬起頭來,看着桌上地長劍,沉默良久,豁然站起,提起長劍便衝出門去。
既然無法修鍊內力,便修鍊招式!
我就算不能是一代強者!也必須是劍法宗師!
於是黑臉男孩開始練劍,瘋狂練劍!不看劍譜,不問師尊,無懼風雨陰晴,不管白晝黑夜。
于山巔,於深谷,於睡房,於武場。
別人練劍,他練劍。別人休息,他練劍。別人歡聚,他練劍。
於是,光陰如梭,日月似箭,十數年後,已是滄海桑田。
黑臉男孩一劍刺出,眼中神光閃過,時間改變了他的面貌,他面如刀削,身如斧鑿,整個人透着無與倫比的英氣與鋒芒。
他的劍法卓然成家,已然超越了整個門派。
但他依舊沒有內力。
所有人看他的表情都是不屑,都是蔑視!
雖然,他靠招式,已可以打敗這些人。但他的潛力,已然沒了。
因為他沒有內力,不能進入更奧妙的天地。
師傅終於找到了他,緩緩道:“傅殘,下山去吧!與其在這裏受氣,還不如進入世俗,去過自己的人生。”
他嘆着氣,眼中難得露出慈愛,道:“師傅對不起你,沒本事修復你的丹田。否則,以你的毅力,將成長到一個前人無法仰望的高度。”
黑臉男孩沒有表情,沒有說話,只是猛然跪在地上,把頭狠狠磕了下去。
雖然他不說話,但他知道,眼前這個人,終究還是對他好的!
師傅深深嘆了口氣,道:“走吧!你追求你的人生。”
黑臉男孩沉默良久,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就這麼走了。
他沒有帶任何東西,除了那把劍!
因為他可以沒有任何東西,但不能沒有劍。
人海渺渺,天地何其廣闊,他沒有選擇生活,而是選擇漂泊。
他加入了一個傭兵組織,靠着出色的劍法和驚人的毅力活了下來,他研習潛伏殺人之術,格鬥技巧,各種器械毒物,生存訓練。
他從屍體中踏過,從鮮血中重生。
傅殘飄在天空,無視風雨,就這麼看着“自己”的人生。
接着,那最關鍵的一晚終於到來!
星辰滿天,白月皎潔。
皎潔的白月下是漆黑的海水,荒島寂靜,一團火焰驟然爆開。
整個荒島化作火海,一道驚雷閃過,一切彷彿重新開始。
混沌中,有人低語,有人痛苦,有人嬉笑而來,有人默默而去。
冥冥之中,輪迴註定。
傅殘的靈魂看着他的“靈魂”飄起,穿越層層時空,來到明朝,進入楚殘身體。
一個孱弱的身軀,就這麼站了起來。
他緩緩走出,看着這個鳥語花香的世界,眼中透着迷惘。
接着,畫面一轉,轉到楚家鏢局門口。
楚鷹正和林方越對峙着,他們依舊如記憶中那般。
當然,除了他們,還有很多鏢師。
還有,楚洛兒。
她站在人群之中,一身武服勾勒出豐滿有致地身材,整個英姿颯爽,又如千古不化的寒冰。
傅殘靈魂一震顫抖,瘋狂飄下,想要去抱住她。
但他無形無體,又怎麼可能碰到她?
他站在楚洛兒身前,看着熟悉的臉龐,一時間熱淚盈眶,幾乎要哭出聲來。
楚洛兒眉頭微皺,臉色有些僵硬,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傅殘看到她的模樣,心彷彿都要碎了。
自己死便死了,卻要留她們在世上受苦!
我不能死!
傅殘低吼一聲,瘋狂朝前跑去!
他一跑,便彷彿穿越時空一般,一幕幕以前的畫面在眼中浮現。
豪雄盡出,林家逼親,血洗殘劍,潛江伏山,林中救人,與木一刀生死與共。然後洛家初遇何問月,強者盡出,驚天大戰,沈百重出,接着空楚河與木一刀並肩而進,穩住全場。
接着楚洛兒被抓,趕往孤絕山,魔王出山,兩人分別。
心魔突生,殺人遏制,深中劇毒,兩年蟄伏。
靈魂不斷朝前奔跑,畫面也越來越快。
道爺在籬牆下坐着,辜箐笑着走來,一路趕往巫山鎮,初遇朱宥,司空攬月。
接着奇士府來人,辜箐以血換命。
風鈴叮鈴叮鈴,上面刻着何時問月,分別之後趕往巫城,大戰豪傑,接着萬毒山莊,魔主聖母現身,令狐丘那驚世一刀。
接着救下朱宥,大戰異獸,寒毒發作,奪得天青大比冠軍,一箭雙鵰,萬毒盡祛。
一幕幕往事發生在自己眼前,傅殘忽然湧出一股無法言表的特殊感受。
他不斷朝前奔跑,兩側浮演着無數情節,越來越接近自己死亡之時。
城南夫人殞命,上青山寨,去龍象山莊,與朱宥別離,削髮承諾。
接着遇到清歌,獨孤雄,車非轅,勇闖懸彌寺,陰煞塵埃出現,斬殺楚江王。
再見辜箐,再見木一刀。
畫面再變,秦始皇陵刀兵冢,吸納煞氣,降服絕世殺劍。
看見朱宥替自己當下絕命兩掌,傅殘幾乎要痛的難以呼吸。
當時自己被仇恨掩蓋,還無法體會朱宥心中的痛苦。
現在靈魂飄在空中,如局外人一般看着這一切,才發現,朱宥的眼神是那麼的絕望,那麼的悲痛。
失去孩子,對於她來說,完全不可承受。
她的眼中沒有任何生機,只有一片死寂!
不能死!我不能死!
傅殘的靈魂瘋狂朝前奔跑,他不知道現在自己是個什麼狀態,他只想奔跑,逃出靈魂的狀態。
他希望醒來!
一定要醒來!
朱宥已經失去了孩子,她不能再失去丈夫!
他奔跑着,看着一幅幅熟悉的畫面。
空楚河與陰尊打賭,自己斬殺青龍。
林中小屋,自己還未醒來,何問月替自己擦着身體,熬着小粥。
自己身體冰冷一片,她眼中沒有任何猶豫,褪去衣衫,赤身裸體,緊緊抱着自己,用身體溫暖着自己。
傅殘幾乎要痛哭出聲,傻瓜,你付出這麼多,為什麼從來不對我說?
傅殘不知道何問月做過這種事,他昏迷過去,什麼都不知道。
一夜一夜,她不斷用身體溫暖着自己。
傅殘死死咬牙,不忍再看,朝前跑去,被清歌救下,趕往杭州,望月軒內,自己大醉,死死抱着洛惜。
被她推開之後,倒在地上,接着她又回來,把自己抱起,抱回房間。
然後摸着自己的臉,一時之間,兩行清淚已然流下。
黑臉魔山,驚世慘戰,空楚河與孛兒吉在山腰大戰,其他高手在山下廝殺。
自己拚死救下清歌,擋住那致命一劍!
然後,清歌竟然看了過來!
她看到了!為什麼裝作沒看到的樣子,若不是此刻靈魂再看,自己依舊不知道她當時看到了自己。
她的眼神,沒有平時的淡然無波,而是那深刻到骨髓的溫柔。
她哭了。
清歌哭了。
當自己抱着洛惜,吻了上去,她就在背後看着自己,眼中有着令人心碎的溫柔。
清歌!她......
傅殘想不下去,他只想奮力奔跑,只想醒來!
往事如煙,無處祭奠,他再次看着一切,才發現,有那麼多人值得自己珍惜。
自己的死,對於她們來說,不能接受!
他一定要活下去!
他瘋狂奔跑,跑到了山上,那裏站着一個絕美的身影,是何問月,是自己的妻子。
青松為媒,明月為堂,三拜禮成,然後她把最寶貴的東西交給了自己。
傅殘瘋狂朝前跑着,跑到了孤絕山,那裏有一個女子,靜靜坐在山崖,眼中一片茫然。
是楚洛兒,她......她頭髮已然全白了!
為什麼?
她坐在冰冷的石頭上,緩緩撫摸着自己的臉頰,喃喃道:“誰會喜歡一個怪物呢?誰會接受一個滿頭白髮的人呢?何況,我已快老了。”
她說著話,臉上一片黯然。
“不!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嫌棄你!絕不會!”
傅殘瘋狂嘶吼,奈何他只是靈魂,除了思想,一無所有。
他死死咬牙!
他瘋狂奔跑!
他發誓,一定要醒來!
他發誓!絕不能就這麼走了!
終於,他來到了天塹崖上!
無數江湖人士之中,沖入自己身體,狠狠從山崖墜落下去。
劇痛鑽心,再次傳來。
他最後一個念頭是:絕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