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正午的花(二)
“誒,你們知道嗎?晚上自習課不用上了!”
梵文嚷嚷的聲音大了,岑雨皺着眉望了眼喬伊,見她閉上了眼,像是睡著了,便才稍稍放下心。
“為什麼?不是要講卷子么?這不是慣例嗎?”袁時淑從柜子裏抽出一袋零食,邊吃邊說,吧唧嘴,零食渣滓還亂噴。
“嗯,好像是中午有個女生跳樓了,然後沒鎖住消息,家長群炸鍋了。再加上剛過了月考,太緊張,壓力太大,好多家長打電話到學校要求稍微放一下假,讓學生調整心態。嘿,高一還有好幾個班主任直接罷課呢!他們這個星期也不放的!”
梵文便擦着汗邊說。她剛跑步回來,渾身是汗。
“消息靠譜嗎?”岑雨壓低了聲音問了句。
“誒,幹嘛小聲說話,嚇我一跳,還以為怎麼了!肯定靠譜啊!教練手機都發信息了,就是他跟我們說的,操場上的人都知道!”
“嗯,小聲點,喬……有人在睡覺。”岑雨準備說喬伊的名字,卻半路咬住了舌頭。
“哦哦,知道了,小聲一點。消息肯定靠譜啦!”
得知晚自習不用上,再加上剛考完試又沒佈置什麼作業,大家一下子都閑了下來。
岑雨本想再爬床梯看看喬伊,但是礙於宿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不太好表現得這麼親昵。因此,只好爬上自己的床,繼續看小說發獃。袁時淑又吃了會兒零食,然後從行李箱的夾袋裏掏出藏着的手機,上床上網了。梵文洗了個澡,也躺床上休息了。
宿舍的門窗全都關着,陡然安靜下來,還有點不真實。整棟樓都沒什麼聲響,若不是宿舍有人,倒顯得過於寂靜蕭瑟了。
到了傍晚的時候,宿舍的人才全到齊了。本來有幾個人還準備逛街的,但是門禁改為六點半了,若是過了時間,就不讓進來了。雖說不上晚自習,但也不準學生出去放鬆啊。
岑雨摸着光滑的書脊,一個下午,加起來總共看了不超過十頁。聽見其他人提到時間,看了看手錶,想着到吃晚飯的時間了。
她爬下床,見其他人要麼帶了外賣進宿舍,要麼就是吃着泡麵和零食。聞着混雜的奇特香味,肚子更餓了。
岑雨假裝不經意地看了看喬伊的床位,床簾半拉,還能看到她依舊筆直地躺在床上,不知是否還在睡着。她中午沒吃飯,還吐了酸水,要是晚飯再不吃會吃不消的。
也沒跟喬伊說一聲,岑雨就拿了錢包和外套,擅自決定給她帶些晚飯回來。出了宿舍樓,乾冷的風吹得皮膚生疼。
岑雨肚子餓得難受,跑到食堂二樓吃了碗牛肉拉麵。牛肉切得很薄,麵條軟軟的卻不爛。湯汁濃郁,面上撒着一小把細碎的蔥花,澆了一層芝麻辣椒油。吃下肚,整個胃都暖和和的,很是舒服。
回到宿舍的時候,幾個舍友竟破天荒地在聊天。
喬伊依靠在床上,兩眼放空,也不加入話題,只是顧自沉默着。岑雨將清淡的菜粥和素餃子放到桌子山,猶豫着要不要遞給喬伊。買的時候根本沒想這麼多,等回到宿舍,直面睡醒的喬伊,總歸是有些尷尬的。
“聽學姐說是因為這次模考太難了,那個女生心理壓力太大,才會想不開的。”蘇小嫌聲音又輕又軟,談及中午那個女生,神情很是惋惜。
岑雨摸了摸塑料盒,粥不是很燙了,再這麼放下去,該涼了。可看着喬伊好像沒有要下床的意思,難道得自己遞給她?
“誒,我聽別人說是因為懷孕了,太害怕了,才一下子想不開的!”袁時淑的表情極為誇張,嘴裏的薯片渣都噴出來了。
“這種毀人清白的話,沒證據就不要瞎說!”席英涵罕見地沒在背英語,聽了袁時淑的話,皺着眉厭惡地回了句。
“對啊,應該不會吧。高三不也才考了試的么,聽說確實很難。考的是去年期中學校自己出的原題,數學滿分200,平均分只有70。”梵文也沒出去鍛煉,正專心研究着下午從街邊小攤上買回來的3D木質立體拼圖。
“對你們體育生來說,確實太難了。”
袁時淑沒腦子地隨口回了句。梵文手一抖,剛組裝好的摩托車的輪子又散了,一個圓木片滾下桌。她望着散掉的車輪子,有些生氣,踹了凳子彎下腰找掉在地上的木片。
氣氛頓時有些沉悶,而始作俑者還後知後覺地嚼着薯片。
蘇小嫌被梵文踢凳子的聲音嚇着了,左右看了看,不知所措,席英涵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眼神很是無奈。宿舍的氛圍又變得怪異起來,岑雨晃了晃腦袋,暗示自己別瞎想,將吃的放到喬伊的桌子上,然後輕輕敲了敲喬伊的床沿。
“看你沒吃晚飯,我就給你買了點粥和素餃子,好歹吃一點,不然身體受不住。”岑雨盡量把聲音放輕,最後卻抖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知道嘴唇和喉嚨在顫動着。
“誒,難怪呀,誰讓我們學校管得太嚴。壓力大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然那些家長幹嘛要花錢買進學校的名額,無非就是衝著名氣和師資力量唄。這些人真是錢多了沒處花,進來了也學不好,幹嘛還花這種冤枉錢!”
袁時淑舔着抓薯片的手指,打了個響嗝,繼續說道。蘇小嫌聞言立馬變了臉,眼神亂飄無意間撞到了席英涵的眼神,頓時窘迫不已。席英涵對她搖搖頭,示意她不用太在意。
岑雨仰着頭有些暈乎,喬伊仍然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盯着她,那眼神有些令岑雨琢磨不透。她仰得脖子也酸了,見喬伊沒反應,覺得是自己熱臉貼了冷屁股,尷尬無比。只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回自己的床位了。
所幸,宿舍的人全被別的話題吸引了,沒太在意岑雨她們這邊的動靜。
“誒,我聽說自殺的人都會受到懲罰的。好像說是,她們不能投胎,除非等到下一個死亡的人。誒呀!萬一她後悔了,拉別人墊背怎麼辦?!”
袁時淑這種直筒子的性格,又是一驚一乍。其他人根本沒想過這種事情,雖然說出來也不太相信,但結合女生宿舍這麼陰氣的地方,說不怕也是假的。
“可是,她就這麼走了,很可憐啊,而且她爸媽該得多傷心啊。又不是什麼太……大不了的事情……不管怎麼樣,還是活着好。”
席英涵聽了蘇小嫌的話,看她軟軟糯糯的樣子,覺得很有必要讓蘇小嫌學習一下生存的道理。在她看來,無用的善良是致命的弱點。
“就算她今天不跳,以後也總有一天會了斷自己。”
席英涵的聲音偏中性,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不夾任何情感的話,其他人都嚇了一跳。
“因為她看不起自己。她把痛苦無限放大,看得比生命還重。沒有勇氣的懦夫,本來就該淘汰的。這個社會不需要弱者。貧窮、懦弱、懶惰都是罪!心理素質可不是單單學點書本上的破知識就能鍛煉的!這種人,還是自己解決了的好,否則,哼。”
第一次聽席英涵長篇大論,而且情緒還這麼激動。其他人都沉默着,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在那裏。聽着很有道理,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沒人接話,氣氛一直沉默到快要熄燈的時候。
喬伊終於下了床,雖然還是沒說話。岑雨不時掀開床簾偷偷看她一眼,有些擔心。等喬伊洗漱完畢的時候,恰好熄了燈。岑雨見她這才坐到桌前,開始吃飯。雖然聲音已經刻意放得很輕,但是透過梵文枱燈的光,喬伊的一舉一動還是清晰可見的。
岑雨莫名有些生氣,既生自己的氣,又生喬伊的氣。
她氣自己當初沒把話說清,腦子一抽就把關係搞得僵硬了。如今回首,根本都是些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因為當初的不信任和愧疚,沒能和喬伊好好說清楚,才導致現在這種局面。
她又氣喬伊越活越倒過去,失了曾經的無畏和英氣,變得畏畏縮縮,死氣沉沉。甚至,都不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再也不是那個不動聲色地溫柔着的女王了。
為什麼越長大,一切都變得越複雜呢?
喬伊喝着涼粥,雖然手腳冰冷,但是身子滾燙的,喝着涼粥只覺得舒服,雖然胃吃不消。她從抽屜里摸出零錢,準備明天早起把錢放到岑雨的桌子上,免得當面給了尷尬。
袁時淑她們說的話,喬伊都聽了,只是沒發表言論而已。
雖然她也覺得席英涵說的話很有道理,但是未免太“站着說話不腰疼”了。根本不知道別人經歷了什麼,根本不清楚別人承受着什麼樣的痛苦,為何要如此輕易地去評價別人的生死呢?
其實,沒有人不想好好活着的。奈何,奈何。奈何!
墜樓女生的死亡,給學校增添了幾分壓抑又浮躁的氣氛。雖然校方極力封鎖,家長那邊也做了調節,然而這件事也毫不例外成了茶餘飯後的話題。有惋惜,有不理解,然而,更多的是在猜測她自殺的原因。
“你們不知道,她確實是因為懷孕才自殺的!才不是什麼冠冕堂皇的學習壓力大,別什麼鍋都甩給學校!自己不要臉,還給別人添麻煩,真是晦氣!”
喬伊吸着鼻子,聽到前面幾個人唧唧歪歪說個不停,腦仁疼得厲害。聲音很亂,再加上喬伊聽力不錯,想裝作聽不見都難。
“你們知道她懷的是誰的孩子嗎?”
“哇,不會也是我們學校的吧?校規這麼嚴,男生女生連肢體接觸都是不能有的啊!他們怎麼敢的?而且都高三了,我的媽,還有幾個月都等不了了嗎?”
“呸,不是你說的那樣!你們猜的全都不對!我聽我們那邊小區的人說,懷的是她姑父的孩子!”
“這不是**么?!”
不知誰太激動了,音量沒控制好,“**一詞說出,後面的男生頓時起鬨。
“亂個屁!聽說她那個姑父在她小的時候就手腳不老實。最後,終於那個……好像她要報警,她爸媽死活不讓,才讓那姑父一直如此……”
“她自己不也不要臉么?吃一塹長一智,有了第一次就算了,每次都讓她姑父得逞,不是她傻,就是她騷。”
……
喬伊頭暈腦脹,昨晚又吃了涼粥,胃也難受得緊。剛準備出廁所用涼水沖個臉,她的桌子突然被撞歪了。
課桌撞到喬伊的臉頰,她吃痛地轉過頭,惱火地望向姜慧,卻見她站着鐵青了臉瞪着那群女生,而後,惡狠狠地道了聲“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