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天生賭徒

第四十六章 天生賭徒

如果那娘娘腔夥計的臉上沒有帶着面具的話,虞小樓相信他一定能夠看到他臉上錯愕的表情,整個房間都陷入了沉寂,連一直以來面無表情的管家也睜大了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他的眼珠子不停的在虞小樓和老頭兒的骰子指間遊離,直到他確定虞小樓大了老頭一點,老頭確確實實是輸了,他嘆了口氣,恢復了那面無表情的樣子。

就連小毛頭也沒有反應過來,虞小樓的確是贏了老頭,贏了金鉤賭坊的老闆,贏了他的性命,他把臉湊到虞小樓身前的那個骰子上,仔仔細細的看着,好像是個夢似的,他想要伸手去摸摸那骰子,可是又怕真的是個夢,他一碰就沒了,他望着那骰子上的六個點,雙目通紅,渾身顫抖,他只覺得雙腿一軟,攤在了地上,終於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樓你太厲害了!”得救之後的眼淚終於從小毛頭的眼眶奪出,他得救了,他不會被賣到南洋做苦力了。

虞小樓長舒了一口氣,他看向那老頭,老頭的臉上不但沒有錯愕或是憤怒,反而饒有興趣的樣子,他大概沒想到他會輸,但是輸了對他來說,只是再小不過的二百大洋而已,老頭兒望了一眼地上碎掉的玻璃杯,他終於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他直到這一刻才明白虞小樓究竟如何贏了他,他看着虞小樓額頭的冷汗,和攥緊的手心,老頭就知道他被騙了,可是他已經沒辦法了,畢竟輸就是輸了,願賭服輸,是每個賭徒都要有的心態,若是潑皮耍賴,賭運自然也會越來越差,賭品如人品,正是這麼個道理。

“你們都出去吧~我要和這個小子聊聊。”老頭子舉起那隻安了金鉤子的手,朝着管家和那娘娘腔夥計揮了揮,示意他們出去。

他們二人走到門口停下了腳步,瞪了一眼那攤在地上的小毛頭。

“拖出去拖出去。”老頭子也望了一眼小毛頭,冷哼道。那娘娘腔夥計和管家就把那小毛頭從地上拖到了門外,小毛頭還以為這金鉤賭坊的人要出爾反爾,死活都不肯出去,他又眼巴巴的望着虞小樓。

“在門口等我,這麼大個賭坊,還不至於輸不起罷。”虞小樓話是說給小毛頭聽的,但是他說的時候卻一直看着那老頭,想看看老頭兒有什麼反應,老頭苦笑着,朝着那管教又揮了揮手。

管家和娘娘腔的夥計趕緊把小毛頭拖了出去,小毛頭聽得虞小樓的話,心裏也有了底,也沒怎麼抗拒,便到了門外,管家關上了大門,房裏只剩下了老頭子和虞小樓二人。好像兩個較量的對手在勝負已分之後,終於都卸下了各自的兵甲,終於不必再偽裝下去。

“你早就看穿了我,只是還沒準備好贏我的方法。”

虞小樓點了點頭,他也坐了下來。老頭兒看着虞小樓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來,這種大笑從這樣一個陰沉的老頭身上發出來,讓虞小樓覺得有一種違和感,這個老頭應該是老賭徒了,輸給了他卻好像沒有生氣的意思,總不會他真的準備反悔吧。虞小樓早就明白了對這些外八行的人來說,哪裏有誠信一說,一切都是順着時勢而為。

“輸給了我,你不生氣?”虞小樓試探着問道。

“有贏有輸才叫賭博,只贏不輸,賭也就失去了它的迷人之處了。”

虞小樓點點頭,心中不禁暗自感嘆,這老頭到底是成了精的老賭徒,對輸贏的參悟早就高出別人不知道多少了,對這老頭兒來說,贏了固然好,可是輸本身也是賭的一部分,沒有輸就沒有贏,沒有贏也不會輸,二者相生相息。換言之,輸不起的人是沒法賭的。

老頭兒表面上仍舊風平浪靜,虞小樓哪裏知道,自打這老頭開了金鉤賭坊以來,贏了他的只有虞小樓一人,老頭輸給了虞小樓,雖然無緣那本《點將歌》,但是心裏除了錯愕震撼之外,卻生出一股賞識之情來。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虞小樓。”

老頭兒開始仰着頭思索起來,虞小樓這個名字他好像在哪裏聽過似的,他有些印象。待他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似乎已經想了起來虞小樓個名字在他腦海里留下的印象。

“哦......你就是那個殺了柳戚塵的小子啊,難怪了。”老頭緩緩說道。

虞小樓卻嘆了口氣,怎麼都過了幾個月了,還有人記得這事兒呢。而且這裏是南京城,害死柳戚塵都是幾個月前廊坊發生的事兒了,如今都傳到了這裏來,虞小樓心裏叫着苦,這下完了,他這才想起來他有個叫做錢一真,當流匪的仇人呢,遲早得殺上門來。

虞小樓一臉苦笑,尷尬的看着老頭兒,他多想解釋給老頭兒聽那柳戚塵真不是被他殺的,他只是導致柳戚塵的死的一部分原因罷了。但是他今天他已經贏了這老頭兒了,再解釋起來恐怕這老頭子也不相信了,反而覺得虞小樓扮豬吃老虎。

“老頭兒你叫什麼名兒啊,還有你這....是不是因為賭博才......”虞小樓岔開了話題,比劃着指了指老頭兒的斷臂短腿,還有他那隻已經被砍下換成了金鉤的手。

老頭嘆了口氣,虞小樓見到老頭兒的眼裏閃過了少有的哀傷,他為什麼會給虞小樓講他的往事呢,大概是因為虞小樓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贏了他的人,或者虞小樓的身上有一種他也猜不透的氣質,這一切的原因只有這老頭才知道了罷。

老頭的原名叫做金不渙,原本是個家大業大的公子哥,南京城的金家,名極一時,富甲一方,可是老頭的爹就是個極盡享樂的人,祖上留下的產業,到他爹的手裏,敗了一半,也許正因為這樣,金不渙的爹在兒子出生的那一刻,意識到了自己的放浪形骸,聲色犬馬已經無法回頭了,給老頭兒取名叫金不渙,希望他浪子回頭金不換。

金不渙年輕的時候是個聰明的人,他憑着他的智慧和可以識破人心的本事,將他爹敗出去的家業全部賺了回來,金家又重回了曾經的輝煌,人人提起小金爺都要豎起一根大拇指,他靠着自己的本事,不僅把他爹敗出去的產業都收了回來,而且還發展做大,各行各業都能看到他金不渙金小爺的影子。

可是大概賭徒的血液一直留在金家人的身體裏,老頭子金不渙眼看着財富一天天增加,生意平步青雲,只覺得無聊,卻是這個時候,有人帶他接觸了毀了他一生的東西,那就是賭。金不渙善於觀察人心,他深諳賭博的道理,他知道想要贏最終要看破對手的心思,所以他逢賭必贏。

贏久了他也覺得無聊,便放出話去,誰要是有這個本事,便來和他賭,賭贏了,他便賜那人一場富貴,賭輸了他分文不取。越來越多的人來和金不渙賭,其中大部分卻都是來碰碰運氣的爛賭鬼,真正的高手少之又少。

直到金不渙遇到了一個人,一個叫做張叔平的人。

老頭子講到這裏的時候,雙目眯起來,好像回憶道了很久之前的事,感慨良多的樣子,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看了看虞小樓,接着講了下去。

金不渙遇到張叔平之後,兩個人好像遇到了彼此最重要的對手似的,對賭了十天十夜,皆是平手,沒個輸贏,雖然最後也沒分出個勝負,可是金不渙卻很開心結交了張叔平,張叔平告訴金不渙,他們二人的賭技都是小兒科,他認識真正的高手們,與他們賭才會更加刺激,更加有意思。

這個建議吸引了金不換,他渴望跟更厲害的人賭,他的人生已經是別人十輩子都企及不上的了,唯有賭,唯有輸贏一瞬之間的快感,才讓他興奮,他欣然接受了張叔平的建議。張叔平帶他去了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叫做千門。

虞小樓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看着老頭子,他這幅德行難不成是被千門害的,不過照着千門的行事方法,倒也不稀奇。他望着老頭兒,心裏也有些憐憫,若不是又病蟲兒和葯蟲兒救他,他現在不也沒了雙腿嗎。

金不渙也不知道跟着張叔平到了哪兒,只知道是個富麗堂皇的地方,那裏的人,人人都帶着黑袍,也不露面,這麼多人里,卻只有一個人跟金不渙賭,那個人沒有帶着黑袍,他的身份人人皆知,可是金不渙卻不敢說出口。

“那人到底是誰?”虞小樓追問着,他知道金老頭見得這個人,肯定是千門八將之一,他如果知道了那人的身份,他就能夠向千門報復了。

“我要是告訴那人的身份,我恐怕就活不過三天了,你只需要聽下去就行了。”

金老頭接着講下去。

這人和金不渙不賭骰子,不賭牌九,不賭一切賭桌上的玩意,他和金不渙賭他能在三天之內,讓金不渙所有的產業都變成他的,如果他輸了,他便再讓這金不渙的家業更上一層樓。金不渙深知以那個人的身份是可以讓他金家更強大的,可是金家富可敵國,家大業大,即便是要垮,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怎麼可能三天就易主呢,他便答應了這個人。

可是連三天都沒有,金不渙連連收到消息,他的生意都變成了別人的,僅僅就在一夜之間,他所有的東西都沒了,他輸的一乾二淨,一局就把他們金家幾代人的資產輸的一乾二淨,讓他如何有顏面回去。

千門給了他一次翻身的機會,賭本是金不渙的手腳,玩法很簡單,就是搖骰子。金不渙贏一把可以換回一項他的產業,在他輸了雙腿和一隻胳膊之後,金不渙終於贏回了一局,他贏回了這座金鉤賭坊。

金不渙無法得知那人是如何一夜之間把他們金家的一切東西都贏走了,就好像做了個夢一般。金不渙變成了殘疾人,整日閉門不出,就坐在這金鉤賭坊的最深處,整日研究當初那改變他人生的賭局。

“你研究出來了嗎?”虞小樓問道。

金老頭點了點頭,他花了十年,終於明白了一切都是怎麼變得,當他金不渙的財富到達巔峰的那一刻起,千門就盯上他了,他的掌柜老闆,賬房先生,票號銀行的人,早已被千門慢慢滲透。後來帶他賭博,那些送上門的爛賭鬼,都是千門送來的,目的是讓他失了心境,麻痹大意。

這其中已經時隔着幾年,任他金不渙如何厲害,也無法想到,他一開始就已經不知不覺入了千門的局裏,最後萬事俱備的時候,這個張叔平引他入局,導致他一敗塗地,等他輸的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明明可以收手,至少保全個四肢健全,可他賭徒的本性被千門牢牢抓住,妄圖翻本,終於落得這個下場。

金不渙甚至覺得,即便是這個金鉤賭坊,也是千門不願凡事做絕,最後賜他的一座安身之所。金不渙終於用他金家的所有資產,和他的兩條腿一隻胳膊,明白了賭的真諦,輸贏本是賭中常事,唯有適可而止才能守心而不惑,只有不敗,卻沒有贏。

虞小樓微微嘆口氣,眼前這個陰沉而恐怖的賭坊老闆,竟然也有這樣一段悲慘的過去。金老頭的故事講完了,他緩緩看向虞小樓,這些前塵往事好像已經是金老頭上輩子事,說罷了,看不見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點痕迹。

“走吧!”金老頭擺了擺手,虞小樓離本想說些什麼,可是他終究沒說出口。

他想說他也被千門算計過,被打斷了雙腿,可是有什麼意義呢,照金老頭的話說,他說出那個人的身份都活不過三天,更別說拉攏他對付千門了。

虞小樓走出門帶着小毛頭離開了金鉤賭坊,小毛頭好像重獲新生一般,又散發了活力,他一把摟住虞小樓的肩膀,一路走一路嘴裏也不停。

“小樓!小樓哥!你真是神了,真是我救命恩人,連平那麼多局我都嚇死了呢,以為我死定了。小樓哥你太神了,最後一你還看都沒看呢,怎麼就知道贏了呢?”

“叫聲虞小爺聽聽,叫好了我就告訴你。”每次受了小毛頭的感染,虞小樓也會變得輕快起來。

“虞小爺!虞爺!”

這兩聲叫到了虞小樓的心坎里,虞小樓才開口解釋道,他已經看破了金老頭,可是他沒辦法,那最後一局之前的幾場平局,虞小樓正是在練習,他要知道金老頭是靠着聽骰子的聲音,知道他搖出了幾。

最後一局他搖也沒搖,只是一拿一放之間,要把那上一局搖出來的六留住,可是這樣金老頭也會知道,所以他故意打翻了玻璃杯,用腳踩住了那玻璃碎片,使勁的在地上發出動靜來,而且自己也暴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終於迷惑了金老頭,金老頭一時得意,錯聽了虞小樓的骰盅。

虞小樓這樣就贏了,他骰盅里是六,即便金老頭搖個六齣來,也是平局,若不是,他就贏了,而且金老頭以為虞小樓失了心境,反而卻是他在最後急於求勝,讓虞小樓得逞了。

小毛頭聽得目瞪口呆,他哪裏想的道簡簡單單搖個骰子裏,就有這麼多勾心鬥角的門道,他咽了口口水,這下他可是徹底對虞小樓五體投地了,這少年跟他一般年紀,也是個塗宴樓的小幫工,卻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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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江湖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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