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逃出生天

第三十四章 逃出生天

靜謐的地宮裏,只有兩個呼吸聲。兩個呼吸聲的主人四目相對,一個是渾身無法動彈的活死人,一個是一條腿已經站在鬼門關的半死人,他們都安靜着,沒有人說話,他們互相望着,同樣是困在這地宮中的野獸,卻都被拔去了獠牙。

杜岑看着虞小樓,這個少年打從進入落馬客棧開始就沒有吸引他的注意,他太過普通了,只不過是走了運,稍稍有了些小名氣,但是很快就會像這般下場一樣,成了那些真正會成為大人物的墊腳石,這樣的犧牲品在外八行里,他見過太多了。杜岑從來沒有把虞小樓當回事,即便他也知道虞小樓擒殺了紅手絹的門主柳戚塵,他也沒把虞小樓這個名字記在腦海里。

可是此刻他眼前的絕不是他印象中的虞小樓,這個少年第一次讓他覺得有絲絲的寒意,他的目光也不再是原先那般混沌又軟弱,他忽然明白了,這些人沒有殺死虞小樓將會是他們最大的錯誤。

杜岑曾經見過這樣的目光,在雪原,那是流浪的惡狼;在大海,那是嗜血的鯊魚,虞小樓在杜岑的眼裏已經化身成了這世間最兇惡的怪物,而怪物瞄上的獵物,就是自己。

虞小樓趴在地上,死死的盯着杜岑,他看着杜岑意識到他即便找到了地道,他也沒有力氣爬出去了,他一定要吃東西,才能有力氣,才能有活下去的一絲絲機會。食物就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躺在虞小樓的面前。虞小樓一點點的爬過去,爬到了杜岑的面前,他的眼裏滿是豺狼的饑渴,可是他卻停下了。

杜岑的嘴角生硬的往上揚了揚,虞小樓有些吃驚,他沒見過這黑衣大漢笑過,更不明白在這副境地下,有什麼好笑的。

“死人肉要比活人肉難吃多了。”杜岑渾身麻痹,他只能咬着牙,勉強說出這麼一句話。他的目光依舊和虞小樓對視着,他並不害怕,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目光。

活死人杜岑是從墳頭裏爬出來的,都傳說他是詐屍起來的活死人,其實不是的。杜岑的爹娘都是盜墓賊,杜岑第一次跟着爹娘下墓,和虞小樓一般大的年紀,十六歲。一行二三十人,龐大的盜墓團隊,所有人都以為這一次志在必得。

盜門點金堂的龍頭潘家也教導過門人,盜墓於普通人來說是人越多越好,因為其中機關無數,兇險萬分,人越多,就是拿一條一條人命填過去,是最安全的。可是對高手來說,卻是人越少越好,他們精於墓中的機關構造,人一多,反而亂了他們的節奏。杜岑的爹娘,顯然不是各中高手。

他們二三十人,依靠炸藥和鐵鏟硬是在山上炸了個口子出來,他們一路上遇到打不開的機關門,就下先用鏟子挖,若是挖不開,就用炸藥炸。這種粗暴又毫無技術含量的盜墓技術,往往不僅損壞了墓中的寶貝和構造,跟容易讓他們身陷陷阱,因為這是個流沙墓。當他們最終炸開了一扇石門的時候,流沙傾瀉而下,二三十人在墓里開始東逃西竄。

杜岑大概運氣很好,他逃過了流沙,逃過了機關,並不是因為他懂,是因為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死了,正如那句話,杜岑的活是用其餘人的死填出來的。

頭幾天,杜岑在墓里鬼哭狼嚎,他只有十六歲,第一次下墓,根本找不到出去的方法。他在墓里毫無目的的晃着,他把二三十人的屍體一具一具的拖到一起,有的被砸的的面目全非,有的已經有些發臭了。

杜岑看了看那些屍體,他咂了咂嘴,他肚子餓。

屍體被他井然有序的切割,保存,烹飪好。他要保證這三十具屍體,沒有一具會被浪費。他邊哭邊吃,他不想死,但他要活,就註定要走過這一關,那些人肉在他的嘴裏,他只是簡單嚼兩下就咽下去,他不想嘗出是什麼味道來。

杜岑每天不用動,只吃一點點就可以飽,他躺在被炸踏的墓室邊,喝着從岩壁滴下來的水,就這樣度過一天又一天。人肉越吃越少,墓室卻變成了杜岑的家,他對這裏比外面還熟悉,這是個大墓,裏面有的金銀財寶陪葬品數不勝數,可是這些東西都沒了意義。

之後的幾年裏有很多人來盜墓,杜岑想要問他們怎麼出去,可是杜岑已經不會說話了,他的嘴裏只能生硬的擠出幾個字,有時候甚至他都沒開口,那些盜墓者們就拿他當做起屍的粽子,先動起手。這墓室是杜岑的天下,在這裏面,一整隊人馬都不是他一個對手。

不斷的有人來盜墓,卻從來沒人出去過,杜岑曾經不想吃出人肉的味道,可是他如今已經吃不出人肉的味道了。

二十二歲那年,杜岑靠着自己爬出了那個墓,整整六個年頭,他靠吃人肉,在墓穴里過活。他儼然已經是個活死人了,後來杜岑再也沒吃過肉。

杜岑看着虞小樓,多麼熟悉的目光啊,為了活命不惜一切的熱忱在虞小樓的眼內跳動着,就像多年前的杜岑一樣。可虞小樓和他終究是有不同的,虞小樓還能出去,虞小樓不需要在這地宮裏多過幾年行屍走肉的日子。

也許就是這一刻杜岑看穿了他的命運,他因地宮而活,如今也因地宮而死。

“你想要...出去...就咬下去!”杜岑鼓勵着虞小樓,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出地宮,即便沒有虞小樓。

好像是兩匹垂死惡狼的相遇,年老的惡狼告訴年輕的惡狼,吃了它,然後才能重新回到獵場。

虞小樓終於無法再制止自己活下去的本性,放佛是得到了杜岑的首肯似的,他已經化身成了野獸,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的咬在了杜岑的脖頸上,鮮血噴射在虞小樓的臉上,他覺得比他的淚水還要滾燙,他用力的撕咬下來杜岑的血肉,嚼也不嚼的咽了下去。

杜岑一聲也沒吭,他不覺得疼,病蟲兒的毒針上麻藥太厲害了,即便是看着虞小樓在瘋狂的撕咬自己,他也不覺得疼,但是他卻好像感覺到了虞小樓的淚水滴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想到他曾經也會哭。

“活下去...”這是杜岑這一輩子說過的最後三個字,他仍不覺得疼痛,他只是有些睏倦了,他閉上眼,永遠的將虞小樓這三個字記住了,他也很慶幸,虞小樓也會記得他一輩子,就像他記得他吃過的每一口人肉一樣,他再也沒睜開眼,卻露出了笑容,笑容最終凝固在他的臉上。

虞小樓的腦海里不停的吶喊着,他知道他在吃人肉,他為自己的瘋狂感到害怕,可是他卻怎麼也沒停下來,他餓了,他要活下去,他要爬出地道,他要看到太陽!也許只有瘋狂的人才能在外八行生存,一丈青為了青春駐容不停的出賣自己的身體,病蟲兒為了一口氣追一丈青到天涯海角,他們難道不瘋狂嗎。

惡狼停下了他的動作,他的身體裏好像冒出一股暖流,伴着血腥的酸臭味讓虞小樓覺得噁心,但他有了力氣,杜岑的名字永遠的刻在了他的腦海里,他一定可以活着出去的,虞小樓這樣想着,伸出雙臂爬進了地道。

虞小樓的身上傷痕數也數不清,疼痛雖然不停的向虞小樓襲來,可是虞小樓似乎已經麻木了,他的腦海里只有方才自己一口一口咬死杜岑的畫面,他只覺得反胃,可是他不停的告訴自己要活下去,那些生吞進肚的人肉,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機會。

地道看不到盡頭,也沒有一絲的光亮,甚至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只有深埋在土地里的壓抑,黑暗還有悶熱,虞小樓不停的爬着,一刻也不挺,他的手指已經失去了知覺,但他仍在超前爬着,前面就是出口,就是他活命的機會。

“啊!!!”虞小樓嚎叫着,更加用力的爬着。

他開始思考杜岑死前的話,試圖給自己找一個心安理得的理由,杜岑那句‘活下去’,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或許杜岑認可了他的行為,也許在他和杜岑都面臨生死盡頭的時候,杜岑投降了。

虞小樓腦子裏如同一團亂麻,各種各樣的思緒不停的冒出來,可是他的身子也不能停,他的手沒勁兒了,就靠扭動着身體,不停的向前挪着,他的胸膛被地面的石子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傷痕,疼的直往心裏鑽,可他咬着牙沒出聲,待身子實在疼的無法動彈,他又接着用手向前爬。

就這樣交替着,他爬了很久很久,終於他的意志和身體似乎都已經到了極限,虞小樓的一個勁兒的超前伸着,他想再多爬一點,可他其實一點也沒有動彈,他把手指插進了土裏,卻再也沒有力氣向前爬了。

忽然一股刺鼻的味道飄到了虞小樓的鼻前,嗆得他只想咳嗽,這個刺鼻的味道他覺得有些熟悉,這是病蟲兒抽的捲煙的煙味。離出口不遠了!虞小樓明知道聞得到煙味就是離地道口不遠了,可是他一下都爬不動了。

“救命啊!!!”

“救命啊!!!”

“救命啊!!!”

虞小樓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了三聲,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病蟲兒望着躺在床上仍在昏迷的的虞小樓,打心眼裏感嘆着,一個又一個的巧合救了他的命,可是又真的都是巧合嗎?離落馬三關已經過去了三個月,早已入了冬,可是虞小樓卻還在昏迷之中,他傷的太重了,不僅雙腿被打斷,渾身的傷痕,肚子裏還有無法消化的人肉。

杜岑打的地道的入口,正是那落馬客棧的飯廳,恰好病蟲兒離開地宮之後,在落馬客棧小住了一日,準備第二天帶着一丈青回到四川,正在飯廳里用飯,卻聽見了那黑漆漆的地道口,傳來了三聲救命。

他抱着一絲顧慮下了地道,便看見倒在了地道里的虞小樓,任他如何叫也叫不醒,病蟲兒把那虞小樓帶出了地道,可是他使出一身的本事,也無法喚醒虞小樓。當時病蟲兒也沒想到,虞小樓會昏迷,竟然恰好是因為他吃了那杜岑的肉,杜岑的血肉里都滲着他毒針上的麻藥,不過虞小樓竟然能堅持爬到離入口不過數十步的地方,也實在是個奇迹了。

病蟲兒生性古怪,越是救不起來的人,他便越要救,便帶着虞小樓,一道回了四川。想救虞小樓,不光要他,還要他的哥哥葯蟲兒。虞小樓雙腿經脈盡斷,骨骼又被打碎,救醒虞小樓不難,難的是醫好他這雙腿。

葯蟲兒這人也有一怪癖,別人醫得好的,他不醫,別人束手無策的,他偏要醫。這治好虞小樓的兩條腿,筋、骨、皮三樣每個都要醫,三個月來,虞小樓每日都要在葯蟲兒調製好的葯池裏浸泡,修復他的經脈,散去淤血,恢復皮肉。這骨頭則要待經脈和血肉都修復好了,才能剖開雙腿,一塊一塊的接好,外敷他葯蟲兒的秘製藥膏,於內則一日三次喝下湯藥。

如此三個月一日沒停,虞小樓這雙腿才算有了恢復的趨勢。

到今日,剛好三月,一天不差。葯蟲兒走到虞小樓的房內,看了看床上尚在昏迷的虞小樓,他的神色倒輕鬆了不少。

“今日必醒。”葯蟲兒望了望弟弟病蟲兒,斷言道。

病蟲兒點了點頭,點起一支捲煙,他大概也想不到,正是這一支捲煙,救了虞小樓的性命。捲煙的味道飄進了虞小樓的鼻子裏,的臉上有了一絲的反應,他熟悉的捲煙味道,他眼睛還未睜開,便扯着嗓子大喊了起來。

“救命啊!”

虞小樓睜開雙眼,坐了起來,他望了望周圍的,有些迷惑,他還以為他在那地道里。他摸了摸身子,好像哪裏也不疼了,他下意識的把腿蜷縮起來,發現自己的腿也好了,他得救了!虞小樓的臉上閃過興奮的神色,他抬起頭順着捲煙的味道看去,病蟲兒正叼着煙,站在床旁邊看着他。虞小樓笑嘻嘻的看着病蟲兒,卻又迷惑了,病蟲兒的身邊正站着那一丈青,也正看着自己。

“你們???”

“哼~人家是跑也跑不掉,拿他沒一點辦法了,這輩子都要被他治住了!”一丈青嬌媚的回答着虞小樓,靠在了病蟲兒的身上。

虞小樓愣了愣,大概這便是緣分奇妙之處。沒有一丈青對付不了的男人,唯獨這麼一個,她卻被這一個拴住了芳心。

“小子,你曉不曉得為了救你,老子花了好多錢!都算是你欠我的!”病蟲兒調笑道。

虞小樓趕緊搖了搖頭,睜眼便是債。

“現在是什麼時候?”虞小樓只覺得有些冷,又把被子往身上蓋了蓋。

“十二月咯,外面下着雪呢!”虞小樓這才反應過來,那病蟲兒身上穿着大衣,連一丈青也改了平日暴露的着裝,穿上了一聲裘皮大衣。

“你既然醒了,過兩就該動身了!”葯蟲兒看也不看虞小樓,只是平淡的說著,讓他興奮是救活別人救不活的人,既然已經救活了,他對這人也就沒了興趣。

“去哪兒?”虞小樓問了問。

“廢話,你欠老子們這麼多錢!老子必須把你賣了才能回本!”病蟲兒說著。

虞小樓愣了愣神,他這就被賣了?賣到哪裏?賣給誰?

“我操你丫大爺!”

虞小樓破口大罵起來,這病蟲兒葯蟲兒兩兄弟真是奇怪,既然救了他,卻又要把他賣出去,虞小樓當真不懂這些人的心思。

這一聲謾罵不但沒惹怒病蟲兒,反而在房裏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連那一丈青也笑了起來。葯蟲兒擦了擦手,慢慢走出了房間,他才也笑了起來。他一想到把虞小樓賣給了那個人,就覺得有趣。

小地痞就要遇上老流氓了,那場面只恨自己不能看到,葯蟲兒這麼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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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江湖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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