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難兄難弟

黃昏的黃埔江岸上的城市比往常更加忙碌，從最繁華的街道僻靜小巷，到處都是忙忙匆匆的人，他們三五結伴面色沉重，東張西望的走街串巷，儘管汗水已經掛在了他們的額頭，可是他們的腳步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暗黃的天際線逐漸沉了下去，天空開始浮現了閃爍的星點，已經入了夜，即便如此，先前那些匆匆忙忙的人仍舊沒有停下他們着急的腳步，一定是出了大事了，否則青幫不會像這樣傾巢出動，好似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

青幫確實出了大事，是件天大的事，青幫老大杜明堂死了，死在洪門的夜總會，卻不是被洪展達殺的，相傳是被一個叫做虞小樓的人殺了，至於虞小樓是誰，青幫這些個舵主也聞所未聞並不知曉。

一幫之主死了就要變了天，青幫幾個舵主一商量，用一半的地盤作為條件，讓洪展達協助青幫抓住虞小樓，青幫雖然損失了一半的底盤，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地步，可是若不穩定下洪展達，整個青幫都會被洪門收入囊中。

所有的一切，都被歸咎在虞小樓的頭上，幾個舵主定下了話，其中哪一個能抓住這個叫虞小樓的兇手，誰便是下一任幫主。雖然少了半邊的地盤，但是憑藉剩下的地盤當個富貴幫主也絕不是問題。

虞小樓東躲西餐的逃回了成泰當鋪，唐掌柜的仍歡喜着正準備打烊，這一天的生意挺不錯，新來的兩個夥計辦起事也利索，正想着好日子就在眼前了，一抬眼便看着自己的東家從後院的牆頭翻身進了院裏。

“東家儂這？”唐掌柜的話沒說完便覺得不對勁，虞小樓臉色煞白，神情緊張的很，一個勁兒的喘着粗氣。

莫不是又惹了大事，唐掌柜的心裏祈禱着，生怕東家又惹了青幫洪門兩大幫派的人。

“老唐，白天有人來當鋪找我嗎？”

“沒有...”

虞小樓舒了口氣，這當鋪還未被發現，除了北堂鳴和洪展達，現在沒人知道他這成泰當鋪了，但遲早所有人都會知道的。虞小樓朝着屋裏走去，唐掌柜的心裏好奇跟在他的身後，只見虞小樓進了屋，抓起水壺便大口的喝下，也顧不得水順着嘴角灑了一身，虞小樓打開了柜子把錢財都收拾了出來，又換了身衣服，把錢財裝好，才扭頭看向了站在門口看愣了的唐掌柜的。

“老唐，若是有人上門問我，便說我已經走了，這家當鋪我還給你，從此你我再也沒有丁點的關係。”

虞小樓說罷就要邁步出門，唐掌柜的攔下虞小樓，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早上還好好的，突然間便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東家儂這是又闖禍了？”

“杜明堂死了，我殺的。”虞小樓苦笑着，說出的話讓唐掌柜嚇白了臉。

唐掌柜的驚訝的張大了嘴，話卻堵在嗓子眼怎麼也出不了口，杜明堂死了，青幫上下十萬光棍，哪一個都不會放過虞小樓，虞小樓這是已經把自己扔到了鬼門關里，沒有一點兒活命的機會，只是什麼時候被青幫抓住折磨至死的問題。

“老唐，你覺得我會殺他嗎？”虞小樓看唐掌柜的嚇傻了，低下頭苦笑着又問他。

唐掌柜的皺了皺眉，低下頭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他感覺這虞小樓是不會殺了杜明堂的，兩個人無仇無怨，甚至連面都沒見過，虞小樓有什麼理由殺杜明堂呢。但他轉念一想，虞小樓是水賊啊，那是水面上最狠的角色，連政府艦隊都要忌憚，不可硬碰硬，這樣狂妄的賊人，殺個杜明堂也未必不可能。

思忖了良久之後，唐掌柜才回答來了虞小樓。

“不會...”唐掌柜搖了搖頭。

得到了這個答案的虞小樓好像如釋重負似的，如今這個節骨眼有一個相信他的人實在太難了，不管這唐掌柜說的是真是假，至少他考慮過了虞小樓沒殺杜明堂的這種可能性，那樣便夠了。

“好，老唐！若是這事兒能平了，以後大富大貴的日子我肯定不會忘了你，若是....”虞小樓話還沒說完，唐掌柜的便打斷了他。

“東家你快跑罷，青幫的十萬光棍抓到你必然殺了你。”唐掌柜的輕嘆了一口氣，又給虞小樓的手裏塞了幾個大洋。

虞小樓愣了片刻，心頭湧出些許的暖意，他竟然沒想到這唐掌柜的平日裏膽小怕事，到了這真要了命的關頭，不但沒立馬趕走他，還給了他幾個大洋。

唐掌柜的苦着臉，肩膀也垮了下來，無精打採的站在原地，心裏是百感交集，他與虞小樓好歹一個東家一個掌柜一場交情，雖然短短不足半月，卻也見識了虞小樓年紀輕輕手段卻厲害的很，即便這話從虞小樓自己的口中說出來，他也不信那杜明堂是虞小樓殺的。這幾日來大小的狠角色虞小樓也見識不少了，卻始終遊刃有餘，怎麼想都不是殺人的暴徒。

虞小樓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大洋，緊緊握住，然後抬起頭來。

“老唐....”虞小樓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虞小樓點點頭，翻身起了個梯雲縱，直奔着牆頭一躍而過，唐掌柜眼看着他便沒了蹤影，身子一軟，嘆了口氣。虞小樓過了牆，四下望望，入了夜四下無人，正是好時候，虞小樓心裏琢磨着就此逃出上海，出了城天大地大這青幫就是十萬光棍想要抓住他也是件難事，況且青幫在上海一帶勢力雄厚，他奔着北方跑，青幫恐怕也奈何不了他。

才走出去沒幾步，虞小樓便停下了步子，他心裏琢磨着就這樣走了，便要背着殺了杜明堂的名聲，他身上還背着采水堂翻垛的名聲，走到哪說出去，替他收拾這爛攤子的都是甘景豹，甘景豹性子本就犟的很，這其中說不清便要和青幫打起來，到時候因為他弄得整個江南水域再不太平，他可就背了大罪過。

當下只有找着北堂鳴，才有機會證明自己的清白。虞小樓想到這兒，心力恨的緊，朝着身邊的舊牆踹了一腳過去，竟在牆上留下個腳印，這洪展達為了逼出虞小樓的爹，竟然使的出這樣的手段來。

虞小樓只能憋着苦，心想若是他爹對他和他娘有半分的想念，恐怕也不會看着他娘活活病死床頭，好一個千門八將，人人都是無情無義之人，洪展達為了逼出虞中廷，連自己的兒子也肯設計局中，虞中廷也未必不會為了自身安全，把虞小樓當做個棄子。

哪個也靠不住，唯有靠自己，虞小樓心裏琢磨着，上海這麼大，哪裏都有可能是北堂鳴的藏身處，這要找他，跟大海撈針一般，更何況外面到處都是找他的青幫光棍。虞小樓還沒想清楚，卻聽着背後響起了腳步聲。

虞小樓渾身緊繃，額角已經滲出了白毛汗，聽腳步聲只有一個人，若是來個高手他不知道怎麼辦，虞小樓身子一閃右腳踏在牆上一使勁兒，凌空而起，踩着牆沿就要逃走，背後的人拔腿便追來。

好在這人不會輕功，虞小樓幾步便甩開了個距離來，那人停下步子，右臂向下一沉，甩出個明晃晃的刀子，朝着虞小樓便飛了過去，虞小樓聽着背後沒人追趕，也覺着有異，扭頭一看，寒光熠熠的飛刀正奔着腦門飛來，虞小樓閃躲不及身子失了平衡，腳下一滑，躲過了飛刀卻摔倒在地上。

趁着這個空檔，那人幾步竄上來跳起來壓在虞小樓的身上，右臂一彎擒住了虞小樓的脖頸，微微使力讓虞小樓透不過氣來，虞小樓想要一腳踹去，那人又左腳使力踩住了虞小樓的腳脖子，讓他使不出力來。

這是街頭打架的路數，無門無派，全是在血拚之中練就出來的本事，招數簡單野蠻，但是對付只會三腳貓功夫的人卻是拳拳到肉，好使的很。

“你陷害我！”這聲音虞小樓聽得熟悉極了，是北堂鳴的聲音。

虞小樓奮力轉過身，看着北堂鳴惡狠狠的看着虞小樓，臉上還帶着血痕，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到處都是傷口，顯然是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我也被陷害了！你放開我！”虞小樓被北堂鳴擒住了脖頸，發出的嘶啞的低吼。

北堂鳴看了看虞小樓的樣子，從腰間抽出繩索捆住了虞小樓的雙手雙腳，然後才從他的身上站起來，虞小樓倒在地上被捆的起不來身，使勁翻身過來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氣，看着北堂鳴開了口。

“我也被陷害了，外面都是你青幫的兄弟!都以為是我殺了杜明堂！你不信你去問問啊！”

“哼！我出去也是死，我現在是青幫的叛徒，幫着你殺了杜老大。”北堂鳴冷哼一聲，坐在地上。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離開那個地下室到底發生了什麼？”

北堂鳴仰着頭靠着牆，臉上的血痕還露着血肉，他揉了揉臉，看向虞小樓，顯得很是疲倦，緩緩的開了口。

“我和杜老大還有我妹妹出了門，來了兩個洪門的人，說現在就把讓出來的舵口的生意交給杜老大，讓他去辦公室稍作，把賬本拿給他。杜老大去了之後，我和妹妹在門外等他。大概有半個鐘頭都沒出來過人，後來聽着裏面一聲倒地的聲音，我覺得不好，衝進門去卻連杜老大的人都看不見了，房間裏空無一人。”

虞小樓這就明白了，杜明堂在辦公室被殺了，那間辦公室有條密道是垂直通向地下刑房的，杜明堂在辦公室被殺，屍體直接被拋了下來。

“之後呢？”

“之後我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就衝出來一堆大漢要擒住我，他們抓住了我妹妹，我是玩命才帶着我妹妹跑出來，把她安頓好了本想出來打聽打聽情況，可是自己幫的兄弟見我就上來動手，我一路逃竄一路打聽，才知道杜老大死了，我成了青幫的叛徒。而你，就是殺了杜老大的兇手！”北堂鳴說罷從懷裏掏出刀子來，緊握在手中。

虞小樓哀嘆一聲，所有人都中了洪展達的連環計，虞小樓和北堂鳴成了勾結的叛徒，杜明堂死了他輕而易舉就收了青幫一半的底盤，若是還能把虞中廷逼出來，他這就成了一石三鳥之計。此時虞小樓才想起當年在北平城，吳掌柜告訴他千門八將雖然各有所長，但是無一不是絕頂聰明之人，虞小樓竟然以為自己可以設計了洪展達，到現在才知道後悔莫及。

“我沒殺杜明堂，是洪展達嫁禍給我的！”

“他嫁禍給你有什麼好處？”

“你自己看看有什麼好處，他不費一兵一卒，收了青幫一半的地盤，那是青幫拱手送給他的，這是其一。其二，他想把我推入絕境，看我爹會不會來救我。”

“你爹？”

“說來話長，找個地方躲好了再說。”

北堂鳴握着刀子，冷眼看着虞小樓，一步步的朝着他走過來，手中的刀子閃着凶光，虞小樓一個勁兒的向後竄着，挪了半天也沒多遠，看着北堂鳴提刀越靠越近，虞小樓豆大的汗珠直從腦門往下掉。

“我說的是真的！你想想我幹嘛殺杜明堂！我要是和洪展達串通好的，至於落魄到這一步嗎！”虞小樓心裏着急，可是卻又不敢大聲，怕引來外面的青幫光棍。

北堂鳴步步緊逼，到了虞小樓面前的時候，反手握刀蹲下身子，朝着虞小樓就伸了過來，虞小樓咬牙閉眼片刻之後覺着渾身無恙，緩緩睜開，看着北堂鳴拿着刀子挑斷了他身上的繩子，虞小樓站起身來，擦了一頭的冷汗。

“你就不能說一句嗎，嚇死我了。”

“走吧，先到藏身的地方去。”北堂鳴苦笑着搖了搖頭，把刀子收入懷中。

“在哪？”虞小樓張口問道。

北堂鳴默不作聲只是走在前面，虞小樓跟在他的身後，二人走到了小巷口的時候，一左一右探出個腦袋四處看看，確認了街上沒有青幫和洪門的光棍之後，低着頭快步走了出來，二人一前一後隔着約有三步的距離，北堂鳴在前，虞小樓在後，走了約有兩條街的時候，北堂鳴停下了步子，虞小樓也停下步子，抬頭看去，前邊兒的街上正走着三個青幫的光棍，腰裏插着砍刀，正東張西望的看着。

這三個青幫光棍一抬眼也瞧着了北堂鳴和虞小樓，在這四下無人的街上喝了一聲。

“前面兩個！過來！”

虞小樓想着拔腿就跑，卻看着北堂鳴動也不動，眼看着那三個青幫光棍越靠越近，只聽着北堂鳴隱約說了一聲‘對不住了’，拔腿就沖了上去，一隻手掏出明晃晃的刀子，還未等青幫光棍反應過來，打頭的一個已經中了北堂鳴一刀，倒在地上。

北堂鳴順手從那光棍身上抽出他的砍刀，趁着第二個人還在抽刀的時候跳起來衝著他便是一刀砍去，那青幫光棍應聲倒地，虞小樓看傻了眼，這電光火石之間北堂鳴便砍倒了兩人，第三人拔刀正想砍向北堂鳴，北堂鳴提刀而立，怒喝一聲，像是惡鬼一般不閃不躲，那青幫光棍腳下一軟便倒在地上，已然是嚇懵了。

北堂鳴邁步走去，虞小樓趕緊跟了上去。這街頭鬥毆不似高手過招，都是些不會武功的人，比的就是個狠勁兒，北堂鳴先發制人刺倒一個，又砍倒一個，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第三個人早就嚇傻了眼，生怕北堂鳴也殺了他，早就嚇破了膽，北堂鳴一聲怒吼，他便再也不敢動手了。

二往下一路上再無他人，平平安安的走到了這黃埔江岸的一個碼頭上，北堂鳴停下步子，虞小樓站在碼頭四處望望，看向了北堂鳴。

“你這藏身處在哪？”

“在那！”

北堂鳴抬手一指，虞小樓抬頭看去，那江上飄着一艘不大不小的漁船，漁船正緩緩靠向碼頭，虞小樓眯着眼睛看去，船頭站着個女子，正是北堂鳴的妹妹北堂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