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青幫堂口
唐掌柜張着嘴,目瞪口呆的望着虞小樓也說不出句話來,他這心裏是又氣又急卻說不出口,怪只怪他一時看見了虞小樓這麼多的寶貝,犯了貪心的病。打一開始他就懷疑,一出手就是這麼多價值連城的寶貝,來路肯定是有問題的,可是現在卻說什麼都晚了。
當鋪里的氣氛一下子便凝重起來,唐掌柜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得罪不起洪門的人,更得罪不起虞小樓,那可是水賊,殺人不眨眼的行當。唐掌柜只好低着腦袋,站在原地,一個勁兒哀怨的嘆着氣,半晌都沒吭聲。
虞小樓方才在氣頭上,此刻他回過神來,心情也平復了,才覺得剛剛做的也稍有不妥,這唐掌柜一看便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原本就是受洪門的欺壓,現在虞小樓一說自己是水賊,更是要把他嚇破了膽。
“不是,老唐你過來,你別怕!”虞小樓朝着唐掌柜的招招手,指了指他旁邊的位置,示意唐掌柜坐下。
可是唐掌柜仍舊低着腦袋,搖了搖頭,腳下是一步也沒往前挪,他的臉早就皺成了包子,光想着怎麼溜走呢,甭管是洪門還是水賊,兩邊兒打起來,他准得變成炮灰。唐掌柜雖然心裏捨不得,但他一狠心也想明白了,手裏這麼些寶貝,當鋪沒了可以再開,命沒了可就真完了。
“你給我過來!”虞小樓喝了一聲。
唐掌柜聽着虞小樓的一聲喝,身子一抖,立馬幾步走上前來,站到了虞小樓的面前,明明已經三十來歲的人,站在虞小樓的跟前兒卻跟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低着腦袋怎麼樣不敢抬頭。
“坐下!”
“不敢不敢...”唐掌柜的連連擺手。
“你丫把頭抬起來行吧!”
虞小樓的心裏是真着急,他哪裏被人這般對待過,看着他就好像看見了閻王爺似的,可虞小樓轉念一想倒也是,他是與水賊打了這麼多日的交道,平時看去也沒那般面目可憎,自然也就不怕了。可是尋常人家哪裏敢跟水賊打交道,有些人甚至都沒見過,只是聽着那江面的水賊劫船越貨,殺人放火,各個都面目猙獰,脾氣暴烈,加之虞小樓剛才的行為,難怪這唐掌柜會如此害怕。
“東家您別講了,吾哪個都得罪不起,您讓吾收拾好走好不啦。”唐掌柜低聲嘟囔着。
“老唐你坐下!”虞小樓話音一落,一拍桌子,唐掌柜趕忙就坐在了另一張椅子上,兩隻手扶着一個勁兒打抖的膝蓋。
虞小樓瞧着唐掌柜,臉色煞白,身子打着抖,低着頭皺着眉好似一個快要哭出來的神情,嘴裏有一個勁兒的嘟囔着什麼,時不時的咬咬嘴唇。看着唐掌柜這副模樣,虞小樓都忍不住想要笑出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膽小的主兒。
打從北平算起,一路走來到了這兒,虞小樓一路上結識的人,不論本事如何,掐着手指算去沒有一個是膽小怕事的,像是甘景豹和白靖這號,都算得上是膽大包天了,也自然有了這些人打交道的方法。可如今虞小樓遇上唐掌柜這樣的人,倒不知道如何安撫了。
“不是...老唐你別怕,我跟你元日無冤,近日無仇的。是小爺實在看不上那什麼洪門的子弟,你剛才說什麼他們晚上得來燒鋪子,那巡捕房的不管啊?”
唐掌柜的聽着虞小樓的話,趁着虞小樓不注意,瞟了一眼他的神色,看着虞小樓倒也不是凶神惡煞的,臉上還有幾分尷尬,心裏倒是輕鬆下來不少,面色也緩和小來,咽了口口水,扭頭朝向了虞小樓。
“管是管,可是如果不是當場抓住的話,抓進去審問一遍就放了。”
“那要是當場抓住了呢?”虞小樓追問起來。
“抓住了...抓住了就得定罪了,可是誰敢抓啊,抓了一個不說得罪整個洪門,但是那堂口肯定饒不了你。也不至於要了你的命,可是整天尋麻煩,誰也受不了。最後非得弄的翻案放人不成。”唐掌柜聲音委屈的很,探口氣搖了搖頭。
虞小樓聽完唐掌柜的話,自己心裏一想,他這是惹了禍了,雖然事兒不大,可是照着唐掌柜說的麻煩也不少。方才他是一時來氣,順着嘴就把水賊的事兒脫口而出,可是到時候他還真沒法找甘景豹來幫他,不僅虞小樓自個兒不好意思,在者甘景豹的水賊上了地,恐怕也就沒那麼厲害了。
這麻煩不解決,虞小樓也覺着自己再這上海呆不了多久,心裏正罵著自己當時怎麼就沒忍忍出了手,弄得現在一身的麻煩。
“老唐,不是有個專門跟洪門作對的,叫什麼青幫嗎?找他們幫忙去,咱們給他們錢不就得了。”
“哎喲,東家您別再把事情往大里鬧了,阿拉公共租界東區的青幫和洪門多久沒打過了,打起來就是上百號人的事,到時候都得算咱們頭上。”唐掌柜聽着虞小樓的話面色直發青,立馬打斷了虞小樓的話。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丫就惦記着跑是吧!”虞小樓看着唐掌柜這副模樣就來氣,也不知道他怎麼就那般害怕。
“老唐你丫甭想跑。要是晚上那幫孫子來了,你就跟我坐門口!我看看誰敢燒當鋪!”虞小樓說罷站起身,走了兩步到外邊兒街上,把當鋪的門砰的一聲關上。
唐掌柜好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窗外是大晴的天氣,萬里無雲的好光景,可是打唐掌柜的眼裏看去卻是一副招人煩的天氣,那陽光也刺眼,外邊兒也悶熱,心裏更是煩了。扭頭看着門外的虞小樓,虞小樓悠悠閑閑的,也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把鎖,掛在了門上。
虞小樓這是把唐掌柜鎖在了當鋪里,自己出去了。唐掌柜扒着窗戶心裏是氣炸了,扯着嗓子沖虞小樓喊起來。
“東家儂勿能丟下吾自己跑啊!”唐掌柜是着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這虞小樓跑了把他反鎖在店裏,這要是洪門的人找上來,他不就完了。
“老唐你別怕!天黑之前我肯定回來,我回來要是看着你跑了,你丫可就完了啊!”虞小樓隔着窗戶對唐掌柜說著。
唐掌柜大難臨頭似的朝後一靠,半躺在椅子上,右手顫抖着一個捂着左胸口,口中‘哎喲哎喲’的叫喚着,他心想他這可是完了,呆在店裏要被洪門的人尋上門來,跑出去要被水賊找麻煩,橫豎都完了,倒在椅子上只覺得雙腿發軟,怎麼也起不來。
虞小樓看着唐掌柜的樣子皺着眉毛,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搖着頭,這唐掌柜膽子也太小了,不嚇嚇他虞小樓這心裏總覺得不過癮。虞小樓到了這上海,所有的家當都在這當鋪里,他怎麼著也不可能跑,可是他聽唐掌柜那麼一說,自個兒也明白這事兒他一個人恐怕解決不了。
青幫和洪門本事同根,都是天地會的分支,傳承到了今天青幫的老大叫杜明堂,洪門的頭頭叫洪展達,二人的勢力遍佈山海,雖然明面上還是客客氣氣,同根同好,誰也不冒犯誰,可是私底下沒少過招,兩人幾次暗中較勁下來,次次都是洪大展得了勢。如今雖然兩排人馬還是旗鼓相當,實則是洪門已然佔了上風。
這其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虞小樓自然不知道,但是如今他的麻煩雖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能樂意幫他的,也只有青幫了。虞小樓本想着讓唐掌柜送個信兒去,可是唐掌柜不但不肯,出了當鋪的門,他還得跑了。虞小樓實在不得已,才好把這唐掌柜關在當鋪里,自己出來前去找這青幫的人。
打出了門虞小樓才覺着這事兒倒也不好辦,眼看着快要晌午了,虞小樓卻連青幫的堂口在哪都不知道。伸手攔下了黃包車,虞小樓坐上了黃包車,張口便說了去青幫的堂口,那車夫一聽,沒跑兩步便停了下來,然後放下了黃包車,虞小樓正納悶呢,黃包車復扭過頭來對虞小樓說道。
“先生,吾拉不了儂,儂自己走哇。”
“嫌錢少啊?”虞小樓有些不樂意,可是車夫搖了搖頭。
“儂是外地來的伐?難怪不曉得。”
“那你告訴我聽聽。”虞小樓說著,那黃包車夫把車拉到了一邊,伸出手來。
虞小樓明白了這意思,他想打聽事兒,可是要耽誤人家的時間的,這時間夠他拉一趟活兒的,這錢得讓虞小樓出,除此之外,消息費也是要錢的。虞小樓點點頭,從兜里掏出一塊大洋來,扔進車夫的手裏。車夫拿着大洋在嘴邊一吹氣,放到耳邊聽了聽,聽着聲兒是貨真價實的,原本的臉色立馬變得客客氣氣,朝着虞小樓點頭哈腰起來。
“快說!”
車夫把大洋塞進腰間,立馬就給虞小樓解釋起來。
青幫的幫主不叫幫主,也不叫老大,叫總舵主,手下分十個舵,每個舵下面是旗主,再往下才是堂口,因為堂口眾多,大大小小也不一,多的可能幾十人,少的也就三五人,若是每個堂口都占塊地,那上海早就遍地都是青幫與洪門的堂口了。
這堂口是沒個固定的地方的,堂口底下的光棍,都是社會的底層老百姓,靠着幫里每月發的那些零星餉錢根本沒法活,所以平日裏堂口的光棍都是做些苦力活計,好些的就去給別人噹噹活計,單獨掙一份。所以這個堂口興許今天在你家,明天在他家,總之這些人打哪聚會,那一段時間,那個地方便是堂口。
堂口內部與堂口之間傳信用的是專門的密語,形成一本《海底》,外人看不懂也聽不懂,也就找不到堂口在哪。哪怕是有懂的,或是機緣巧合知道堂口在哪裏,甚至壓根就是堂口裏的光棍,也是不能帶外人來的,誰帶來了便是犯了大忌,不但要被處罰,還會從幫里剔除出去。
要去這堂口,首先要有介紹人,介紹人得是幫里的兄弟。外人去堂口,多半是不懷好意,為了保證堂口安全,必須得有幫里的兄弟確定來者並無歹意,才能介紹來堂口。這也只是到了堂口,還沒說話的份兒,想要說話辦事兒,就要分人了,尋常百姓的事兒,給多少錢辦多少事兒;達官貴人的事兒,不要錢,但以後也得還一件事兒回來;江湖中人的事兒,就要看他是來路多大,要辦的是什麼事兒了。
青幫總舵主杜明堂曾放過話出來,遠了不說,至少在上海,沒有他青幫辦不下來的事兒,至少看對方有多少的誠意罷了。
虞小樓聽完心裏一琢磨,他這要去青幫的湯口還得找個介紹人,虞小樓轉念一想,露出個狡黠的笑來,看着眼前的車夫,又從兜里掏出一塊大洋來。
“那就煩請你帶我去。”車夫愣住片刻,收下了虞小樓的錢。
一個黃包車夫能知道這麼多,還給虞小樓說的詳詳細細,明明白白,肯定不是黃包車夫那麼簡單,虞小樓這麼一想便知道了,這人恐怕就是青幫堂口的人,他這一天拉黃包車賺不了幾個錢,可是他憑着介紹人進堂口,從中卻能撈不少的好處。
“儂蠻上道嘛,按規矩我得問問,儂是啥人,去堂口做啥事。”車夫把錢塞進腰裏,朝着虞小樓笑了笑。
“江河湖海也是糧,一字排開第二梁。”虞小樓說罷,那車夫臉色一變,退了幾步。
虞小樓說的這是黑話,青幫的《海底》便是從江湖黑話里摘取了他們所需要的一部分編製而成,比起虞小樓學過的《點將歌》卻還是有不少的差距。這兩句黑話的頭一句,是說虞小樓是吃水面飯的,就是水賊,第二句說的是四梁八柱里,他是第二梁翻垛。
車夫聽明白立馬拉起虞小樓立馬跑去,心裏是萬分的驚恐,他不過是堂口底下最小的一個光棍,哪裏見過這麼大的人物。這裏打長江道東海,只有一派水賊敢這樣報上名號,鐵定就是采水堂甘家,那是響噹噹的大名號。采水堂的翻垛來了,按理至少得是個舵主來相見,如今他不但怠慢了翻垛,還訛了他兩塊大洋,這心裏自然是害怕的很。
“大爺您坐穩了。”車夫說罷便拔腿跑去,這采水堂的人都來了,肯定不是小事兒。
好在這車夫也機靈的很,四梁八柱是什麼人,那是僅次與采水堂當家的身份,別說去堂口,就是去旗主那裏都折了他們的身份,這車夫拉着虞小樓便直奔分舵而去,這是要見附近一帶的舵主。
等黃包車到了地兒,停在了一所洋人餐館的門口。虞小樓抬頭看看,這餐館不大,卻精緻的很,大片的玻璃做牆,擱着外邊兒還能看見裏面。還來得及沒下車,那車夫先扔下車,朝着餐館裏跑進去,餐館門口的人侍應好像認識車夫,看他慌慌張張的樣子,又看看車上的虞小樓,抓住他皺着眉還沒開口問,車夫便開了口。
“采水堂翻垛來了!采水堂的翻垛!”那侍應聞聲臉色一變,快步朝里走去。
虞小樓剛下了黃包車,朝着餐館裏面還沒走幾步,裏面便出來個老闆模樣的人,朝着他迎了過來,臉色笑嘻嘻的,雙眼都眯成了一條線,穿着長袍的藍綢緞馬褂,留着一瞥鬍子,頭上豎著油頭,雙手抱拳,笑呵呵的朝虞小樓打着招呼。
“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快裏面請。”
虞小樓也抱拳回應,心想着甘景豹送他最大的禮原來不是那些個金銀玉器,而是這一層采水堂翻垛的身份,這身份代表着身後巨大的盜門勢力,天下只要是沾着江河湖海的地方,這身份就沒有吃不開的道理。虞小樓面色波瀾不驚,心裏卻竊喜着,隨着這藍袍馬褂之人進了這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