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逆天之舉天必逆
崑崙仙境,化虛池內。
小小寒池裏,君凌天倚着池壁,蒼白而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着手上的靈犀戒,長若蝶翼的睫毛之上已經沾滿了碎雪。
茫茫雪原,卻不似以往那般素白一片,而是以化虛池為點,從血色的池水之中,有一抹一抹暗黑卻又泛着血氣的雲霧在積雪中漂浮,並向著四周蔓延。
其實此番景象比起前些日子要好上許多了,君凌天清晰的記得,在那場恐怖的火雨之下,他雖置身崑崙仙境之中,但那可怕的力量依舊帶着他無法掌控的暴戾之氣將這片潔凈之地侵蝕。
他依舊記得,這片混沌的雪白天地瞬息便被血色的雲霞所覆蓋,也記得這茫茫雪原被染成如同黑暗海域的中心小島那般色澤。
黑色的雪,血色的雲霞,嗜血的暴怒和殺戮的yuwang填滿了他所有的心房,天地之間,唯有他手上的這枚戒指,還提醒着他,他是誰。
被污染的崑崙仙境奇異般的助長了他體內的力量,也因此他才能有力氣在這場清洗之後,扭轉乾坤,將那些因他而造成的殺戮挽回。
只是這樣的逆天之舉,也終究使得如今的他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際。
“汐兒...”君凌天閉上雙眼,收回神識之後的他疲憊至極,也明顯的察覺到因自己的虛弱,自己持有的那些屬於蘇挽汐的記憶正一點點的流失。
一點點的將要歸還給她。
這本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原本他便知曉自己可能終將死去,他不願讓她活在痛苦之中,所以再一次擅作主張,再一次自私的做了那個決定。
就當他從未存在過,或許一切都會好上許多吧?
整個世間蒼生,終究需要一個信仰,這個信仰,便是正義。
而他卻很清楚的從黑暗海域看到的並非如此,所有的惡念來自於人心,若說黑暗海域彙集了天下間所有的邪惡的心念,但其實在每一個人的心底,或多或少都會有一個黑暗的角落。
在那個角落裏,關押着屬於每個人不被人知的秘密和心性,只是因為太多緣由和顧慮,才被壓抑在那個角落之中,但並不代表不存在。
他們需要正義來壓制邪惡,所以那些他們一直所推崇的正道宗門,那個他們奉為神邸的九重聖宗,若讓他們知曉了無情道為黑暗海域的產物,他們又該如何?
只有毀滅后的重生,才能重新凝聚維持蒼生浩然正氣。
君凌天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掌控每一個人,也不願去窺探每個人的心思,他能做的唯有那場凈化天地戾氣的雪,那場修復瘡疤的雪。
隨着體內邪氣的銳減,他的身體也因此無法支撐,隨着被污染的崑崙仙境逐漸自行修復,他明白,自己只怕已經撐不了太久了。
他的身體早已被邪氣同化,隨着邪氣的消亡,他也會隨之一起死去,可他也知道,這個世間永遠都會存在正邪之分,也永遠都會有心思邪妄的人在黑暗中動作,而他能做的只能將這絲奇異的能夠吸食天下戾氣的本源帶到崑崙仙境裏。
這些時間裏,他時常昏睡,偶爾清醒,每當清醒時都會悄悄將神識寄托在風裏去偷偷看一看蘇挽汐的境況,然而隨着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隨着邪氣越發稀薄,他似乎已經沒有辦法再去看望她了。
“汐兒...”大雪紛紛,他的聲音細微的被寒風吞噬,許久之後,那半睜的鳳眸緩緩閉合,他的身上再度被一層薄霜覆蓋,聲息也隨着周遭暗紅霧氣越來越稀薄。
妖族已經在多番變故之下悄然消失在這個世間,北漠如今也變得愈發荒涼,而那個在須彌山中的奈何酒館也因事態變遷而落滿了塵埃。
蘇挽汐駐足在兩株糾纏在一起的巨樹之下,並沒有急着踏入已經早已沒有人打理的奈何酒館,而是望着這片幽靜的密林中的血色花海出神。
“這裏為什麼會有我們魔族聖花?”薄薄的山間雲霧漂浮在昏暗的林間,蘇挽汐躬下身子正欲摘一朵,卻在指尖碰觸莖葉的那一刻猶豫的收回了手。
北堂胤麒佇立在她的身後,沒有回答她的疑問,而是低聲笑了幾聲后說道:“你曾經可是嗜酒如命,纏着我帶你去了諸多地方,那時你想要嘗盡天下美酒,還想要尋一個地方,開一間屬於自己的酒館。”
蘇挽汐聽着他的話,在腦海之中搜尋了許久,模糊之間似乎隱約覺得有些許印象,她沒有深想,而是追問道:“這些跟我失憶又有什麼關係?”
“而這裏,有一種名喚忘川的美酒,本就以忘川河的水釀造,而忘川河的水,卻能使人忘卻所有的憂愁...”北堂胤麒語速略微緩慢的訴說著,他的目光一直都跟隨着身前的女子,記憶之中,復又想起當年在這裏發生的過的一切。
北堂胤麒突然有些莫名的孤獨感,這種孤獨,源自於身邊所有人都忘記了許多本就發生過的事情,而唯獨他卻還記得。
他雖因此悵然過,卻也因蘇挽汐的忘記而慶幸過,他終究是自私的,而之後隨着蘇挽汐逐漸有些察覺,他便開始處於內心的掙扎之中。
“你的意思是,我喝了忘川酒?”蘇挽汐聞言,驚訝的看向北堂胤麒,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所以我才會將許多事情都忘記了?”
北堂胤麒抿唇,沒有回答,而蘇挽汐則將這個沉默當做了默認,她轉頭看着巨樹下的酒館,一種莫名的悲愴油然而生。
“可是,我為什麼要喝這種酒?”她的鼻尖莫名有些酸澀,心中也因此感受到莫名的悲傷之感,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正一下一下撕扯着她的心臟。
到底是什麼事情,會讓她逃避到以忘記來解決?而忘記根本不可能真的解決任何問題,而是造就了一種似乎很好的假象,而事實上,則是由剩下的那些記得的人來背負這些痛苦和成全,她並不相信自己曾經會是這樣一個軟弱的存在。
然而當她發覺到一直凝視着自己的那雙神情的目光時,她卻立即有些不知所措的不敢正視,也正是在這一刻的下意識反應,她的心裏猛地出現了一個疑問。
那個記得一切,且獨自承擔痛苦和成全的,會不會就是北堂胤麒?
而隨着北堂胤麒帶着她來到山麓處,看着那條自黃沙大漠深處蜿蜒而來的清澈河流以及沿着河岸生長的曼珠沙華,令她愈發迷茫起來。
“北堂,我當初真的是自己選擇忘記的么?”蘇挽汐蹲坐在花叢中,有些疲憊的將下巴支在雙膝上,北堂胤麒微微一笑,坐在她的身側道:“既然忘了,又何必一定要弄清楚。”
蘇挽汐狐疑的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卻正好觸到那雙飽含深情的眸子,她的心莫名有幾分抗拒,於是連忙收回目光,低聲詢問道:“我想要忘記的該不會是你吧?”
北堂胤麒略微一怔,一抹苦澀在心頭蔓延,但又很快被他壓制了下去,他的臉上依舊是那抹如沐春風般的慵懶笑意,伸出手輕輕彈了彈蘇挽汐的額頭后,他笑着說道:“你若是真想弄明白,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蘇挽汐被他這麼一彈腦門,瞬間有些吃痛的伸出手揉了揉額頭,她皺着眉頭看着北堂胤麒,氣鼓鼓道:“有話好好說,很疼的你知道么?”
北堂胤麒無聲一笑,最後還是收斂了神色,正色道:“這個世間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我,你想好了么?”
蘇挽汐長久以來,就已經發覺這個大祭司是個狡詐至極的傢伙,且不說他之前對自己交代的那些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但從其他地方自己所查到的東西,也的確如他所說。
隨着時間的推移,以及之後自己將所有不願去打理的朝政交給他之後,自己似乎對他越發的依賴,然而依賴之中,卻並非完全的信任。
她當然懷疑過,自己身為魔族女帝,有什麼東西是得不到的,有什麼煩惱是無法解決的?
權利在很多時候都很管用,然而很多時候,其實也並非像她想像的那樣。
她的確能夠命令北堂胤麒為自己鞍前馬後,但權利卻無法鑒別北堂胤麒對自己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權利無法掌控人心,所以她立即也想到了,當初自己會不會想要忘記的,就是人心。
但她無法確定,從不斷湧現卻陌生而模糊的夢境之中,她找不到真相,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所回憶起的微末的清晰畫面,卻全都與北堂胤麒有關。
“你說吧,什麼條件,”蘇挽汐皺起了眉頭,見北堂胤麒臉上是她極少看到的認真和凝重,她頓時也被其感染,聲音也低沉了幾分。
“不必如此嚴肅,又不是逼你讓位,”北堂胤麒見她似被他感染,連忙笑道。
而聞言的蘇挽汐卻心頭一跳,落在腳邊的花叢之上的目光里頓時多了幾分凌厲,她不是沒有想過北堂胤麒的目的,也不是沒有發覺到對方手中的權利以及在魔族之中的勢力和影響。
甚至也聯想過自己的失憶,或許根本跟他有着密切的聯繫,會不會是這樣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根本已經厭倦了自己身處的地位,而想要趁機攀登到權利的頂峰,所以才會用一個最為有利於自己的方法奪取政權?
這句聽似玩笑般的話語令蘇挽汐頓時有些警覺,然而在她身側的北堂胤麒似乎並沒有發覺到她氣息上的變化,而是低垂着眼眸輕輕笑了幾聲之後,猛地抬眸看向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你愛上我,我便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