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安寧
啪!
“啊!”蘇挽汐嚇了一跳,驚叫一聲之後連忙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木劍,神色戚戚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說道:“疼!”
北堂胤麒無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說道:“練劍的時候不要再走神了!”
蘇挽汐撅起嘴,捋了捋被他揉亂的頭髮,坐在了小院一角的藤椅上,順手放下木劍,一邊揉着通紅的手背,一邊兀自趁着空當再度發起了呆。
北堂胤麒看着那方望着天際出神的少女,心中隱約有些不安和擔憂,他走上前,輕聲說道:“若是不喜練劍,那便算了吧。”
蘇挽汐回過神,愣了片刻搖頭道:“不是不喜,只是這段時間,總是夢到許多奇怪的東西,讓我很困擾。”
北堂胤麒皺了皺眉,正要詢問,蘇挽汐卻突然開問道:“北堂,我是不是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她抬起頭,猶豫間還是露出幾分質疑的神色看着他。
北堂胤麒心頭一跳,百轉千回中還是風輕雲淡的說道:“我所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
蘇挽汐靜靜的凝視着他,許久也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她的心裏逐漸浮起一抹愧意,卻還是側過頭重新看着遠處雲霧中高聳巍峨的山脈陷入沉思。
而當她收回目光之後,北堂胤麒的眸子微微低垂,嘴角浮起苦澀的笑意來。
他的確隱瞞了她許多事情,但他答應過君凌天,會給她一世安寧。
他猶記得君凌天眼底的悲苦和隱忍。
當時,君凌天將蘇挽汐送到他手中時,他便已經發覺事態似乎發展到一個無可挽回的局面。
就在君凌天離去的第三天,他守護在昏睡的蘇挽汐身側時,卻發覺天地間傳來隆隆之聲,原本晴好的天空,在這樣一陣陣不停息的隆隆聲響下,突然湧出血色的雲霞。
緊接着,自雲霞之中落下一團火球,在這樣的異象之下,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起來,隨着第一個火球的落下,那方山脈頓時燃起詭異的大火,火焰如同活物一般迅速席捲蔓延,就在一片驚呼聲中,血色的雲霞里再度落下數以萬計的火雨。
火焰沾染之地,任何法術與水都無法將其澆滅,他立即想起了蘇挽汐幼時在睡夢中無意釋放了魔魂之力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場妖異恐怖的火焰吞噬了整座伽藍城。
北堂胤麒知道,君凌天終究是被那可怕的邪念所侵蝕了心性,火雨的落下,頃刻間照亮了整個天際,血與火的交映,讓整個世間都被絕望所傾覆。
眼見帝都被大火吞噬,宮殿也在不斷燃燒之中不斷坍塌,他抱起蘇挽汐,想要試圖轉移到地底密室,卻在火蛇涌動之時,愕然驚覺自蘇挽汐手上的靈犀戒上,傳來一道溫和的光暈,這一束光暈吞吐閃爍,在周遭形成了一方小小天地,而在其中完全不會被火焰所燃燒,北堂胤麒這才驚覺,原來君凌天依舊還有一絲本性。
然而這到光暈,只能護着他二人,光暈之外的大地已經被大火吞噬,就連湖泊與海水之上都成了一片火海,四處逃竄的人們瞬息間便被火焰吞噬,痛苦的尖叫聲傳響不絕。
北堂胤麒不願再去看這些慘景,抱着蘇挽汐便躲入了地牢之中。
天地間的隆隆聲與奇異的嘶吼不知持續了多久,在無法看到天色的情況下,北堂胤麒等待了許久,久到他以為這場清洗也許永不會停止之時,一切聲響煙消雲散。
從地牢中走出外界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夢境,一場可怕的噩夢中的情景。
陰沉的天際,烏雲低垂,漫天飄舞着黑色的灰燼,滿地焦黑的屍首,城樓坍塌,一片廢墟。
死氣沉沉的周遭,與各種姿勢僵硬的焦屍滿地都是,火焰已經熄滅,而被這樣一場火焰清洗的大地,似乎完全已經沒有了生機。
放眼看去,沒有看到一個活口,緊接着他離開魔界大陸,順着無盡海域向其他地方一一搜尋,不僅連海水都銳減了許多,海中的生物的屍首也密密麻麻的浮在海面之上。
但凡他涉足之處,再也沒有看到任何一絲生機。
整個世界都被烏雲遮蓋,空氣中飄蕩着大火后的灰燼,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從未有過的絕望感油然而生。
然而隨着他回到依舊昏迷的蘇挽汐的身邊,那來自靈犀戒的光束也逐漸有了熄滅的跡象。
持續的閃爍與光芒的銳減,預示着那個人的力量也在逐漸削弱,而當他以為君凌天最後一絲意識也即將隨着這暗淡的光芒消逝時,一場大雪悄然落下。
冰寒之氣瞬息間讓他以為自己已經踏入了崑崙仙境,而隨着越下越大的雪,他發覺了這場雪的不同之處,這的確是崑崙仙境的雪,帶着純凈而濃郁的靈氣,卻又有些許不同之處。
來不及多想的他再度將蘇挽汐轉移到了地底,起初他時常出去查看天色和外界的跡象,但隨着奇異的大雪越下越久,他愕然驚覺,那些雪在不斷的修復着大地,斷壁殘垣也在一點一點的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逐漸修復起來。
北堂胤麒知曉,這一切,一定是君凌天!
隨着大雪的不斷落下,他本想親眼看着君凌天是如何將這一切恢復時,卻又愕然驚覺自己只要在外界,便會被一股奇異的力量不斷清洗着記憶,撕扯着思維,而每當出現這種感覺時,他便會立刻回到蘇挽汐的身側,因為只要在靈犀戒那微弱的光芒之下,他才不會有那種詭異的感覺。
這場雪終究下了多久,他不知曉,只知道有一天從睡意中驚醒時,蘇挽汐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而醒過來的蘇挽汐,卻將許多事情都忘記了。
就像是大雪消融之後的整個天地,將有關君凌天的一切都遺忘,就像從未發生過,就像君凌天從未存在過。
所有在大火中喪命的生靈全然活了過來,他們甚至都不記得那場大火,好似從未發生過一般。
這個世間依舊呈三族鼎力之勢,彷彿回到了數千年前的模樣,除了人界依舊有諸多小國所組成,卻奇異的對魔界和雲滄國並不像之前得知曾經的歷史之後那般驚恐和排斥。
所有人都一如從前一般的生活,四大世家也隨之復蘇,九重聖宗同樣四處招收弟子,一切看上去都那般安寧,又那般詭異。
君凌天似乎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讓一切都變得安寧而美好,卻又唯獨讓整個世間有關他的存在全然抹去了。
就連他自己都有過徹夜不眠的質疑,質疑君凌天是否真的存在過。
“北堂?”蘇挽汐從發愣中回過神,有些疑惑的拉了拉身側陷入沉思的北堂胤麒說道:“你怎麼也開始走神了?”
北堂胤麒連忙收斂神色,默默笑了幾聲露出幾分疲乏之意說道:“這些日子處理朝中堆積的瑣事,大概是有些累了。”
蘇挽汐聞言頓時有些愧疚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作為女帝,我是不是不太合格?”
北堂胤麒搖頭笑道:“失去記憶,你不適應也是正常,若是有心,日後跟我學着處理朝政事物吧。”
蘇挽汐默然點頭,心裏卻想着其他的事情,自她睜開雙眼,只覺得自己從一場奇異的夢境中蘇醒,自己似乎睡了許久,腦子裏的一切記憶彷彿不是自己的,彷彿現在她所看到的,都像是一場大夢。
不真實,卻偏偏又那麼真實。
北堂胤麒告訴她,她的父王只有她一個女兒,於是只有她能夠繼承帝位,而她的父王和母后則選擇傳位后雲遊天下,安度晚年,起初聽到這個消息時,蘇挽汐在腦海里搜尋了一圈,逐漸在記憶里找到了雙親的容顏,和依稀在一座典雅古樸的大宅子裏生活的情景,而她可以很肯定記憶中的宅院並非是魔族的建築特色。
在不斷的質疑之下,北堂胤麒卻也一一給出了解答,最終她將這些並沒有什麼用處的懷疑拋之腦後,然而她在登過幾次朝堂后,卻無端厭煩,最終在不斷請求之下,北堂胤麒才答應了帶她出去走走的要求。
他們此刻便是在幽州天泉城。
夏末,天泉城中蕩漾着滿城桂樹的芬芳,此時在他們二人所居住的臨湖小院中就有一顆桂樹。
蘇挽汐百無聊賴的把弄着手上的靈犀戒,鼻尖濃郁的花香令她莫名有些昏睡之感,她倚着藤椅半卧在桂樹之下,側過頭看了一眼院中涼亭里不斷批閱奏章的北堂胤麒,見他漂亮的眉頭總是略微皺着,她的心底也因此時常自責。
這些事本應由她來做,而因她莫名的厭煩以及對那些未知夢境的懷疑,使得這些重擔都落在了對方的身上,可是她沒辦法控制自己,那些深夜夢回的奇怪場景,總是令她莫名的心慌意亂,似乎夢裏的一切,對她來說非常重要。
或許自己的這些懷疑,讓他人聽過去都會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亦或是得了什麼癔症,然而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些不斷重複着的夢境裏,她的心情太過真實。
然而原本只是模糊而雜亂的夢境,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清晰,但她已經不打算再對北堂胤麒多說。
北堂胤麒總是能以最合理的解釋讓自己信服,所以她決定自己尋找。
而這滿院桂香的客棧,便是她第一個找到的地方。
“北堂,我想吃桂花糕,”記憶里的北堂胤麒似乎自小就與自己一起長大,且素來包容忍讓自己,作為魔族大祭司的他,從來都不是個善茬,手中的權利與他這個姓氏的勢力已經足以顛覆朝政,然而他不光沒有因此有了反心,反而對自己百般體貼,蘇挽汐很敏銳的察覺到對方的心意,卻沒有辦法給予回應。
那個在外人面前冷俊邪魅,心思縝密城府極深的北堂胤麒,終究讓她有幾分不敢全信。
北堂胤麒抬起頭,擱下手中的筆,輕輕揉了揉額頭說道:“你打算一直在這裏吃住下去?”
蘇挽汐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順手摘了一支金色小花擁簇的樹枝,她放在鼻尖輕輕一嗅道:“你知道什麼樹是粉色的樹葉還伴有馨香么?”
北堂胤麒一怔,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之後,強壓着心口的狂跳,輕聲道:“你說的應是相思樹。”
“相思...樹?”蘇挽汐低聲喃喃着這個名字,想起夢中曾出現過的情景,她突然精神一震道:“哪裏有相思樹?”
北堂胤麒緩步走到她的身側,伸出手接過她手中的花枝,將其輕輕插入她的髮髻之中。
嗡!
風起,細碎的嫩黃小花隨風散落一地,微風拂過耳畔的聲響伴隨着心頭一陣嗡鳴使得蘇挽汐一時僵在了原地,她垂着眸子,在這一瞬卻猛然發覺站在自己身前的那襲紫袍男子的衣擺竟成了一抹霜雪般的白。
猛然抬眸,朦朧的光芒之下,她看到的卻是另一個人的模樣。
眉如遠山,鳳眸好似星辰又似大海,薄唇勾着一抹淡然的笑意,伴隨着沁涼的風與空氣中奇異的冰雪氣息,這個陌生的男子就這般毫無預兆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的眉宇間似乎流轉着淡淡的華光,使人莫名覺得此人不似凡間之人,反而好似踏月而來的謫仙一般。
蘇挽汐一時看得痴了,心頭有一根線被這張面容牽引着,狂跳着。
“小汐?”北堂胤麒察覺不對,見她獃滯的看着自己,滿目的驚愕與說不清的情愫,使他頓時有些慌亂的紅了臉,而他也分明察覺到對方的目光是穿過了自己,看到的也未必是自己,而他依舊會為此雀躍和欣喜。
蘇挽汐的變化他並非沒有看清,也正因發覺了不對,他才明顯的察覺到君凌天那方的變故,或許在一場清洗與一場復蘇之後,他的力量逐漸開始削弱,他似乎正一點一點走向盡頭。
北堂胤麒沒有在之後見過君凌天,單從整個世間的變化看來,他也只能推測一二。
若林軒的本源是來自於天地萬物的邪念和所有黑暗面,那麼當君凌天將這一切靠着自己的力量所扭轉,將一切黑暗由他的心念轉為純凈和正義之氣,是不是也代表着原本支持他的那些本源會被消滅?
君凌天可能因此而死去,那麼蘇挽汐那些被他帶走的記憶,會不會也隨之歸來?
“小汐?你怎麼又走神了??”北堂胤麒連忙捏了捏蘇挽汐的臉蛋,發覺她似乎又胖了一些,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臉上笑意更甚。
“啊?!”夢幻般的光芒消散,眼前又恢復了原本的樣貌,那個陌生的男子也消失不見,蘇挽汐驚愕的回過神,忍不住環顧四周。
是這裏,她很肯定,和她逐漸清晰的夢境有許多處都完美的重合,除了那個陌生的男子,她的夢裏總是有一抹模糊白影,到了如今其他地方逐漸清晰,但那抹白影卻始終令她看不真切。
會不會,就是方才的白衣男子?
他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夢裏,又為什麼方才自己會突然間看到他?
“我又出現幻覺了?”蘇挽汐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之後臉色一板,看向北堂胤麒道:“我想吃桂花糕!”
北堂胤麒將一切盡收眼底,他裝作沒有發覺的樣子,失笑搖頭道:“我這便吩咐客棧夥計幫你買,還想吃什麼,都一併買回來好了!”
蘇挽汐嬉笑道:“就等你這句話了呢!”她笑着,反身跑進屋裏,將桌上閑暇時寫好的清單拿給了他。
北堂胤麒看着手中寫滿吃食的清單,他臉色一黑,狹長的眸子微微一眯。
“全都買?”他看着蘇挽汐,有些不敢相信,蘇挽汐撇了撇嘴道:“自然全都要買了,我在路上吃呢!”
“路上?”北堂胤麒挑眉。
“恩,我想好了,我們在這裏已經住了月余,是時候換個地方了,”她眨巴着眼睛,嬉笑着問道:“之前說的相思樹,哪裏有?”
北堂胤麒指尖微微一顫,愣了片刻后,他的臉上再度浮起微笑,他將目光投向天際的某處方向,似乎在思忖着什麼,過了片刻之後才收回目光答道:“雲兮城。”
“雲兮城?”蘇挽汐聽在耳里,心底則暗中不斷在記憶里搜尋着這個名字,然而除了發覺這個城的名字不錯,卻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她有些好奇的看着北堂胤麒,忍不住問道:“我們一路走來,也看過諸多風景名勝,卻從未見到過這種樹,這個樹很特別么?”
“粉色的樹葉還不夠特別?”北堂胤麒將雙手攏進寬大的衣袖中,饒有興緻的看着她反問道。
蘇挽汐撅嘴道:“我沒跟你打趣,我是問正經的!”
“好好好,”眼見蘇挽汐作勢要發火的模樣,北堂胤麒伸出手彈了彈她的額頭道:“這種樹的確不常見,雲滄大陸我倒不知,但人族地界上僅有兩棵這種樹。”
“兩棵?”蘇挽汐驚奇的睜大了雙眼,假若這個世間只有兩株這種樹,那麼自己想要找到夢中的那個地方是不是更為容易了呢?
“兩棵相思樹都在雲兮城么?”蘇挽汐追問道。
北堂胤麒垂眸溫柔的掃過了她略微緊張和迫切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還有一棵,在九重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