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再許一世
陽光從窗棱透進來,細密的一束一束,每束裏頭無數細小的金塵,打着旋轉着圈。
這是濃春時節的清晨,花弄影睜開雙眼,用手擋了擋稀薄的晨光。
朦朧的視線里金玉陳設,景泰藍的瓷瓶瓷罐,紫檀木的桌椅櫃槅,那麼熟悉。只是頭很痛,像是有人在腦里要把自己撕碎一般。
花弄影伸手摸摸額頭,手經過眼前時,她驚訝於自己這雙手——指若柔夷,纖如削蔥。哪裏是冷宮裏長滿凍瘡、流血不止的糙手?摸摸臉,冰肌玉骨的臉又嫩又白又滑,哪裏還是那個惡夢中的醜八怪?
花弄影迅速起了身,打開門,院子裏沒有一個人,只有中庭的一樹石榴開得正盛,綠油油的葉子襯着百千點殷紅的花骨朵,如潑似濺,花艷如焚。
一切,竟還都是她未出閣的樣子。
許久,花弄影才明白了過來,她,活過來了!
她在自己別院的紫藤蘿花架下看着滿樹的紫色瀑布,上面有色彩斑駁的彩蝶飛舞,陽光透過花架灑下一點點光芒,映出絕美的春日花景圖,花弄影獃獃地笑着:活着真好啊!既然上蒼垂憐再許一世,那麼她就要擺脫前世的命運,把那些害她的人通通加倍奉還!
花弄影微微一笑,正要閉上眼小憩一番時,她聽到遠處兩個小丫鬟正在別院裏說著話,她豎起耳朵來細細聽着。
一個身穿綠裳的丫鬟不耐煩地尖聲罵道:“這個賤人,好端端的滑進湖裏害咱們挨罵挨罰也就罷了,居然還整日整夜地躺着裝死也不醒來,天天讓我們伺候着又是擦身又是喂葯的,就連她日日出恭都要我們細細擦洗,真是倒霉!怎麼咱們小姐一起遊園好好的,她倒是出了事,這個樣子傳出去也是聲名敗壞,這樣折磨連累我們還不如死了的乾脆!什麼才貌雙絕的相府千金,呸!我看是命比紙薄就只會沽名釣譽的災星貨色!”
花弄影腦子裏迅速回憶起來,這是前世伺候她的丫鬟綠竹,是柳素衣送給她的貼身丫鬟,原本是在柳素衣身邊伺候的。花弄影看着她和紅胭二人做事麻利幹練,所以不好拒絕了柳素衣,便將她們二人留在身邊。
正想着,一旁的紅胭示意綠竹噤聲:“綠竹,你不要命啦?在這罵罵桑桑要是被人聽見了可就不好了,咱們雖說是小姐送來的,卻是少爺的人。要記住自己的本分,搞不好壞了事,那少爺……”
原來如此!
花弄影前世還以為自己的丫鬟是多麼忠心耿耿,現在聽了這話,才知柳素衣送來丫鬟的真正目的。想到前世里自己身邊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柳素衣就會立刻摻合一腳,她竟然還天真的以為是姐妹之間心有靈犀!
現在看來,這兩個丫鬟是對方派來監視自己的。只是他們口中的少爺究竟是誰?
看着這兩個丫鬟就要走進來,花弄影靈機一動,立刻回到房間裏躺下,一邊盤算着如何懲治這兩個丫鬟,再找個借口攆出去,一邊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還有低低的議論聲。
“你少說話吧,禍從口出,你別自找麻煩!”是紅胭的聲音。
“要不是少爺吩咐,小姐就是求我我也是不肯來相府的,相府富貴雖不是柳府可比的,可是比起在少爺身邊還是少了一份踏實。”綠竹一提到“少爺”時,聲音變的溫柔低沉,嬌羞不已。
少爺?柳府?莫非是驍騎營將軍之子、柳素衣的兄長柳蔚?這個柳蔚是柳府長子,擅長謀略心計,他雖是庶出,卻常年跟在驍騎營柳昊身邊出謀劃策,深受重視。加上柳昊的嫡子年紀尚小,今年才十歲而已,他柳蔚自然而然就成了驍騎營將軍的左膀右臂了。
如果真是他,那麼這兩個丫鬟真的是留不得了……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一陣花香吹了進來。
花弄影看準了時機,假意剛剛醒來的樣子動了動嘴唇,又動了動腦袋,好像很吃力的樣子,那兩個丫鬟面面相覷之後立馬趕了過來。
花弄影微微睜開眼睛,細細端詳眼前的紅胭綠竹,一副疲憊的病美人姿態,撐着疲軟的身子就要爬起來,這情形嚇呆了這兩個丫鬟。
“小姐……你……”綠竹驚得張大口,下巴都要掉了,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紅胭比較伶俐,立即換上了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紅着眼扶起了花弄影,又給她拿了個鴛鴦軟枕放在床頭給她靠着。
那個叫紅胭的丫頭一把將花弄影抱住,低聲哭道:“小姐,你終於醒了!太好了,嚇死紅胭了,嚇死紅胭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悲切,竟讓人信以為真,就是這樣的演技,前世才把她花弄影矇騙了一輩子!
花弄影心裏冷笑幾聲,又換上虛弱的笑臉,伸手撫摸了紅胭的頭,剛要開口回應紅胭,身邊的綠竹突然出了聲。
“小姐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去稟報老爺夫人!”說完頭也不回、也不經花弄影的吩咐就跑了出去。
花弄影記得她之前與柳素衣帶着丫鬟到柳府的湖裏賞荷,柳素衣回去取魚食之後,就剩下了自己和紅胭,她並沒有擅自走動,周圍也沒有青苔之類的光溜溜的東西,而她竟然滑進了湖裏身邊的紅胭卻完好無損……
花弄影黑眸冷了幾分,她嘴唇動了動,看着紅胭溫柔一笑:“紅胭,我睡了多久了?”
紅胭看着她溫柔一笑的樣子,心中暗自感嘆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病怏怏的也讓人心疼不已,轉眼就想到了什麼似的,眼裏轉過一絲驚慌失措,她扯出一個傷心的表情說道:“小姐,您已經躺了一個月了,大夫都說小姐這是劫數,藥石難醫了,活不活得成全看命數。夫人要是知道小姐醒了,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
一個月?按理說就算是落水了也只是着涼發燒什麼的,過幾日服了葯也就好全了,再不濟也就是躺半個月,她竟然睡了一個月了那麼久?
花弄影心中雖是疑惑,卻還是斂起了情緒對着紅胭又是一笑,說道:“紅胭,這個月以來你和綠竹伺候我辛苦了,我記得之前表兄送我一對赤金雕花鐲子,就在我平日裏存放飾品的妝奩里,你去取了它來。”
花弄影的父親花起塵迎娶了遠在邊陲的永樂候的嫡女江無煙,生了花弄影一人;嫡次女江無音則嫁給了驍騎營將軍柳昊,生有三個嫡出女兒柳如雪、柳如霜和柳如雲以及嫡幼子柳薏,此外柳昊還有一個庶出的長子柳蔚和庶出女兒柳素衣。
柳素衣和柳蔚與花弄影並無血緣關係,只是花弄影姨母名義上的兒女,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花弄影名義上的表兄表妹。也是這個的緣故,再則花弄影的三個表姐妹素來性情古怪,倒是柳素衣和自己談得來,前世里二人的關係才會如此密切,如同親姐妹一般。
紅胭一聽到花弄影提到柳蔚送的鐲子,又特意說了些辛苦她們伺候的話,心中覺得小姐定是要賞賜自己的,便暗暗高興了起來。想着那對鐲子是赤金的,值不少錢,可抵得過她好幾年的月錢銀子,又是柳蔚少爺送的,若是自己戴了定然意義不同。
心裏正盤算着,抬起頭來卻看見花弄影一雙幽潭似的眼睛,那雙眼睛裏盛滿了冷意和看穿一切的詭異,紅胭竟被她嚇得心虛。
她心想着:莫非小姐早已知道了這一切?自小姐醒來后她總覺得小姐有些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一樣。
紅胭到底機靈,心中雖不安面上卻立即扯着一絲笑問道:“小姐說的可是柳蔚表少爺送的鐲子?”
花弄影把紅胭的心思看在眼裏,她只不動聲色,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靜靜回了句:“對,取了它來。”
待紅胭轉身去取的時候,花弄影立即將床邊的湯藥倒入一個小瓷瓶中,又將剩下的葯倒在了蘭花盆栽中。
紅胭做事還算麻利,花弄影剛做完這些,她便取了鐲子來放在花弄影跟前,花弄影看着那對鐲子心中一冷,也不說什麼。拆了外層的紅布取出那對赤金雕花鐲子,足量的赤金鐲子映着光芒,紅胭的眼被刺得閉了眼。
待她再睜開眼睛時,花弄影早已將那對鐲子送到她跟前:“紅胭,你素來心細伶俐,伺候的周到,又對我忠心耿耿,病中良藥苦口,你卻讓我心裏覺得甜。這對鐲子平日我也不戴,就給了你吧,就當是嫁妝了。”
紅胭收下了鐲子后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就在她要說些什麼感激的話時,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花弄影知道是綠竹回來了,便對着紅胭說道:“收起來吧,莫讓人看到了說我偏着你。”
這句話正中紅胭下懷,紅胭點點頭,急急忙忙就將那對赤金鐲子往懷裏塞,花弄影看着她很上心的樣子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容:果真如她所料。
“影兒!影兒!”
一個端莊而急切的聲音伴着鬟佩叮噹之聲漸行漸近,花弄影示意紅胭開門,紅胭剛剛轉過身去,花弄影將手中的小瓷瓶藏在床底的暗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