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三聲不答應
南陳國都,臨安城。
一個中年儒生隨着人流悄然進城,他似乎漫無目的般的在城中閑轉,哪裏有熱鬧他便駐足觀望,一處正在耍槍弄棍的賣藝攤子得了眾人的叫好聲,便提着個銅鑼笑着討要賞錢,南陳子民安居樂業,這點閑錢還是有的,再者看的高興,自然是要出售闊綽一回,叮噹的響聲讓那提銅鑼的年輕人眉開眼笑,樂的嘴巴差點咧到耳朵後面去了。等那銅鑼遞到中年儒生面前時,儒生笑的比那年輕漢子還要燦爛,年輕人一怔,儒生卻依舊笑着,年輕人無奈的翻了翻白眼,原來是個窮鬼。
被年輕人嫌棄的儒生訕訕一笑,尷尬的退出了人群,繼續漫無目的走在街上,回過頭遠遠望了一眼那裏依舊熱鬧非凡的攤子,儒生苦笑嘆息,卻又喜上眉梢,彷彿佔了天大的便宜一般,嘿嘿笑道:“這不要錢的熱鬧,看起來就是有滋味!”
儒生笑過之後便猛然停腳,抬頭望去,微眯着雙眼良久不語,他的視線彷彿越過了那北邊高大的臨安城牆,也越過了再北一些的天南山,直到那最北的天柱山上,似乎,這還不夠!
儒生臉上再也沒了笑意,不論是之前的燦爛,亦或者是尷尬,一切通通拋去,他那已顯滄桑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抹不符讀書人的霸道神色,卻用着讀書人的道理來說了個簡單的道理。
“天底下從就沒有這種便宜事,隔岸觀火?熱鬧是看了,就不怕引火上身嗎!?”
儒生眉角猛然一凝,冷聲道:“我曹平之第一個不答應!”
胸中可謀天下事,一念甲子曹平之!
他說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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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陳洗墨谷,竹海之外,那名叫做婉眉的少女抱劍而立,神情卻頗為古怪。
作為蘇妙書的關門弟子,少女婉眉並不同於韓百川那些師兄師姐們,她很少在洗墨谷中露面,常年居住在竹海之中,常伴師傅蘇妙書的身邊,於是她自然就清楚了許多事。
每每師傅讓她到竹海之外去練劍,她都會偷偷一笑,甚至有時見師傅心情不錯,還敢沖那位洗墨仙子做個鬼臉,調笑一番她幽會情郎之事。
可是今天,蘇妙書自從見過那個儒生之後,心情似乎就一直不好,所以她就乖乖的出來了。
竹海之內,深潭旁邊,蘇妙書那絕美的容顏上不知為何帶上了一抹凄苦之色,她看向銅鏡中那已經沉默半響的中年人,她凄涼一笑,盛似百花凋殘,蘇妙書嘴唇輕顫,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眼中滿是複雜與可憐。
只不過這可憐,卻是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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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陳臨安城,御書房之中,國君莫狂面無表情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沉默不言卻依舊倔強抬頭對視着自己的這個老人。
兒時那愛鑽牛角尖認死理的弟弟,如今已經這麼老了。
那麼自己這個哥哥,又該得多老?
莫狂心中嘆息,微微眯眼看向面前這個老人,眸子中神色意味難明,半響后老人似乎很疲憊的揮了揮手,示意麵前這個老人先離開。
南陳郡王莫戰並未離去,臉上神色凝重,緩緩開口道:“陛下……”
“住嘴!”
莫狂大怒起身,一巴掌拍飛了御書房桌子上成堆的奏摺,如雪花般的奏摺紛紛亂舞,狠狠砸在莫戰的身上,只是這位郡王依舊一動不動,神色如常。
南陳君主莫狂大怒道:“落雪是你的孫女,她的婚事朕自然管不着,只能眼睜睜看着你這老糊塗把那丫頭送進狼窩,那陵州之人皆是狼子野心,祝家更是貪心不足,你願意拿你楓嵐城和那三萬步卒作為賭注,全押在祝家身上,這件事朕可以管,但作為你的哥哥,這一次我也忍了,如今你還想怎麼樣?”
莫狂怒極反笑道:“莫不是還讓朕拿這無數南陳子民的命,去陪你豪賭一把嗎?”
莫戰眼角微顫,深吸一口氣后,沉聲道:“敢問陛下,為何不能賭?”
莫狂聞言微怔片刻,沒了怒氣,反而覺得荒謬。
莫戰猛的抬起頭來,神情猙獰,咄咄逼人,情緒激動道:“就算拼光了南陳,只要我莫家能在中原落地生根,何愁……”
“啪!”
這一次,莫狂的這一巴掌,結結實實的落在了莫戰臉上。
莫狂冷冷的看着那個被自己打懵了的老人,用十分堅定的語氣斬釘截鐵的說道:“朕,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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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州境內,安樂侯府上。
兩個中年人於湖心亭並肩而立,遠眺湖面。一人披金甲,一人穿蟒袍。
穿蟒袍的人緩緩收回目光,輕嘆一聲,笑道:“我陵州祝家自三百多年前的大楚王朝開始就已經是這南方的名門望族,之後大楚亡國,中原陷入長達五十多年的戰亂之中,群雄割據中原,各自佔地為王,無時無刻不在打仗,整個中原都被這股子硝煙所瀰漫,唯有我腳下的這片陵州除外,憑藉天南山有險所依是基本,但更重要的則是民心!”
中年人說到這裏頗為豪氣,隨即卻是一聲苦笑繼續說道:“長達五十年的戰亂之中,算一算那些來拉攏我們祝家的勢力,不分大小的話,足足有上百之數,卻都被老祖宗堵在天南山之外,一番痛打。老祖宗的所作所為自然讓整個陵州都大快人心,只因為大家都覺得老祖宗完全夠資格坐上那把龍椅,完全有實力將這中原收入囊中。但老祖宗並沒有這樣,他雖然佔山卻並不稱王,而且到最後竟然選擇了一個出自如今冀州的小小都尉,尊其為王。”
“先帝?”披金甲的那中年微微挑眉,唇角帶上了絲笑意。
誰知穿蟒袍的人卻是搖了搖頭,笑道:“先帝的父親,在冀州之時不過帶了四百步卒,出了冀州,已有兩萬大軍,但在當時的祝家看來依舊不成氣候,別說兩萬,就算是二十萬大軍,沒有足夠的魄力,依舊不敢翻那天南山,所以,我至今沒有想明白,老祖宗到底是看中了這個小都尉的哪一點?”
披金甲的中年緩緩轉過頭來,直視那穿蟒袍的人,沉聲問道:“你相信氣運一說嗎?”
沒等穿蟒袍的人回答,那披金甲的卻是笑着自問自答道:“年輕的時候我不過是個莊稼漢子,沒讀過幾本書光是有一大把力氣,除了能做些農活就沒其他的本事了,鬼神之說倒是信上幾分,畢竟種莊稼這事是賺是賠得看老天爺心情,但要是和我說那玄之又玄的氣運,估計剛聽幾個字我就得打瞌睡。”
穿蟒袍的人會心一笑,只聽披金甲的繼續說道:“後來參軍打仗,也學會了修行,就跟做夢一般,傻樂了大半個月。隨着軍銜官職的一步步高升,修為也在不停進步,可我卻再也樂不起來了。”
披金甲人微微抬頭望天,神情有些恍惚,半響后才收回目光,輕嘆道:“來到陵州之後,這氣運之說,更是由不得我不信啊。”
披金甲的人微微輕嘆,那穿蟒袍的人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拍着身旁的那副金甲,好不愜意的笑道:“俞長青啊俞長青,本侯等了二十多年,總算是等到你拍馬屁的這一天了!”
身披金甲的神將俞長青表情有些無奈,但卻也無法否定自己來陵州之後所獲得的這份氣運,只是身旁這傢伙笑的實在是太氣人了。
俞長青揉了揉發苦的眉角,哭笑不得的瞥了一眼還在大笑的那位中年人,沒好氣道:“祝安國,你可千萬別死在了中原,不然就再也聽不到這麼舒坦的馬屁了。”
身穿蟒袍的安樂侯祝安國聞言之後,笑的更加暢快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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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境內,大都督府。
一名身披金甲的中年幾乎是縱馬如飛般的闖進了都督府,早站在門口的管家接過韁繩后便已經看不見那中年的背影了,管家無奈苦笑,自己家老爺這火急火燎的性子,還真得改改了。
不過管家轉念一想,卻又是搖頭笑了笑,要是老爺改了性子,那還會燒那三把火嗎?
而此時已經進府了的大都督柳元瓚一路飛奔,轉瞬間就來到了府中涼亭處,看見了那個俏麗的身影后,臉上立馬帶上了一副哀怨的神色,連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扶住那名女子,抱怨加惱怒道:“曹洛煙!為夫給你強調幾次了?有了身孕就不要再練劍了,你為何非是不聽?大老遠的聽到你練劍這事,為夫這小心肝都快被你嚇破了,還笑!能不能嚴肅一點,非得老子搬出我老柳家的規矩來嗎?”
大都督柳元瓚猛的瞪眼,一本正經中頗有氣勢,大有一副再把老子說話當耳邊風就要揍你這敗家娘們兒的架勢。
而被大都督扶着的曹洛煙斜瞥了一眼柳元瓚,英氣十足美麗無比的臉上掛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問道:“老柳家的規矩?嗯?”
這最後一個用鼻腔發出的字,更有氣勢!
大唐第九神將,楚州大都督柳元瓚一瞬間就慫了,嘿嘿笑道:“媳婦,咱老柳家的規矩,那就是疼媳婦,沒二話!”
“德性!”曹洛煙白了柳元瓚一眼,然後輕聲笑道:“這一次練劍是故意要把你從楚州邊境叫回來的,其實也沒怎麼練,就是拿着劍到老管家面前溜達了一圈。”
柳元瓚嘴角直抽,哭笑不得。
曹洛煙笑了笑,似乎對自己的淘氣行為挺滿意,然後對身旁的夫君繼續說道:“這次長安六月六大比之後,你把南安叫回來,我到時候要帶着你們爺倆去一趟岳城。”
“不去不去!絕對不去!”柳元瓚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卻看見媳婦那微微眯起略帶殺意的眼神后,柳元瓚大驚失色,連忙苦聲道:“我說媳婦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倆哥無時無刻不想着揍我,再怎麼說我好歹也是個堂堂楚州大都督,沒理由白白跑去挨揍啊。”
曹洛煙掩口輕笑,葉眉微挑,道:“我侄子岳昊六月六后大婚,你再給我說一個不去試試?”
“去,我去還不成嗎?”柳元瓚苦着臉,心想這頓打又是沒跑了。
誰知曹洛煙“得寸進尺”的繼續笑着說道:“我用先天內息法看了一次,肚子裏的這個是個丫頭,剛好我另一個侄子葉塵凡還沒媳婦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
柳元瓚聞言瞬間獃滯,反應過來之後暴跳如雷,一副憋屈至極的模樣沖曹洛煙嚷嚷道:“想都別想的事!老子拐他岳城個姑娘,白挨了二十年的打,但老子覺得值!可你岳城的小兔崽子想要拐走老子的閨女?門兒都沒有!”
大都督柳元瓚猛然轉過身去,背對曹洛煙,苦聲道:“媳婦你也別瞪我,你說哪個當爹的不圖子女好?可岳城這地兒……我沒有說你岳城的不是,媳婦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柳元瓚嫁女兒,不求對方有多富貴,只求一個平安穩當。”
“反正這件事,我絕對不答應!”大都督柳元瓚二十年來,第一次堅定的反駁了自己媳婦的意思。
只因為岳城這地方,太容易死人了,不穩當啊!
柳元瓚的不答應,為家人。
莫狂的不答應,為國民。
曹平之的不答應,為天下。
這三聲不答應,分量有輕重,但其中的情感,卻無差別!
心中不願,何以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