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東臨之夜
今夜很是平靜，既無風，也無雨，清潤的月色柔柔淡淡的，矇著一層薄如輕紗的浮雲，不會白花花照着窗欞晃人眼目。
夜落雪躺在床上，恍若熟睡。春眠不覺曉，這樣的季節，是適合安眠的，暖風帶着生命的氣息，空氣也異常舒爽，室外也沒有夏秋的草蟲之聲，恬然寧謚，若是一夜無夢到天明，當是一樁清酣美事。
夜落雪因為失血過多已然昏睡了兩天，慕霆除了上朝以外，其餘時間都陪在了這裏。瘦盡燈花又一宵，可是為了心愛的人，即使拼得黑眼圈再深幾重，那又有什麼關係。
此時皓月中天，照得滿階通明。但即使再明亮的月光，又如何能照的透人心？
室內的燈火跳動，那搖曳的光影在慕霆臉上乍明乍暗，一陣劇烈的咳嗽響起，不遠處的詩月趕緊端來一杯茶水，慕霆擺了擺手，他此刻並不想喝水。他知道這樣的咳嗽恐怕會一身伴隨着自己了，受劍聖的一擊，並不是誰都能承受的，不死已是僥倖。
詩月是慕霆將她調過來的，畢竟在宮裏也只有詩月一個認識人夜落雪，在這樣一個牢籠里，有一個熟識之人，也不會那麼的孤獨吧。
“君上，你已經兩天沒合眼了，這裏有奴婢在！”
慕霆微微一笑，眼中是複雜的苦澀和擔憂，他深情地看着夜落雪嘆道：“我又如何睡得着！”
詩月搖了搖頭，默默地退到了一邊，這樣的心情她又如何不能了解。心裏深處的那麼身影，總是在輾轉難眠的夜裏將自己折磨的心如刀割，回憶如刺，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人是懂得回憶的動物，寂寞是因為失去。
慕霆在通明的燈火中黯然佇立，沉思往事，但記憶卻如名劍割破喉嚨，珍貴凌厲。
“夜落雪，你知道嗎？看着你在紛擾的世間人潮里不知所措，我是怎樣的驚慌失措，我只能像個傻子一樣跟在你身後，伸手怕犯錯，縮手怕錯過。”
夜落雪的眼睛忽然動了動，然後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那原本靈氣的眼裏毫無一點生氣。
“為什麼不讓我死！”
她的語氣很淡然，像是說著一句事不關己的話。
“只要我活着，我永遠不會讓你死。”慕霆的語氣堅決，眼裏是如鋼鐵般的堅定。
夜落雪側臉看着慕霆，許久，她慢慢回過了頭，冷冷一笑道：“想不到我連求死的資格也沒有了！”
“沒有！”慕霆直接搶白道：“我不允許你有任何這個念頭，即便殺盡天下人，我也不會讓你有一絲的損傷。”
夜落雪沒有再說說話，只是直直的瞪着慕霆，慕霆也同樣無言的看着她。
詩月知道自己不太適合帶着這裏，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她隨手輕輕地合上了門。回首看着當空的皓月，那皎潔的月中再次浮現出那張牽腸掛肚的臉，朝思暮想的痛苦，是心裏一絲絲蔓延開來的碎裂。腸已斷，人依舊，在天涯。
夜落雪的每個眼神都是對慕霆靈魂的凌遲，他舒了口氣，輕聲道：“你好好休息吧！可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等你真正可以拋開偏見接納我。”
慕霆轉身離去，就在快出門口的時候聽到床上傳來一陣決絕的聲音。
“死心吧！”
慕霆一愣，拉門的手僵在空中，時間雖然是很短的時間，但卻彷彿走完了一生。慕霆沒有回頭，還是打開門走了出去。
屋外月色正濃，一朵落花隨風飄到了慕霆眼前。落花無語，從容向晚，淡然婉約，在心瓣優雅旋舞的瞬間，美麗一生。
白駒過隙，眼前已然是一派晚春韶光。海棠謝盡，桃李成蔭，繁華中又透着一股傷春的氣息。
等待在外面的詩月信步走來，她正準備向慕霆施禮之時，慕霆擺了擺手，示意她免禮。
但看着慕霆一臉警惕的樣子，詩月忽然有些不解，而就在這時，慕霆立刻一躍上了殿頂，而殿頂上同時一道黑影在空中略過。慕霆運足真氣，將其注入雙腿，但卻始終無法追上此人，就在東臨的王宮之上，兩人展開了追逐。
眼看慕霆一直窮追不捨，那個黑影有些怒了，他反身一掌對着慕霆擊打了過去。掌勢如雷，劇烈的掌風居然化作龍型，慕霆大驚，但畢竟也是一流的高手，他舉掌相迎。
兩掌相接，真氣產生一陣巨浪，直接將兩人腳下宮殿之上的琉璃瓦片直接轟飛。慕霆口吐鮮血的飛了出去，但是黑衣人的掌風不減，掌風化作一條龍型，發出一陣龍鳴之後，飛速的朝着慕霆飛去。
看着快到面前的掌風，慕霆的眼裏有震驚，有絕望，怨恨，有哀傷，唯獨沒有的，只是恐懼。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金色劍氣衝天而起，劍氣與掌風撞在一起，發出一陣炫目的華彩，兩股劇烈的真氣消失於無形，一名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慕霆的身前，他手裏拿着一把金色的劍，赫然正是軒轅劍。
老者面色慘白，身體更是瘦骨嶙峋，像是一具從棺木里爬出來的屍體，但眼中的精光卻讓人不敢逼視。
老者眉頭一皺，立刻持劍上前，他的身影突然變得變淡，如同消失了一般，但是高手都知道，那是因為他速度過快才導致的原因。
老者的劍勢融為劍招，劍招滲出劍氣，劍氣化做劍意，劍意最後幻凝為一縷劍魂，魂魂相接，並無絲毫的激烈，卻又讓人背心發涼，劍風剛一迫近，竟連髮根都被狂風吹起般，根根直立。
黑衣人知道自己已經被這老者的劍意鎖定，於是趕緊運足了全身的真氣，真氣瀰漫，他的背後居然凝結出了一個，其形狀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齒人爪，大頭大嘴的虛影，這正是神獸——饕餮。
“九星！”
老者脫口大呼，但手上依舊劍勢不減，軒轅劍劍氣如虹，所發出的金色劍氣，直接粉碎了那個虛影。雖然是虛影，但是怪龍卻發出了實質般的咆哮，老者接着揮劍，打算給黑衣人致命的一擊。
可就在這時，軒轅劍居然顫抖了起來，想要脫離老者的手掌。
“軒轅劍之所以叫軒轅是有有原因的，沒有帝王之血，如何能駕馭的了它？”聲音先至，黃泉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黑衣人的身前。
老者的頭上滲出了汗珠，但雙手依舊壓制着軒轅劍，他知道面前的黃泉顯然擁有着帝王之血，否則軒轅劍也不會如此躁動了。他艱難地問道：“你究竟是軒轅城還是軒轅煜？”
黃泉搖搖頭，直接否認了老者的猜測。
“難道？難道是他？不，不會的。”老者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立刻大變了起來，他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種深深地恐懼。
“你是永遠猜不到的！”面具後傳來黃泉冰冷地話語，雖然冰冷，但卻帶着一種挑釁的意味，“但我對你的大名可是如雷貫耳，傲雪帝國第一劍客，前朝太子——離煊。”
慕霆一愣，看向老者的眼光也是一臉疑惑，原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這個老師的真實身份。
黃泉接著說道：“當年傲雪帝國內亂，王室子弟同室操戈，嫡系一脈幾乎死盡，當時的太子離煊更在此亂中隕歿，卻不想你只是詐死，隱姓埋名的生活在暗無天日的貴霜帝國王宮之下的地宮之中。”
老者已經面無人色，卻不知是壓制軒轅劍所耗費的真氣所致，還是因為被黃泉道出的真相所致。
慕霆捂着胸口走了幾步向前，他越發覺得眼前之人的深不可測，他看着黃泉冷冷道：“閣下到底是誰？我們慕家和你有何仇怨？為何三番五次的與我們作對？”
“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從來不是由別人去決定，而是該由自己決定的。”黃泉一把抓起了黑衣人，然後與他同時消失在了原地，空中遠遠地傳來黃泉的聲音，“慕霆，我們的遊戲才剛剛開始！”
黃泉走後，軒轅劍才緩緩停下了躁動。
慕霆眉頭緊鎖，不由說道：“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老者看着黃泉離去的方向，眉頭緊鎖了起來：“不知道，但此人一身陰邪之氣，他身上更有着十分純正的帝王之血，否者軒轅劍也不會如此的躁動。”
慕霆也不由沉思了起來，軒轅峻卿已死多年，軒轅一族的嫡系後裔只有軒轅城與軒轅煜兩人，軒轅城醉心劍道，軒轅煜放蕩不羈。此人一身陰寒暴戾之氣，加上如此詭異的秘術，絕非軒轅城與軒轅煜二人，難道他是軒轅一族的旁系後裔？或者軒轅峻卿有個別人不知道的兒子？
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個無法揭開的面紗，黃泉的真正身份究竟是誰？
東王府中，徹夜難眠的慕汎正拿起桌上的銀剪，剪斷已經開始爆頭的燈芯。突然，他剪刀一下掉在了地上，因為他感覺到了一股非常熟悉卻有些許不同的氣息，他迅速拿起配刀，帶着滿心疑惑，立刻追了出去。
黃泉將黑衣人一把丟到了一邊，黑衣人被一個踉蹌的倒在了地上，應該是是受傷的原因，一口血不由噴了出去。
因為是黑夜的緣故，只看到黑衣人兩隻暗紅色的眼睛盯着黃泉。
“黃泉，你答應過我的！”
黃泉冷冷地看着那個血紅色的眼睛，“我是答應過你，但你如果再這樣亂來，你就不要怪我了。”突然，黃泉側臉看着空無一人的遠處，然後對着黑衣人沉聲道：“你快走，這裏有我！”
黑衣人知道此刻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立刻一轉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看着黑衣人離開，黃泉轉身對着前面喊道：“東王殿下真是好興緻，如此深更半夜僅有如此好興緻散步夜遊。”
慕汎的身影緩緩落下，此刻他的臉上猶如佈滿了寒霜，眼神也如實質般變得森冷，他看着黃泉，一字一頓的說道：“他！在！哪裏？”
黃泉一聳肩膀，雙手一攤，言下之意根本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慕汎大怒，直接一刀對着黃泉砍了過去，刀影自上而下將黃泉一分為二，但事情哪有這麼簡單，黃泉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然離去，那刀所砍中的不過是道殘影。
慕汎反身又是一刀，那正是黃泉再次出現的位置，黑色的刀影如龍捲風一樣朝着黃泉而去，黃泉雙手結印，一個巨大的火球立刻出現在他的面前，黃泉手指一揮，火球直接撞上了龍捲風般的刀氣。
兩股迥異的力量撞到了一起，只聽轟的一聲，以力量為中心的地上已然變成了一個大坑，數十米的周邊已然成了廢墟。
黃泉那如同千年冰封的眼裏，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縫，但也就那一瞬的時間，他便立刻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不打了，想不到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你的功力竟然進步的如此神速。”
看着黃泉罷手，慕汎也收起了刀，怒目而視道：“為什麼阻止我？”
“那個人並不是殺燭龍的兇手，你追他又有何意義！”
慕汎羽眉一挑，如同看着獵物一樣看着黃泉，但他的語氣卻出奇的平靜，“你知道兇手？”
黃泉雙手抱胸，就那那麼看着慕汎，面對慕汎犀利的殺意，他依舊鎮定自若。
聰明之人就是如此，有時交流並不需要任何的言語，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立刻便瞭然於胸。這就是聰明人的好處，很多的事情即使不說，只要一個眼神和動作，對方自然立刻知曉他的意思。
慕汎握緊了龍牙的刀柄，全身的黑氣一下子變得更加濃郁起來，過了許久，慕汎始終沒有再次拔出他的龍牙。
這時聽到如此大動靜的治安司的警備軍終於趕了過來，看着面前的殘垣斷壁般的戰場，所有警備軍都非常自覺地站在遠處，沒有一個要主動上前的意思。
黑氣開始慢慢消散，慕汎放下了握着刀柄的右手，然後轉身而去。看着東王過來，那些警備軍很自覺的讓開了一條路，直到東王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治安司才齊刷刷的將刀對住了黃泉。
一陣暖暖地微風拂過，警備軍只感覺到一陣暖意，然後便是脖子上刺痛了一下，接着便是徹骨的寒冷。
傾城的身影翩然如仙的落在了黃泉的身前，就在她落下的同時，那數十名警備軍的頭顱也一起掉了下來。
“屬下參見城主！”
黃泉眼睛一直看着慕汎消失的長街，只是隨口回道：“起來吧！”
傾城自覺站到黃泉的身後，她也看着黃泉同一個方向，夜風乍起，帶着淡淡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