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悅相知
此時的月季花和紅薔薇都開得正艷,暮春午後的陽光,正懶洋洋地照在花上。
貓兒在着溫和的陽光中伸了一個懶腰,接着便又眯着眼睛睡去,長孫無畏細心地呵護着自己的花草,溫柔地剪去那些花朵的杈枝。
只有在這樣一個獨處的環境,他才能感到內心的平靜,宦海浮沉,要想有立足之地,必須做到喜怒不顯於色。每日的詭譎多變的鬥智斗勇,自然見多了人性的斑斕,如此的環境又如何做個純粹之人。
官場上只有姦猾之人才能活的下去,反之,不是仕途跌拓,便是身敗名裂。
花枝修剪完,長孫無畏放下了剪刀,腦中不由又浮現出那日山中見到的女子。每每想起,心裏便會悵然若失,苦澀空虛,那女子旖旎情態,卓爾不群的氣質,不知不覺間已引得長孫無畏對她牽腸掛肚,神魂顛倒了。
他默默走到園中的石桌邊,展開一幅雪白的宣紙,開始濡墨作畫,想以此穩定心神。日腳慢慢移動,長孫無畏的心緒也漸漸沉澱。一幅完就,停筆起身時只覺腰部有些微酸。
畫上是一名女子的肖像,這正是山中偶遇的那名女子,看到畫上女子的容顏,原本平靜下來的內心又起了波瀾。
碧水出雲流繾綣,朱沙入古畫相思。他痴痴地看着,瞧着她那有若冰雪的肌膚,說甚麼也不敢伸出一根小指頭去輕輕撫摸一下,心中着魔,鼻端竟似隱隱聞到蘭麝般馥郁馨香,由愛生敬,由敬成痴。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忽然起了風,柳絮在空中飛舞,就像是初雪。柳絮飄落在他的頭髮上,風吹得他黑髮如風中的楊柳,輕舞飛揚。
長孫無畏站起了身,看着潔白的如雪的柳絮突然有感而發,不由念道:“含羞倚醉不成歌,縴手掩香羅。偎花映燭,偷傳深意,酒思入橫波。看朱成碧心迷亂,翻脈脈,斂雙蛾。相見時稀隔別多。又春盡,奈愁何?”
“無畏,無畏!”
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的喊聲,長孫無畏立刻將畫卷了起來,然後走進了內室,剛放下不久,便聽到一陣焦急的步伐聲。
他剛要出門,便立刻跟火急火燎的文遠撞到了一起。
長孫無畏一臉無奈的說道:“你多大人了?還這麼浮躁?”
文遠眉毛一挑,忿忿地回道:“我還沒說你小子呢,不是答應要和我去宮音閣聽曲,怎麼還在家裏耗着?”
“此刻時辰尚早啊!”
“還早,太陽都快下山了!”
文遠與他的哥哥文昊不同,他自小不喜歡習武,但卻對書畫和音律情有獨鍾,東臨城中最有名的樂坊——宮音閣,他自然是常客,聽說樂坊來了一名新的樂手,據說人長得也是傾國傾城,樂藝更是精絕。
而長孫無畏對這些煙花之地一向沒什麼興趣,他父母早亡,是自己的叔叔長孫康將他撫養長大,因此也一直拿長孫康做自己的榜樣,行事自然中規中矩,雖然不排斥這些,但也沒什麼興趣,若非文遠苦求,他也不會答應。
長孫無畏搖搖頭,笑道:“你稍等一下,我換件衣服便隨你去!”
長孫無畏前去內室換衣,而文遠卻焦急的轉來轉去,就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哎呀,你快點啊!”
“若你怕等,我不去便是。”
話音剛落,長孫無畏便從內室走了出來,此時看到文遠一臉吃了苦瓜樣子,他笑了笑道:“好啦,走吧!”
文遠一把抓着長孫無畏的手,然後拉着他就像門外跑去。就在這時,忽然撞見了從外面回來的長孫康,文遠立刻停下了腳步,看樣子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文遠,對長孫康還是有些顧忌的。
文遠立刻持晚輩之禮恭敬道:“文遠見過長孫叔叔。”
“侄兒,拜見叔父!”長孫無畏也趕緊對着長孫康施禮。
長孫康微笑的點點頭,然後看着文遠問道:“文遠,你大哥近日如何?”
文遠面色忽然布上了陰霾,但文遠還是立刻恭敬的回道:“大哥,還是那個老樣子!”
長孫康看到了文遠眼中的無奈,自己也不由嘆息道:“可惜了,希望他有一天能振作起來吧!”
“文遠替大哥謝過長孫叔叔了。”
長孫康默然點頭,說道:“你們出去吧,也不耽誤你們時間了!”
“文遠告退!”
“侄兒告退!”
兩人共同施了一禮,然後立刻結伴而去。
長孫康默默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然後對着身旁的長孫無缺道:“文昊那裏再安排幾個人,我要知道他每時每刻的動態。”
長孫無缺立刻恭敬地點點頭。
宮音閣中,雖然演出未開始,但裏面早已人山人海,看來那個新來的樂手人氣果然非凡,文遠帶着長孫無畏來到了自己早已定好的二樓雅間,這裏的視線很好,一眼就能看到台上。這樣一個好的位置,文遠必然是花了重金的。
長孫無畏坐下來便說道:“文遠,這個新來的樂手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有如此高的人氣?”
文遠嗑了一個瓜子,漫不經心的回道:“我只知道她叫墨凝,是從清雲帝國而來,聽聞他琴藝超絕,號稱女中‘絕琴公子’。”
“既然敢於夜流光比肩,這確是要好好欣賞一下了,看看是否名不副實!”
不一會,一聲清脆的鈴聲響起,然後吵雜的聲音戛然而止,台上的帷幕緩緩拉開,看來是那個新樂手出場的時候了。
只見一名女子信步走到台前,她着一件金色絲綢石榴褶皺長裙,綉着幾朵怒放的大紅色牡丹。裙擺輕瀉,拖迤三尺有餘。外罩一件紅色絲質輕紗薄衣,袖處勾出祥雲紋。凝脂般的肌膚若隱若現。羅帶輕系住盈盈蠻腰,愈發勾顯柔弱之美。頭盤凌雲髻,金質流蘇垂肩,一支九尾鳳簪勾出端莊。大紅眼影,眼角抹了些許金粉,陽光下閃閃發光。紅唇輕點,額頭上的牡丹型印花,勾勒得恰到好處。
此女子的出現,可謂驚鴻一瞥,仿若周邊的一切都失了顏色。長孫無畏更是驚坐了起來,這不僅是該女子的美麗,而是她竟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
墨凝也看到了二樓欄杆前的長孫無畏,她看着他點頭示意,他也看着她尷尬的笑笑。
“小女子墨凝,向各位客官見禮了!”聲如銀鈴,傳入每位看客的耳中,蕩漾着他們的心神。
“小姐有禮了!”
“客氣了,墨凝小姐!”
……
墨凝微笑示意,然後接著說道:“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各位客官可以解我出的一個題,誰若解開,小女子願意為他單獨撫琴一首。”
一名穿着華麗的貴族男子站了起來笑道:“只要出自小姐檀口,什麼問題在座的的各位都會樂意回答。”
“那是自然!”
“小姐請說!”
……
“那就我便說了,這是一首對聯,希望在座的各位可以對出下聯!”墨凝微微一笑,所有然都不由看的有些痴了,她接著說道:“他鄉逢七夕,惆悵佳期又一年,願天上人間,佔得歡娛,年年今夜。”
此題一出,四下立刻議論紛紛,卻無人前去應答。長孫無畏看着眾人都在思索,臉上不由露出一笑。
看到了長孫無畏的表情,文遠立刻問道:“你想出來了?”
長孫無畏立刻俯首在他耳邊細語幾句,接着文遠站到欄杆上邊上念道:“離人傷兩地,繾綣柔情直半載,待夢裏水鄉,偷取浮生,日日良宵。”
“好!”
四下一片喝彩,墨凝也會心的笑了笑,然後有條不紊的說道:“長孫公子果然才華橫溢,小女子佩服!”
文遠立刻笑道:“墨凝小姐,這可是我說出來的,你為何誇長孫無畏那個傢伙?”
墨凝就那麼靜靜地看着他,但笑不語。
許久,文遠才無奈的說道:“好吧!你們都是好樣的!”
“既然如此,這一首曲子送與長孫公子,小女子獻醜了。”
未幾,一曲清麗澄明的《淇奧》便慢慢奏了起來,這首琴曲溫雅平和,仿若婉約的閨中女子那情竇未開的情懷。
文遠心神飄搖之下,手指便在桌上輕輕敲了起來,然後擊節吟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璓瑩,會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奧,綠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謔兮,不為虐兮!”
清吟未罷,墨凝秋波輕閃,如蔥玉指重拔絲弦,以曲映詩,以詩襯曲,兩相融合,仿若早已多次演練過一般,竟無一絲的不諧。曲終吟絕後,墨凝緩緩起身,襝衽為禮,滿堂寂寂,餘音裊裊,人人都彷彿浸入曲境之中,悠然回味,神思不歸。
眾人凝滯須臾,接着采聲大作。無數看客一面喝采,一面要求再來一曲。
墨凝再次施了一禮,然後便退了下去。而雅間中的長孫無畏卻十分欣喜的笑了笑,然後拉着文遠說道:“走吧,我請你去晚香樓去喝酒!”
“那還等什麼?”
聞琴而知其意,感情有時並不靠過多的一些甜言蜜語,兩情相悅的人,只需一個眼神便能輕易的走入對方的心裏。
有些人一輩子相處也只是個溫暖的陌路人,彼此點頭問好,互相關照幾句,此外,難有其他;有些人與人的相識,亦可以是花開花落般淡漠平然,彼此長久的沒有交集,只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待到遙遙一見時卻已是三生石上舊相識,以前種種只為今日鋪墊。相悅相知,卻沒有清晰完整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