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枷(二)
“小姐,小姐?”回憶被硬生生的打斷了,只見剛才撫琴的男子疑惑的盯着我,“你,你沒事吧?”說著,手裏遞過了一張面紙巾,臉上的表情很尷尬。
原來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了,伸手接了過來,一邊擦臉一邊道:“對不起,聽您剛才彈奏的曲子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呵呵,我隨便彈的!”一邊搔着頭髮,這個男子一邊低頭笑了起來,“其實,這首曲子不應該用古琴彈奏,但是我非常喜歡,就自己改成了琴譜,今天還是第一次彈,也算是離開這裏的最後一曲!”
“《蘭陵王入陣曲》!”我微微笑着,又一次伸手撫摸着琴身,“這柄琴您是從何而來的,真是柄好琴!”
“哦,這個啊!”抱起琴來遞到我面前,男子的笑容仍然靦腆,“這是我收拾爺爺遺物的時候找到的,因為顏色特別,音色更是獨特,所以我跟我爸要了來,聽說還是一件古董,而且我覺得,只有它才能把《蘭陵王入陣曲》表現得最好!”
“是啊!”想着紫枷的事,我心裏嘆道:只有她!
“小姐,我們該走了!”琳兒本是先進的院子,但是卻一直沒有開腔,“我肚子餓了!”說完,她還拍了拍肚皮,表示自己說的是真的。
點了點頭,正當我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又想起了什麼,回頭道:“那個,這位先生,您的琴弦已經有些松落了,而且似乎年頭太久,我在音樂街有一間琴行,如果願意,隨時歡迎您來保養!”說罷把一張名片遞了過去,“您還要忙着搬家,我們就不多打擾了,拜拜!”
“琴樂聲囂?”拿着我的名片,看着我和琳兒,他喃喃道,“晝惟,好獨特的名字!”
低頭淺笑不語,我便和琳兒一起離開了這座院落。
坐在琴凳上,我一邊若有所思的用一塊軟綢擦拭着一把琵琶,一邊神遊太虛着。
“公主!”嘴裏叼着棒棒糖,衝著盹的同時,盯着大門口,琳兒突然說道,“為什麼不把紫枷姐姐帶回來?”
“傻丫頭,難道你沒看出來嗎?”我手裏托着一個酒杯,一揚頭一股清甜便滑入口中,“那個男人,是紫枷賠上千年修為也不願離開的!”
“你說那個男的是,是?”一雙鳳眼瞪得溜圓,她實在不敢相信地說道,“天啊,說真的,跟以前比,他變化太大了!”
無奈的搖了搖頭,我一展摺扇輕輕的扇風:“從以前到現在,你見過幾個男子可以與他的從前比么?”看來這小丫頭跟了我這麼久,雖然修為和年齡都在不斷增長,卻還是那樣幼稚單純。
“有啊!”她臉皮厚厚的湊了過來,帶着一股甜膩的糖果的味道,“宿陽啊!”跟着她脫口而出這個名字,“真真兒是沒見過比他更好的男子!”
這個名字一出,我的心便盪了下去,那頎長的身影和精緻的琉金冠,還有那柄細長閃着寒光的束陽劍,一瞬間浮現在腦海里,表情便也凝在了那兒。
自知說錯了話,琳兒趕緊閉上了嘴,把糖從嘴裏拿了出來,一臉的不知所措:“公主,對不起,我……”
“無妨的!”我笑了笑,搖搖頭跟着把琵琶抱在懷裏,“好久沒彈過了,要不要聽一曲?”隨便撥弄了一下,便發出了好聽的旋律。
扭着柔軟的腰身,她湊了過來:“那就,十面埋伏吧!”
搖了搖頭,我開始演奏了起來,自從認識她已經近千年,自從有了這支曲子,便彈來彈去都是這一支。
一曲終了,門上掛的風鈴也跟着“叮鈴”。
揚了揚嘴角,我把琵琶放到了琴架上,道:“去開門吧,琳兒,紫枷回來了!”
“哦哦!”本來在閉着眼睛享受琴音的琳兒,一下子精神了起來,“來啦!”跟着馬上跳起來,沖向了門口,打開門,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小姐,是前幾天遇到的那位先生!”琳兒說著話,還用眼睛瞄了一下他懷裏抱着的琴匣。
“請問,先生有事嗎?”笑眯眯的迎了上去,我也看向了他手裏的琴,“是關於她的嗎?”儘管我知道,在他的耳朵里聽到的應該是“它”才對。
點了點頭,坐了下來,他把琴匣放在了我的紫檀桌上,小心翼翼的把琴取了出來:“認識小姐那天,我收拾好東西回家,之後,晚上又想撫一撫琴,結果,才起了琴,弦就斷了三根!”把琴遞到我手裏,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明顯的心疼。
接過琴抱在懷裏,我彷彿抱着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何苦呢?”撫摸着斷掉的琴弦,眼眶越來越酸脹。
“我要出國半個月,希望回來的時候,您能把它還給我!”見我這副模樣,他疑惑之餘,說話里也有了些尋問。
點了點頭,我自然是一口應了下來:“琳兒,把琴拿進後堂去吧!”招呼了一下滴溜着一雙眼睛盯着我們的琳兒,我笑道,“順便把收據開好,拿出來!”
“哦,我叫天清!”見琳兒走了進去,他收回了目光,“晝小姐,如果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好,那祝你出行愉快!”站起身來,我仍然保持着那種微笑,“再見!”
“再見!”道了句別之後,天清似乎明白了我很有禮貌的逐客令,便真的就起身告辭了。
琳兒見他走了,便從後堂跑了出來,撅着小嘴道:“公主,我剛才試着叫了紫枷姐半天,但是她完全沒有反應,她是不是,是不是......”那句“死”始終說不出口,但是她的眼圈已經紅了起來。
起身摟住了她,我輕聲的安慰着:“或許,對於她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
......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
在這偌大的洛陽城裏,每一條街道都有一段美麗的傳說,而這裏仁街卻算不得美,得此名也只因為孔子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
既然不是什麼交通要道,便是行人也甚少。而我的鋪子便也是開在此處的,自然生意不好,門庭冷落。讓琳兒隨便揀了一些不起眼的花花木木點綴了一下門面,這丫頭卻也是隨便就放在了台階上,再掛上幾管笛簫,算是告訴大家這裏賣的是什麼了,只可惜人來人往的都是無心人,看都不願多看上一眼。
此刻,我正倚在門邊靜靜的看着街上寥寥無幾的行人,忽然發現有一個美麗婦人正往我的方向走來。
之所以稱她為“美婦”,是因為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以及綰得漂亮的婦人髮髻。
抬頭看着我置在門檻上的招牌,她微微笑了笑,那眉宇間,卻有着一種跟五官極不相符的滄桑感,就似是在她短短年華中經歷過太多的事般。
“琴樂聲囂!”
當她踏上我的鋪子前第一階台階的時候,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望着那塊寫着鎦金大字的匾額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只見她身子一個踉蹌,像是腳下一軟就要跌倒了。
趕緊伸手扶住了她,我笑得一臉溫柔:“雲夫人,當心了!”
被我喚作雲夫人的美艷婦人慢慢抬起頭來,似乎是鼓起很大勇氣才從嘴裏吐出了幾個字:“晝姑娘......”說完之後,便又是臉色一白,跟着垂下了眼帘。
扶着她進了鋪子,我讓琳兒把一條厚羽毛被鋪在美人榻上:“雲夫人,還是上榻上休息一下,有什麼事再說無妨!”
輕輕的倚在了榻上,雲夫人的臉色才好看了一些,只是仍然盯着我的臉,也難怪,一轉數年,她的臉上已經有了歲月有的痕迹,而我卻和之前一樣,彷彿時間在我的臉上靜止了一般。
“琳兒,雲夫人有孕在身,喝不得茶,你去泡一些才曬好的牡丹來!”琳兒對她是非常沒有好感的,所以我找了個由頭把她支開。
“不必麻煩了,晝姑娘!”抬手拉住了我,雲夫人的手心裏有點燥熱,“你的手!”搭到我皮膚的手指馬上縮了回去,她的臉上再次襲來了驚懼,“好冷!”
移了凳子坐到了她身邊,我微笑着看着她的臉:“雲夫人,這些年來總算是有了這一胎,想來應該日子過得還算舒坦吧!”
“數十年了,晝姑娘還如初見般年輕貌美!”她的手輕輕的撫摸上自己的肚子,嘴角好不容易才流露出一絲笑意,“還記得那年,你一身紅紗,單薄輕盈,發如帛墨,出塵脫俗如同仙女般,這一切還仿如昨日啊!”
“夫人謬讚了!”我抬起手來不禁莞爾,“您也仍然如舊,風姿綽約,許是現在的將軍待您很好吧!”輕輕的撫摸了一下她的肚子,繼續說道,“我這裏幾日前得了一副上好的風鈴,若夫人不嫌棄,但做賀禮贈予夫人!”
“晝姑娘,當年那事還請忘了便是,而今,我夫君姓蘇,請莫要再叫我雲夫人了罷!”連忙擺手推辭,蘇夫人的臉色越發差了起來,“還請姑娘高抬貴手,不要加害於我們!”
放下了掩在嘴邊的手,我的笑容變得有些冰冷,道:“雲將軍是欲意刺王殺駕,被當眾斬首,這便是眾人皆知的,不是嗎?”繼續保持着笑容看着她,我隨手撥弄了一下身邊的琴,“而您的父親,也不過是做了一件身為臣子理應做的事,您也不過是大義滅親,我則更是什麼也沒有做,僅僅幫您出手了那一柄琴而已!”
“對,對!”蘇夫人的臉色此時已經蒼白如紙,嘴裏喃喃的念道,“我沒錯,我,我沒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