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陰府見不相識
我定了定神,轉眼尋去,見不遠處立着一個河邊石,上面殷紅的“忘川”二字,猶如有人方才沾了鮮血寫就,紅慘慘的,鮮艷欲滴。
我尤記得忘川河上有座奈河橋,橋上還有個孟婆,喝了孟婆用忘川水熬的湯,就會忘記今生今世,然後才會被拘到閻王殿,由**主司閻君評其一生功過善惡,善者投生轉世,惡者投入畜牲道,更有罪大惡極者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即來之則安之,雖不記得做人時是什麼光景,但是做鬼時應該算是個好鬼。以此及彼,想來做人時,也不會是個大惡人。
心情跟着輕鬆了不少,可是轉眼望去,只見黃泉水流淌不休,卻不見奈河橋。這可奇了怪了。我疑惑着沿河道行去,盼着轉過彎就能見到奈河橋,可是沿河行了十里,卻仍不見橋。
這下我可急了。
雖是第一次來到這忘川河,我還是知道忘川河裏流着的黃泉水中儘是罪孽深重的怨魂,若是一個不小心落了下去,投生轉世是別指望了。
可是,忘川河寬逾百丈,我這鬼魂自然禁不住這陰司寒風,別是沒飄飛過去,反而給吹落了,豈不冤枉?
我想了想,最穩妥的辦法還是等上一等。
坐在河邊一塊光禿禿地石頭上,我掐指一算,到年關還有兩月。兩月的時間,總不會倒霉地碰不上一個過河的鬼魂吧?
想想這種可能實在是少之又少,便尋了些樹葉草葉給自己壘了個舒服的窩,打算長住了。
這世道也不知怎麼了,那時眼瞧着黑白兄弟趕着數萬的鬼魂往北荒走,我猜測着這世道定是逢上亂世了,可是這陰司卻着實冷清了些。
我一等居然等了個把月,眼瞧着大限將至,眼前便是地府卻進不得,若是在此消散了也太冤了。我開始焦急起來,日日祈禱着快點死人,快點死人。死了人,便有了魂,有了魂自然是要入地府的,一入地府說不得就可以做上伴了。
我廢寢忘食地忙碌起來,無時無刻不是蹲在河邊尋了一塊小石子,在地上畫圈圈,然後隨便喊個名字,就開始默默地念叨:“李混該死,李混該死……”
“鐵蛋該死,鐵蛋該死……”
“李純風該死,李純風該死……”
……
……
似乎我的詛咒不起作用,大約是那些名字全是杜撰的,某日我靈光一現,心想着與其盼着那些不知存不存地的人死,到不如碰上些熟人,說不定還能兩眼淚汪汪地擁抱一場,敘舊一場,泣別一場……那般該是怎樣一個形容……
我樂呵呵地摸着下巴,望天半晌。
隨即我的詛咒開始變了:“老樹精快死,老樹精快死,老樹精快死……”
別怪我如此器重他,主要是五百年來,我也只識得他。
“老樹精呀,快死吧,快死吧,你死了我答應給你三個願望,不,四個,嗯,怎麼還沒死啊,快死吧,只要你死了,你所有的願望,我都幫你……”我沒敢說“實現”,咱一介遊魂能力也十分有限。
我這邊好死不活的詛咒,真不知老樹精一天打了多少噴嚏。
近幾日,我是越發的勤勉,開始徹夜未眠筆耕不輟,再接再厲地賣力詛咒。見老樹精久不來相聚,只得將他的名字拋開,凡是我所知道的名諱全輪流說了一遍。這日剛好輪到淵亭,他可是天上戰神,威武無比,念起他的名字,我是沒來由得戰戰兢兢。
“淵亭,淵亭,快死吧,快死吧……”
“快死吧,淵亭,快死吧,淵亭……”
……
我閉着眼心驚膽顫地詛咒着。剛想着詛咒三十遍就換人,驀地,頭頂一道聲音響起:“你是何人!”
他來得着實悄無聲息,再者我太過專註於詛咒大業了,還真嚇了一跳。我正拿着石子亂畫圈的手猛地頓住,然而,旋即又眉開眼笑起來,忙將石子丟入河中,不知砸到了哪只惡鬼,只聽河中立時響起一聲凄厲慘叫。
我卻好不快活,抬眼望向來人。那人身穿金甲戰衣,一張臉英俊非凡,只是,渾身染血,模樣又好不凄慘。我立馬迎上兩步,“兄弟,你欲血沙場,今日為國捐軀千萬不可氣餒,閻君定會讓你來世投個好胎,繼續你的救國大業。”
那人抽了抽嘴角,似乎有些牙痛。
“呃……你牙痛也沒關係,投了胎,還可長出一口好牙。”我想了想又安慰道。
“……你怎麼了?眼睛有問題?”
那人不理會我,只把我盯着瞧。那眼神直勾勾的,裏面似乎隱藏着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讓人看了好生不悅。可好歹也要在陰府作個伴,雖不滿,卻也沒敢表露太多,若是他一個心事未了,又返身回去,我是連哭的地都沒了。
他還是愣愣地不說話。
“喂!”
我壓着暗藏陰火的性子,在他眼前揮了揮手。可是他還是連個眼皮都不眨一下,我摸着自個下巴,琢磨着莫非自己很奇怪?
隨手變化出個鏡子,我往裏面照了一照。
鏡中映出一個蓬頭垢面黑眼圈足有饅頭大的死鬼模樣,“啊……這死鬼是誰!”我手一哆嗦鏡子掉在了地上,眼風處瞧見他一副似笑不笑的模樣,尷尬的我連忙以袖遮面,狀作嬌羞道:“那個,那個,近來事情有點忙,便沒顧上整理儀容,你別介意,其實我還是挺水靈的……”
我掩着面背過身去,為給人前留下好印象,趕忙收拾起來。心中又慚愧不已,只當人家心懷不軌,原來是自己模樣太過嚇人。
一刻鐘后,我自以為儀態萬方地回過身來。
他把我望着,冷冷地笑道:“這陰司孤寂冷清,究竟是何事讓一個姑娘家如此忙碌,這到是奇事,不妨說來聽聽。”
“呃……那個啥,嘿嘿,是這樣子的,我呢……呃,其實也沒什麼啦……”我笑得很虛偽。可是總不能說我在忙着詛咒人家死吧!說不定,這個人就是被我詛咒死的,若是被抓個現形,瞧他一介武夫,斗是鬥不過他的。我打定主意死活也不會開口。
支吾了半天,我仰頭望天,手在一邊扇着風:“今天天氣挺好的哈……”
這烏沉沉的天,陰風陣陣,頭頂有隻枯骨飛鴉恰巧“嘎嘎”飛過……
他額角抽了一抽,咬着牙笑:“不錯,比起晴陽高照是挺好的。”
“……”
我尷尬地嘿笑半晌,幸好臉皮倒是不薄,又道:“那個啥,你也要過河吧,我們不妨作個伴。”
“作伴……”他微微一愣,旋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好呀,即是作伴,你就不問問我是誰?”
見他一口答應,我沒心沒肺地露齒笑得燦爛,忙順杆子往上爬:“不錯,我叫兮兮,你叫什麼?”
他又用那種意味不明的眼神望着我,只聽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逢里擠出了兩個字來:“淵——亭——”
“淵亭啊,呵呵,我們……”剛想再套套近乎,我驀地瞳孔放大,“你,你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
他抖擻一下,身量彷彿也跟着拔高了幾分,只聽他燦顏一笑:“淵亭。”
“淵……淵……”我驚慌中一顆心跳得飛快,若是有了實體定能瞧見我滿頭的大汗,做鬼也有做鬼的好處,就算臉色異常也不會那麼容易被瞧破。無措了半晌,我眼珠子一轉,腦海中又回放起黑無常的話,可是萬事也總會有一兩個意外。我嘿嘿笑着,心存僥倖地,使上了平生最婉約的聲音道:“那個,那個你是淵亭啊,那你的名字是哪個淵?哪個亭?你……是個凡人吧……”
他嘴角猛抽了一陣,拂着額頭,很有些暈倒的前兆。
過了半晌,他終於變得正常,咬着牙道:“你希望呢?”
“呵,當然希望是個凡人了,那樣就和我一樣,我們難姐難弟的,到時一起作伴投胎,來世說不定還可以做個鄰居,一起扭泥人,掏鳥窩,捉蜜蜂,拔馬尾……”
他冷笑連連,越發顯得高深莫測。
我心裏直犯嘀咕,不知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自然繼續不下去了。尷尬地大眼瞪小眼一陣,卻見他毫無徵兆地彎下腰去,身體顫動不休,彷彿在極力壓抑着巨大的痛苦。隔了一會兒,他居然噗——的一聲吐出好大一口血來。
我嚇了一跳,生怕那血濺到身上,連退了幾步。
可是他的模樣看着就讓人難受,我又禁不住擔憂起來,小小的往前挪上一步:“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他仍然直不起腰,卻記得給我擺擺手。
“可是你都吐血了。”
“沒關係,一點小傷。”
我心中暗罵他死要面子,想着即是難姐難弟的,不幫一把說不過去,就上前伸手去扶。手剛一碰到他的身體,驀地,我怔住了。我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穿過他的手臂,而他卻毫無反應。
“這……這……”
我的手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