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命運弄人
暖閣里,爐子裏的炭火燒得正旺,溫暖的氣息包圍着整個閣子,生怕凍着了榻上嬌美的人兒。
門帘子被打開,一名身着暗紅大花襖子的婢女進來了,手上小心翼翼捧着盅,就怕裏面的東西溢出來半分。
“小姐,這是廚房剛燉的紅糖參茶,您喝着,暖暖身子。”說著將茶放在桌邊上,屈着身子退開了。
“娘那兒送去了嗎?最近她身體不太舒適,可讓下人們好好伺候着。”柔嫩細緻的眼皮微微一抬,隨意望了眼那參茶,想起娘親染了風寒,不知下人可有注意。
“送去了。這參茶就熬了兩盅,一盅送您這兒,另一盅送老太太那兒去了。早上大夫過來給老太太請了脈,說是染了些寒氣,無大礙,小姐放心。”
粉嫩的唇兒輕輕嘆出一口氣。都說今年的冬天真是特別冷,雪倒是沒下幾次,但那連日的大雨卻也是刺骨得很。白色的狐狸毛大氅包裹着嬌小的身體,底下的褥子墊得很厚,身上還蓋了兩層,但寒意似乎是從心底冒起來的,怎麼都沒法暖和。
“回頭請大夫開個益氣補血的方子,用最好的藥材,一天三餐餵養着,希望能讓她身體多好些。”娘親身體骨子差,今年又奇冷,她得多注意些。
“是。”
細緻的眼皮微微閉上,似乎是困了、睡了。周圍一切都安安靜靜的,婢女垂着頭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旁,隨時等候主子使喚。只有香爐里裊裊升起的輕煙繚繞,添了些暖意。
“二夫人哪兒可有什麼動靜?”眼未睜嬌唇動。
“昨夜裏大小姐鬧騰得厲害,聽說還吊好了白綾,幸好身邊的人發現得及時。今早兒老爺已經去了大夫人哪兒了,到這會兒還沒回來呢。”
娥眉微蹙,隨即又展開。早上過去的這會兒還沒回來,估摸着差不多也有兩個時辰了,二夫人必定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去,將紅糖參茶給二夫人送過去,就說我給請安了,讓她別傷了喉嚨才是。”
“是。”婢女上前,原封不動地將參茶帶了出去。
“木子。”
聽到自己的名字,身旁的小婢女趕緊上前來。“小姐。”
“到燈籠街最盡頭那家雜貨鋪子,讓掌柜的給你拿最粗最韌的捆繩,一段兒一段兒分好了,趕緊的給大小姐房裏送去。多備些,莫讓大小姐真以為我們小氣了。”一次吊不死可以多吊幾次,只要安瑾瑤有心想死,她這個做妹妹的多給準備寫必需品也是應該的。
“老爺,老爺您聽聽,你聽聽她說的什麼話呀!這不是要把我可憐的女兒往死里逼嗎?”暖閣里話音剛落下,木子甚至還沒來得及道一聲“是,小姐”,暖閣外便傳來委屈至極的哭喊聲兒。
想來,是二夫人帶着一家之主的安老爺來了。就是不知道,彼時的一家之主、萬年靠山,此時還能不能任憑二夫人使喚。
門帘子被掀開,一陣帶着濕氣的冷風便迫不及待地沖了進來,惹得榻上的人兒冷得一縮。杏目微張,看着一臉寒冰的安老爺和他身後滿臉淚痕卻暗藏得意的二夫人。
“老爺,二夫人,隨意坐。”半躺着榻上的身子一動未動,口氣倒沒聽出隨意來。“木子,將爐里的火燒得旺些。小茶,去小廚房那兒將暖着的薑湯端來給老爺和二夫人祛祛寒,可別凍着了。”
婢女們領命而去,暖閣里只剩下三人。
“老爺您看看你看看,看到您來了居然還躺着不動,是不將您放在眼裏啊!”只見二夫人用寬大的披風罩着她一身縷金梅花袍子,乍一看貴氣萬分,細看來粉紅的梅花卻用金線來勾勒,也是俗不可耐。而臉上那楚楚可憐的委屈模樣和眼裏要將她撕爛的怒氣,和那縷金梅花映襯得十分巧妙。表面搶人眼球,實則外強中乾,擺設罷了。
杏目悠悠地望着安老爺又黑下三分的臉,似乎是等着看他接下來將拿她如何。
“辰兒前些日子摔着了膝蓋,想着也該好了吧。”
垂下眼,眼神卻未變。想來二夫人花了兩個時辰的時間給安老爺吹耳邊風也不是完全沒效果。
“二夫人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嗎?您明明瞧見了,昨天大小姐一把將我推了撞在了柱子上……”裝可憐,誰不會啊!
“你胡說!根本就是你自己撞上去的!”二夫人立馬插了話。
是她自己撞上去的又怎樣,安瑾瑤有推她就是了。“大夫說了,傷着了骨頭,得躺上半個月呢!這事兒,本不想讓老爺知道的……”
“老爺,您莫聽她胡說。瑤兒根本沒推她呀,是她自己往柱子上撞的……”
“傷着了骨頭?不影響下個月到蘇州談生意吧?”事關賺錢的大事兒,安老爺忙問。眼裏哪還顧得上二夫人那些小打小鬧。
“倒是不影響,可大夫囑咐了,一定要靜養。”杏目不留痕迹地朝二夫人眨了眨,臉上卻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但若是二夫人和大小姐找我,倒也不是陪不得。”
“你只管靜養即可,瑾瑤的事兒我會看着處理的。”
“老爺!”聽到這話,二夫人可不依了。“你越是如此放縱她,不知哪日她必會爬到你頭頂上去的呀!”
“二夫人這話不是在給我扣上莫須有的罪名嗎?我安雨辰對老爺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鑒!為了安家的生意,我自小拋頭露臉的,心裏時刻擔憂着計算着,就怕損了一分一毫。可我沒有多吃多用家裏一分,吃穿用度哪裏不是排在二夫人和大小姐後面呀!這……老爺……二夫人這話……”說著便別開了臉,肩膀小心翼翼地抽搐着,臉上卻是一副安老爺看不到的了無生趣的模樣。
就算她吃的用的都是家裏最好的又怎樣,就算她爬到安老爺頭上唱歌跳舞又怎樣,安家能從小作坊發展到現在的獨霸一方,還不是全靠了她。所以,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你看你,活生生把辰兒說哭了。身為長輩,整天只知道爭風吃醋說長道短,你除了亂花銀子,還有哪樣事情能做得好的!”倒不是真為哭泣的安雨辰感到心疼,只是被旁人以為他要被人踩在腳底下了,讓安老爺覺得惱怒罷了。
就算安雨辰掌握着安家的生意,他才是安家真正的主人,誰都不容許爬到他頭上!
二夫人臉上雖不甘,卻不敢再言語。若是真的惹安老爺生氣,別說幫她討什麼公道,怕是會將她“打入冷宮”也是說不準的事兒。“且不說這事兒,瑤兒的事,老爺您可得替她做主啊!”
安老爺臉上的皺紋抖了抖,似乎是想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
“若是大小姐非要那對祖母綠雕花鐲子才肯出嫁,我和我娘也不是不肯割愛。可這畢竟事關老爺的名聲,所以才遲遲不肯讓出,就等着老爺來定奪呢!”吸了吸鼻子,垂着臉,彷彿將一切大權都交由安老爺處理,如此進退有度,量那二夫人也沒話可說了吧!
安老爺還是僵着臉,沒吱聲。
“老爺,她都說了一切聽你的,你倒是說句話呀!”二夫人推了推安老爺的手,催促道。
安雨辰冷冷一笑,由二夫人焦急着。那鐲子本來就屬二夫人所有,是她娘親半路殺出……應該是她半路殺出,才將鐲子搶了去。鐲子是祖上傳下來的,嫡長女出嫁時作為嫁妝。那大小姐雖是長女,卻已不是嫡生的了。
“咳咳,這事兒,便由着瑤兒便是。”最終,安老爺鬆了口。
二夫人心裏大喜,臉上自然也是得意得不行,那厚厚的胭脂裹着的臉差點沒笑成一朵大紅花。“聽到了吧,還不趕緊讓你娘將鐲子拿來!”
“小茶,將鐲子拿來。”跟已經回來身邊的婢女說了聲。茶子便從一旁的書柜上拿來一錦盒,放在桌上。“鐲子就在這兒,二夫人拿去便是。”看着那錦盒,安雨辰眼裏沒有半點惋惜之情。本來她就是想就這事兒試試安老爺,到底還是試出來了。
生怕安雨辰反悔似的,二夫人趕緊奪過錦盒,還不放心地打開看了看,裏頭確實是一對鐲子,這才放心了。
“不是你的東西,就是能暫時霸佔了,終究還是會回到主人手裏的。”二夫人得意地翹起下巴,意有所指。
“二夫人所言極是。只是有時候命運弄人,只能認命,不能怪人。”說完手掩着小嘴,輕輕地打了個哈欠,疲倦之意盡現。
“命運只會作弄那些命裏邊註定是玩物的人,可不是我們這些能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的人。”二夫人最聽不得安雨辰說一些高深的話,聽着就覺得刺耳。那一句“玩物”是特指,明白人都聽得出來。
“這便好了,大家都公平了。”人人都以為能將命運掌握自己在自己手裏,殊不知只是自欺欺人罷了。“鐲子二夫人也拿到了。我讓木子備了午膳,老爺和二夫人在這吃了再走吧。外邊寒氣太重,吃了飯再走動,也不怕凍着了。”看着二夫人那副尖酸的嘴臉,她會食之難以下咽。所以原話應該是:鐲子也拿到了,還不趕緊滾犢子!
“老爺,出門前我讓廚房頓了雞湯,瑤兒此刻肯定正等着呢。我把鐲子給她,她肯定高興了,我們回去吃吧,回去吃!”二夫人斷然不會讓安雨辰的“奸計”得逞,拉着安老爺就往外走。
“老爺、二夫人慢走,我身子不好,就不送了!”拉起被子,將自己蓋得嚴實一些,準備迎接下一陣冷風入侵。
門帘子打開了,又合上了,暖閣內又恢復了平靜。婢女安靜地站在一旁,榻上的人兒閉着眼,一切都如安老爺和二夫人進來之前,就彷彿他二人沒進來過。
“此刻二夫人院裏應該是笑聲滿樓吧。”片刻后,安雨辰開了口。可以想像二夫人和安瑾瑤得意的臉,心裏怕是又將她踩到腳底下了吧。
“小姐您怎麼如此輕易就將鐲子給了去?”一旁的木子禁不住問了。“若是拿名聲的事壓一壓,老爺肯定不會幫着二夫人的。”
粉嫩的唇微微勾起,“命運弄人,只能認命,不能怪人。”輕輕重複着剛才說過的話。只是不知誰不能怪人、誰要認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