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卿本佳人,鳴於喬木

第一章:卿本佳人,鳴於喬木

我一直覺得,遇見,是一個讓人不忍用力去觸碰的詞。

就好像,明明是一場期待了很久的春雨,你卻只能是隔着傘面,靜靜去聽雨點的聲音。

我又偏偏,是在一個最容易下起小雨的年紀,遇見了那些笑着奔跑的少男少女。

他們不打傘,不穿雨衣,卻笑得酣暢淋漓。

於是我也學着他們的樣子,扔了手裏的傘,笑着閉起眼睛。

即使淋得渾身濕透,冷的唇齒戰慄。

但跑着跑着,我們的手就拉在了一起。

所以,其實我從未後悔過,遇見那場名叫青春的大雨。

我叫卿木。

卿本佳人的卿,鳴於喬木的木。

鳴於喬木是母親對我寄予的厚望,想着我作為家裏的長女,能夠出人頭地。

而卿本佳人,則是我對自己一敗塗地的人生不能再合理的概括。

如果說,世人愛的,都是故事裏那些性格鮮明敢愛敢恨的主人公,那麼我一定,就是最不討喜的那一個。

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就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一個普通人,又會有怎樣曲折動人的故事?

沒有。

我的故事,其實只是打動了我自己。

我叫卿木,卿卿我我的卿,連理之木的木。

這是蘇煥的解釋,我不會喜歡卿卿我我這樣露骨的風情字眼,但他喜歡。

每次說道蘇煥這個名字,總會覺得有些尷尬,甚至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語氣來發聲。真是可笑,當初叫的情意綿綿的兩個字,現在倒成了最深的忌諱。

“木頭,明天,你……去不去?”對面的路霏霖穿着毛茸茸的寬鬆毛衣,雙手還是握着冷掉了的咖啡杯。

她在小心翼翼的詢問着我。

我是該悲傷的吧?可實際上我卻只是覺得有點哭笑不得。想當初,第一個叫我木頭的人是蘇煥,後來大家都這樣叫我了,一口一個木頭,一口一個木頭,我都幾乎要忘了我本來的名字。但到如今,一直這樣叫到最後的人,竟然只有一個路霏霖了。

“去啊,再怎麼說,也是我親外甥的滿月宴,我要是不到場的話該讓卿禾在親戚面前多沒面子。”窗外光禿禿的枝丫就那麼搖曳着,像極了孤獨無依的我。

“木頭……”她心疼的看着我,“你別這樣……”。

“我沒事,只是覺得局面會有些尷尬而已。你不用安慰我,都過去這麼久了,早該看開了。”

“那……見了面的話,他的名字,你還叫得出口嗎?”她的眼睛一如當年清澈,不像我,已經失去了從前的光彩。

我別過頭,淡淡的開口,“我可以直接喊他妹夫。”

然後她就鬆開了手裏的馬克杯,拉了拉她鬆鬆垮垮的毛衣領子,“你還是這樣,一臉的倔強,然後言不由衷。”

“是嗎?”我笑了笑,自己都覺得那個笑容很假很勉強。

“你看你,連反問都這麼沒底氣。”她說。

我卻沒再回答她,只是盯着她精緻好看的手指甲開口說道,“淺藍色的指甲油並不適合單調冰冷的冬天,也不適合你的米白色毛衣。”

她靠在椅背上欣賞自己的手,“什麼適合不適合的,我自己喜歡就好了啊,誰要管那麼多。”

“那,如果淺藍色的指甲油不喜歡你呢?又或者,他會被磨損,根本沒辦法陪你過完枯燥的冬季呢?”

她靜靜的看着我不說話。

她知道我指的是什麼。這麼多年的好朋友了,這點默契我們還是有的。

“還有,第一醫院允許女醫生塗指甲的嗎?”

“我現在又不是實習醫生了,哪還有人敢管我。”也是,她實習的時候也曾經把自己弄的花枝招展的,然後理所應當的被科室里大齡剩女醫生們集體批評了。

“花枝招展”當然形容的有些過頭,路霏霖是不會濃妝艷抹的,頂多就是塗個指甲戴個耳釘,她甚至平常連妝都不化。

“看來你是守得雲開見明月了。”我打趣她。

“我覺得,你是想說好了傷疤忘了疼。”

“還是你了解我。”我們都笑了。

我早就不再是以前那個我,而不管什麼時候,路霏霖都還是那個路霏霖,那個漂亮的,鮮艷的路霏霖。

我叫卿木,我有一個妹妹,她叫卿禾。

小時候,我和媽媽都喊她禾苗兒,後來她的小名就成了苗苗。

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朝氣蓬勃,隨風生長。

如果我是花束里的滿天星,那卿禾一定就是中間那朵耀眼迷人,又芳香清純的百合。

蘇煥和卿禾,怎麼也不會有人將他們想到一起,這絕對會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組合。但他們確實是,頂着風雨和巨大的壓力,修成正果了。

那是什麼時候?

故事開始之前的那個時候,或者,我該稱它為序幕?

我其實討厭這樣文藝又做作的字眼,它們總是提醒着我一些我不太想回想的事情。

比如,我曾經也喜歡雨聲喜歡星星。

比如,我曾經也是一個無比矯情的少女。

“真羨慕啊,姐姐今天起就是高中生了,我還要上兩年小學呢。”苗苗喝着牛奶,嘴上沾了一圈白色,我伸出手為她擦掉。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聽說高中會很累呢。媽媽已經上班走了嗎?”

“嗯。”

“那……卿胥呢?”

“這還用問?當然和過去的幾個月一樣……不對,好像有一年了?反正都沒什麼差。”

“果然啊。”我塗果醬的手頓了一下。

“你不會還抱着什麼期望吧?他愛回不回,我們也不需要。”她倒是不客氣,直接從我手裏把塗好了果醬的麵包片抽走,大口嚼了起來。

“苗苗,”我垂下手,認真的看着她,“你是覺得,爸爸媽媽怎麼樣都無所謂嗎?”

“今天是你榮升高中生的第一天,幹嘛老提他啊,”她黑漆漆的瞳孔直視着我,是那種天真無邪卻又讓你不得不深思的直視,“反正他也不愛你,當然了,也不愛我。”

如你所見,我們家庭關係不和諧。

我只能語重心長的開導她,“再怎麼混蛋,他也是爸爸,以後我們還是得……”

“他本來就是個混蛋,”她看起來一點也想聽我把後面的話說完,“會出軌的男人,算什麼好東西。”

這種時候我就會想,“出軌”這樣的詞,對於一個小學生來說,是不是接觸的太早了些?

不過現在的小孩子倒也是越來越早熟了。

我說的早熟,是指普通的小孩子對“愛情”“友情”“金錢”這種東西的憧憬和自以為是,但是十歲的卿禾不一樣。

她的確也早熟,但她的成熟,更像一種,看透和理解。

她活潑,可愛,像所有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樣扎着雙馬尾蹦蹦跳跳,但她卻能明白別人笑意里藏着的指桑罵槐,聽出鄰居家阿姨隱藏在關懷裏的嘲諷,然後禮貌得體的回一句,“謝謝關心,我媽每天工作很忙所以回來的晚,我爸爸去哪了我也不知道,畢竟我才上小學,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呢,也不知道您家晚上砸鍋摔鐵的聲音是在幹什麼,你和屋裏那個長得很兇的大爺在排練唱戲嗎?”

阿姨有些窘迫的不說話,這時候又有路過的大媽停住腳步想八卦一陣。

“我就說嘛,你們肯定是在唱戲,我姐姐還說是吵架,您這麼厚道的人怎麼會跟別人吵架呀。我還聽到您唱哭腔了呢,唱的可好了,就跟真的哭了一樣!我姐姐說比那個……竇娥,比她哭得還好呢!”

從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再也沒有人對我們姐妹指指點點。

而那個時候的我,像一隻巨大的縮頭烏龜,個子比卿禾高很多,卻只會低着頭,拉着她的手走在前面。氣勢嘛,當然是絲毫沒有。

“出軌的男人,都是該死的。”我腦子裏總是浮現出她說這話時恨恨的眼神。

當初的卿禾,沒有意味到那麼多,她不懂什麼愛情里沒有對錯,當然我也不懂。但我現在想起就覺得有些哭笑不得,當初她信誓旦旦握着拳頭宣誓說,要是讓她遇見背叛家庭背叛妻子的渣男,她絕不會放過。

後來,我遇見了這樣的男人,背叛了我,把我打入了地獄的男人。

他是蘇煥,那個讓他出了軌的女人,是卿禾。

怎麼突然扯了這麼遠,還是繼續說我的開場吧,接下來換個輕鬆點的方式,沒有人會喜歡沉悶壓抑的故事,不是嗎?

就在開學的第一天,我檢查了好幾遍書包,確認帶夠了各種各樣的筆和本子,才蹬上帆布鞋出了門。卿禾還沒開學,她就在家裏看看電視劇,順便翻箱倒櫃的尋找卿胥出軌的各種證據。自己明明都知道他已經接近一年沒回過這個家了,還找個什麼鬼,自欺欺人。

現在那個房子裏,有的只是女性的氣息,活潑少女,沉悶少女和幹練婦女的氣息。

我媽媽其實不喜歡別人叫她婦女,但生了兩個孩子的女人,總不能稱之為“少女”吧……她算個事業上的女強人,從不過問我和苗苗的事,就連苗苗的家長會都是我去開的,這種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多多少少心理上就會自立一些。

我初中和小學都是在家門口上的,高中考上了市重點,離家有些遠。我還沒去過學校,也不知道到底是有多遠,鬼知道公交車居然走走停停開了一個多小時。

於是,毫無防備的我,光榮的,在開學典禮上,

遲到了。

看到緊閉的學校大門再看到時間的時候我真是覺得自己蠢到爆。

我滿臉通紅的敲開門衛大叔的窗戶,示意他放我進去。

你可能覺得“滿臉通紅”這樣的詞兒和我很不搭,但是天地良心,我當初真的是一個和陌生人說一句話都能緊張到把舌頭絞住的靦腆姑娘。

大叔問我是不是新生,我說是,他說人家都開大會呢,你怎麼這個點兒才來,又讓我先在門衛處等着,說是別進去擾亂秩序了,等會場上人都散了再直接回班。

我慢吞吞的推開門衛室的門,大叔不樂意的罵了一句,說什麼動作快點,裏面還開着空調呢,冷氣都跑沒了。我本來就是個靦腆的人,那個時候更是快要把頭埋進脖子裏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每當我覺得難堪的時候我就在想,為什麼別人就不能對我友善一點呢?明明看出了我是個內向的人,為什麼就不能對我稍微關照一點讓我不那麼難堪呢?

也只有小孩子才會怎麼想。

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壞人呢?為什麼他們要干那些壞事呢?

等你再長大一點,你就不會想知道了。

抱歉,又扯遠了。

你知道的,要讓一個灰暗的人描繪濃墨重彩,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儘管她也曾經鮮艷過。

所以就請原諒我總是插播的這些可有可無的無病**吧,畢竟我已經習慣了這樣莫名其妙的自己。

還是回到輕鬆的調子上來吧。

那個時候,我沒想到,門衛室里竟然還站在三個人。

相對於我的窘迫,他們三個手插口袋,吹着空調哼着歌,好不自在。

“呦,沒穿校服啊,你也是新生?”我抬頭,看到一張陽光的臉。

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我腦海里驀的閃現過“初日曈曈”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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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本禾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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