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雪
昨晚的一場大雪讓整個世界變成了白色。走在廠區的小路上,李愛國忽然想到了銀裝素裹這個詞。原本是黑色的煤山被白雪覆蓋,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座雪山。雪后初晴,初升的太陽照射在這並不高大的雪山上,晃得人睜不開眼。陣陣乾冷的寒風吹來,地面上的雪花被卷了起來,順着衣服領子的空隙鑽進了李愛國的脖子裏。
雪花在他的皮膚上迅速的融化,冰涼的感覺讓他的脖子感覺痒痒的。他伸手去撓了撓,可是這股寒風好像在故意和他開玩笑,不停地吧雪花從他的領口中灌進去。李愛國連忙把軍大衣的毛領子立了起來。這股怪風似乎是看到無法再戲耍這個人,化作了一陣白煙,飄向了遠方。
從父親去世以來,李愛國的心情一直是壓抑的。種種不順心的事情,在這段時間集中的爆發,讓他焦頭爛額。直到昨天把工作的事情安排好,才算是好了一點。今天都一天上班,就遇上了這麼一股怪風,雖然弄得他灌了一脖子的雪,但心情卻好了很多。
還沒走進清煤隊的房門,就聽見裏面亂亂鬨哄,聽起來應該是坐了不少的人。李愛國走了進去,房間裏一下子靜了下來。剛才還在吵吵嚷嚷的十七、八個人,都不再說話,好奇地看着他。韓師傅走了過來,大聲說道:“這位是咱們清煤隊新來的同事,他叫李愛國。他爸爸是起重班的老李,大伙兒應該有不少人都認識吧?行了,多了我也不說,大伙兒以後都在一塊幹活,相互都多照應着點!”
李愛國剛想要說些什麼,就聽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呦!愛國,怎麼長這麼大個子?看見二伯不知道招呼一聲?”這人邊說邊走過來,順手給了他一個脖溜。
李愛國連忙回過身來,原來是鄰居張二伯!張二伯四十多歲,精瘦精瘦的,渾身上下沒有二兩肉。在李愛國的記憶里,張二伯整天無所事事的坐在衚衕門口,經常性的招貓逗狗,拿人找樂。沒想到他竟然也在清煤隊上班。
“呦,二伯,您了也在這上班啊!呵呵,我以前還真不知道。以後您多照顧!”李愛國連忙說道。
“沒說的,沒說的,你二伯我在這個清煤隊也算是元老。以後有嘛事言語一聲,絕對沒問題!”他拉着李愛國的胳膊,繼續說道:“都聽着點啊,這可是我大侄子!以後都給我照顧着點。知道我侄子是幹嘛的嗎?人家是海河市拳擊隊的!何大壯,你瞪嘛眼?就你這樣的,我侄子一個人打你八個!”
“是嗎?那咱練練啊!”說著,一個身高足有一米九的黑大漢站了起來。他走到李愛國的身前,瓮聲瓮氣的說道:“我叫何陽,從小就在海河邊上練摔跤,來,咱比劃比劃!”說著,拉開架勢就要和李愛國動手。
李愛國還沒說話,就聽張二伯說道:“比劃嘛?比劃嘛?我侄子全國比賽拿過金牌,你呢?天天在海河邊上打滾,你別讓人打壞了吧!趕緊哪涼快那獃著去!”
李愛國笑了笑,說道:“現在上班呢,等有機會,在哥倆切磋切磋。對了,你練摔跤,認識何玉梅嗎?”
“認識啊!那是我大姑!”聽到李愛國提人,何陽一愣。
“呵呵,那咱還有親戚呢!那是我師娘!”李愛國沒想到隨便遇見一個人,就有這樣一層關係。
“哎呦,那我得喊你一聲師兄了……”何陽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這麼牛逼上什麼班啊?還他媽得過全國比賽金牌,操,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一個陰冷的聲音從靠窗戶的角落傳來。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留着大中分的傢伙,一臉傲慢的坐在那裏。
李愛國皺了皺眉,剛到單位,就有人冷嘲熱諷,這樣的經歷他從來沒有過。自己是應該還嘴說上兩句?還是忍下來?算了,剛到單位就不要惹事了。李愛國攥了攥拳,沒有說話。
可是站在他身邊的張二伯卻不願意了。只聽他開口說道:“建新,我侄子剛來,沒得罪你吧?你在那陰陽怪氣的說嘛了?得沒得過金牌我說了不算,有本事你來試試。看我侄子不給你打的滿地找牙!愛國,搗他,出了事我給你兜着!“
“行了,都別矯情了!昨天下的大雪,厂部要求今天把路面上和設備上的積雪都清掃乾淨!咱們這主要是把外煤場火車道兩遍的積雪清乾淨了。再過幾天就是元旦,這幾天列車比較多。大家都辛苦點。走吧,都去幹活吧!”韓師傅說話了。雖然他的聲音不大,但他說話的時候大家都十分的安靜。可以看得出,他在清煤隊裏威信很高。
同事們穿好了棉衣,三三兩兩的走了出去。李愛國臨出門的時候,那個叫建新的傢伙,故意撞了他一下,盯着他說:“小子,別那麼牛逼!”
李愛國笑着搖了搖頭,走出了房間。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感覺自己比別人高一個檔次。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搭理他!你越是跟他說話,這種人越是來勁。如果和這種人糾纏上,那就別干別的事了。忍讓,不是懦弱,而是為了減少麻煩。
張二伯帶這個棉帽子,擠到了李愛國的身邊,拉着李愛國邊走邊說:“別搭理他!這人就是個狗爛兒!仗着他哥是安監的,到處耀武揚威的。真要是有本事還在這種地方獃著?他就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愣子!”
“哈!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一個戴眼鏡的瘦高個站在他們的身後,身上穿着破舊的黑棉衣,肩膀上扛着鐵鍬,正在聲情並茂、陰陽頓挫的朗誦這首《沁園春.雪》。
“這位是幹嘛的?"這位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明顯不像一個體力勞動者,更像是一位教師。
張二伯撇了撇嘴,說道:“他叫宋傑,南大畢業的。因為搞對象受了點刺激,腦子不太好使。還有剛才那個何陽,我們都叫他何大壯,那位腦子也不太靈光。這二位你可千萬別惹,他們要是瘋起來,誰都管不住!”
張二伯邊走邊跟他介紹清煤隊這些同事的情況。和李愛國預想的一樣,清煤隊的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其他車間不願意要的刺頭,給弄到這裏來卸煤。用張二伯的話講,這個清煤隊就是電廠的勞改隊!張二伯又跟他介紹了一下工作的情況。原來,卸煤隊的工作並沒有像馬科長描述的那樣辛苦。
運煤的列車到達發電廠后,用翻車機將車廂里的煤炭翻到輸送皮帶上。清煤隊只是把車廂里的煤底清理乾淨就可以了。但如果翻車機壞了,那就要靠人力來卸煤了。不過兩台翻車機同時壞掉的情況很少發生。
一行人就這麼說說笑笑的來到了外煤場。外煤場是發電廠煤倉存量已滿和列車車廂清理煤底時,存放原煤的場所。這裏除了兩條鐵軌之外,只有一根根的路燈。放眼望去,鐵軌的一側是連綿起伏的煤堆。可以想像,這裏的工作絕對不輕鬆。
到了外煤場,韓師傅招呼了一聲,就開始清掃鐵軌和枕木上的積雪。除了何陽和宋傑跟着一塊幹活之外,剩下的人都三三兩兩的蹲在背風的地方,一邊抽着煙,一邊說笑着。李愛國連忙拿起鐵鍬跟了上去。就聽張二伯在身後喊道:“哎,愛國,過來再聊會兒……”
李愛國擺了擺手,繼續向前面走去。就聽身後的人說道:“老張,年輕人嘛,你就讓他多干點。來,嘗嘗我這煙怎麼樣?“
背後嬉笑的聲音漸漸遠去。李愛國知道了,張二伯就是韓師傅口中那些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人。他無法要求別人怎麼做,但是自己既然上了班,就一定要做好。他跑到了韓師傅的身前,問道:“韓師傅,我干點嘛?”
韓師傅一邊幹着手中的活,一邊說道:“咱們把火車道清理出來。今天下午就來列車了,要是不把鐵軌和枕木上的雪清乾淨,等下卸煤的時候,弄得一身的泥水。…………”
下午兩點,滿載煤炭的列車如期而至。等到翻車機把煤炭翻走,需要清煤隊清理煤底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餓四點半了。再有半個小時就下班了,韓師傅拿起了鐵鍬,大聲說道:“大夥加會兒班,把這列火車清完了。晚上我請大夥吃飯!”
“老韓,我晚上有點事,加不了班!”那個叫建新的冷冰冰的說了一句,轉身就走出了房間。
“韓師傅,我得回家接孩子!媳婦上夜班,孩子沒人看。我先走了啊……”
“韓師傅,我上午幹活凍感冒了。你看,清鼻涕都流出來了。我上醫院拿點葯去……”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理由。韓師傅沒有反駁,只是等着他們把理由說出來,看着他們一個個的離去。房間裏只剩下八個人,韓師傅看了看剩下的人,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開口說道:“走吧,咱們早幹完了早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