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奇遇
這一夜,凌江楓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睡夢中的他朦朧聽到窗外,遠遠地傳來一陣簫聲。
這簫聲時而悠揚,如行雲流水,時而嗚咽,如怨婦思春。清晰時,字真音切;模糊時,如戀人私語,喁喁呢噥···
凌江楓翻了個身,臉朝向房外。
這時,“吱溜”一聲門開了,進來一個黑影,忽而伏地狀如獅犬,驀然直立又似人形。
屋子裏,共睡了七人。黑影徑直奔向,靠東牆卧榻而眠的凌江楓···
沒有燈光,屋外的積雪,依然把黑暗映照出可辨的光芒。
悄無聲的,那黑影近了,又近了。
楓有些呼吸急促,卻極力壓抑着喘息的聲氣。奇怪這個人形黑影,竟然順着凌江楓,並排地躺在床上,頭抵瘋的下巴。
他順手摸去,如錦似綿,滑若凝脂,單是那長長的尾巴,直達楓的腳面。瞬間,一股莫名的祥和與芬芳充斥了這小小的空間。
凌江楓反倒沒有感覺絲毫的害怕,他用臉蹭着,其毛髮觸肌溫柔,令人流連神往。隱約可見遍身的紅毛,鼻翼翕合之間,繚繞飄散一股淡淡如蘭的馨香,令人心醉。楓不由自覺心怡情爽。
正怡神自得,令人想不到的事發生啦,這紅影竟然悄悄滴翻身起來,拿起楓的衣服嗅嗅,深吸一口氣,抱在懷裏,就朝屋外走去。
楓想,不行哎,衣服倒不咋地,還得指望它過冬呢。天兒這麼冷,沒有這件破棉衫,如何熬得過數九寒天?
於是,他翻身下床,只穿了貼身小衣,不顧浸骨寒徹的朔風,朝這紅影尾隨而去。
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還好,凌江楓也是世家出身,耳濡目染,還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追起來,倒也不怎麼費力。
眼見近了,借漫野冰雪之照耀,將這雪夜不速之客看了個清楚。
原來今夜來訪的,竟是一隻遍體火紅火紅的紅狐狸。
紅狐在潔白的雪野,騰挪跳躍,如一團火焰,時飛時止,似朝霞初升,如煙花乍綻···
說來也怪,紅狐既不讓凌江楓追逼過緊,也不讓他落下太遠,似乎遊戲一般。
凌江楓正追得起勁,突然腳下一沉,跌落一淵。剎那間,便覺冰水自腳踝漫卷而上,進而浸胸漫頂,刺骨的冰冷直逼心髓。任手腳如何舞動,危不自救,更要命的是口鼻不能呼吸。楓感到了恐懼,從未有過的絕望深深包圍了他。
正絕望間,清冽的水下,突然照耀一片紅光,望去,似八月里秋高氣爽時節,夕陽欲墜之時,天空下降一道彩虹,化作一幢紅船,向楓駛來···
這一年,十月的莫市,雪下得出奇大,七天七夜,平地里沒膝之深,渾眼銀白,分不清哪兒是山,哪兒是平地,哪兒是高原,哪兒是道路,哪兒是河川,天地一體,儼然雪域。
矮蕎羅蠟,高樹衣冰。遠遠望去,如水彩畫兒中的雪人兒,一片片,一行行,手牽手,錯落臃腫,呆板而臃懶。
獨倚欄窗望雪風,漫漫九天舞玉龍。遠山羅蠟粉世界,浩浩寰宇銀妝成。
當地人說,大雪封山,洞府神仙。這樣的季節,便少有人出門了。上千口淘金工人,被封鎖在工棚里。連年的勞作,早已掏空工人們的精壯,巴不得有理由睡他個三天三夜,甚至連吃喝拉撒都懶得動了。
窗外傳來一片噪雜聲,工棚外有人此起彼伏地吆喝,起床了,吃飯了嘍···
楓醒了,不聲不響地,獨自坐在鋪沿上出神,似乎還沉浸在昨夜的夢境裏。
連葉兒來了,腳蹬黑色長筒小馬靴,一襲紅色翻毛緞面裳,朔風颯颯,衣袂飄飄。修長的身姿,立在潔白的雪地里,掩飾不住妙曼靈突的神韻,宛如紅梅映雪,混在散散落落的工人群里,真如桂林一枝,月中仙子。晨風吹起她額前的秀髮,露出光潔瑩晶的額角兒,淡抹雲眉,薄施粉黛,正款款行來,恰似輕風回雪。加上一路的跋涉,兩腮微紅,嬌喘息息。他徑直奔向十三號房去,那是楓的所在。
“楓。在嗎?我,葉子。”連葉兒靈眸明動,丹唇微啟,人未至,先聞芬芳。
“楓。”
“啥事兒?”
楓立在門旁,睡眼惺忪。昨夜的驚魂一夢,似乎還未褪去。
“楓,這麼大的雪,工地停工了。正好離恨湖結冰,爹想招呼你打魚去啊。離恨湖的冰老厚了,冰面上鑿個洞,那魚兒就自個兒往外蹦,可好玩兒了。”
蓮葉兒牽着凌江楓的手,雪地里飄起一抹紅色的靚影。
葉子的家在莫市,相距此去不過七八里地。風雪裏,不比平時。到的村頭,已是巳初時分。
早聞幾聲犬吠,葉兒的愛犬迎上來,親熱地圍着身邊轉,一邊嗅着,一邊嗚嗚地撒嬌。
五間土坯房,青磚鑲柱,雖是紅山草苫,卻是桐油澆築,冬暖夏涼。造型拙樸,極具考究。看這做派,非是一般人家所能比擬。格局西三東二,西三間做堂,東兩間是廚房。
靠南窗執著一盤大炕,爐膛里炭火正旺。窗外朔風正勁,室內溫暖如春。
蓮榮正盤在炕上喝酒,作陪的一位,凌江楓認得是淘金礦上老把頭趙鴻雨,另一位面生。三個人談興正濃,不知聊些什麼。炕下頭坐着幾個庄鄰娘們兒,小聲議論着。
“爹。江楓來了。”
連老漢喝得紅光滿面,答應一聲,又忙招呼凌江楓。
“哎呀,楓兒,快炕上暖暖。天兒冷吧?
趙把頭也隨聲附和。
“江楓,挨着我坐吧。大雪天不開工,這不來找老哥靠酒喝嗎。”
葉子娘鏗鏗從鍋里剷出一盆辣味兔肉,野味的鮮香和着紅椒濃濃的辣香飄出來,凌江楓不由打個阿嚏。葉兒就格格笑,凌江楓的臉悠忽一紅。
“饞啦?快,喝一盅吧。待會兒打魚還抗凍。”葉兒娘開句玩笑又拿眼瞪一下蓮葉兒。
炕裏邊的青壯漢子生怕打斷了他的酒資,嚼一口兔肉,顧不得擦一擦嘴角兒上的流油。
“啊呀,那叫喲個邪乎兒,只見一團大火球子,連蹦帶飛地向離恨湖方向去了。半邊天上都紅了,起初以為是天干起火呢,不對呀!那個大火球子會飛嘛。”
葉兒爹已有了三分酒意,眼珠兒上分明紅了,斜乜着朦朧雙目,十分認真的神態,似乎在證明。
”我說什麼來着,這是紅狐呀!還能錯了,當年俺蓮房老蓮家,就和這狐仙有一段纏扯不清的淵源呢。”
“大哥,算了吧。就算是紅狐,人家也早得正果啦。昨夜那位還不知是哪家神仙。”
鴻雨老把頭瞅個空子插話。
“反正我來礦上七八年啦,就聽了一回,傳說當年九龍山下遊離恨湖那,有個狐仙修道怎樣怎樣的。三哥你說那個,真的假的?”
“楓兒。你東鄰三叔。”蓮榮指指裏邊的漢子。凌江楓點點頭。
“三叔,你還看到什麼。”
“這不天冷嗎,昨夜裏又喝高了。出來小解,聽着斷斷續續一陣簫聲~~~”
“越說越神了,怎麼又出來簫聲啦?”炕下頭娘們兒的插話,無疑勾起了三叔的較真勁兒。
“你是沒聽見!那簫聲吹得,嗚嗚咽咽,冤啦啦的,高一陣兒地一陣兒,又好聽又驚人。”
凌江楓聽了不覺心頭一緊,媽呀,看來這不是夢啊!
“真不?簫聲嘛,我猛不丁一抬頭,就看着一道火光,飛飛止止,騰挪跳躍。你要說是火鼠吧?也不對呀,關鍵是還有一片紅雲樣的光芒···”
“她三叔,你別又喝大了邪乎人。”旁邊的娘們一半懷疑一半驚慌,又加一些好奇。
“哪能呢。這不我家就在村莊最前頭,一眼望去,雪地里有月光,怎會看差了!”
“江楓,你喝一氣兒,待會兒離恨湖上的風可不是鬧著玩兒滴。”
連葉兒的娘提醒着,
“他爹,別光顧喝酒啦,不去打魚了?”
趙把頭聽了,訕訕地道。
“哎,這不好喝禁不住酒罈香嗎。大哥,時候不早啦。這魚還沒打來呢,這酒就喝大了。”
蓮榮聽了不高興。
“葉兒娘你懂什麼?去看看鍋里的凍魚豆腐燉好沒,江楓難得來一回,今兒個不去打魚了。反正魚在湖裏又不會少,明兒再去也不遲。”
蓮榮摸摸炕上頭的酒罈子,拿在手裏晃晃。
”葉兒,去堂屋另搬一壇來。自家釀的,陳了好幾年的。讓趙把頭嘗嘗。“
”爹,不能少喝點兒?“
蓮榮瞪瞪他寶貝女兒,葉兒乖巧地去了。
凌江楓看了這苗頭,正中下懷。今天倒要仔細聽聽,昨夜夢見的究竟是何家仙師。
噴香的凍魚豆腐端上來。凌江楓端起酒碗。
”伯伯,今天趙把頭,三叔在呢。我也敬您老一碗,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如何?“
蓮老頭嘿嘿笑着。娘們兒就起鬨。
”楓兒。不喊爹,還叫伯伯?跟葉兒好幾年了吧。哪能老叫人姑娘家等下去?凈耽誤事兒。“
蓮葉兒姑娘家家的,羞得粉頰溢彩,嚶嚀一聲,驚兔兒般地竄起來,酥首低垂鑽進娘懷裏。一班人兒呵呵大笑。葉兒娘輕輕拍拍寶貝女兒,小聲滴噥着,慈愛地看着幸福的小蓮葉兒。
蓮家三叔一聽得勁兒了。
“那可不?早想和這喜酒!好不容易逮個機會大醉一場。”
蓮榮端起海碗,一飲而盡。
“好。江楓,今兒咱爺倆兒好好嘮一嘮。說一說咱十世祖與當年紅狐那些糾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