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無所有
曠牧魈一邊給顧子語上藥,一邊用他的惡魔口吻說:“你現在不是在我身邊么?”
顧子語想反問他,“你確定?”
在他身邊的並不是顧子語,而是被他控制的軀殼,如果這就是他想要的,她無話可說;但如果他想要的是真正的顧子語,那她可以告訴他:“你做夢!”
可惜顧子語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電梯口就傳來一陣嘈雜的動靜。
顧子語沒有去看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關心是誰弄出了這樣的陣仗,她最關心的兩個人一個在急救室里,一個在去往機場的路上,別的人和事,都和她無關。
但顧子語萬萬沒想到,出現在電梯口的人是唐老師和顧子問、顧子言、黎舒,是她全部的娘家人。
唐老師徑直朝顧子語走了過來,這是六年來,她們第一次面對面,雖然顧子語遠遠的眺望過她無數次,但這樣近距離的看着她,卻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場景。
顧子語連忙站起身來,就像一個犯了錯還沒有被老師點名就自己心虛的現出原形的壞學生,恭恭敬敬的等着她的責罰到來。
她目不轉睛的盯着唐老師,她不知道自己能有幾次機會能這樣仔細的看看她,也許……就只有這一次。
媽媽老了,她的眼角已經爬滿了淡淡的細紋,自從嫁給爸爸后,她就被寵得沒有一點人民教師吃苦耐勞的優良品德,爸爸還在的時候,她只需要掌控爸爸一個人,就能掌控她的整個世界,但爸爸離開了之後,她的世界她卻必須親力親為。是太操勞了么,所以她才蒼老了這麼多?
顧子語多想輕撫她沾染了歲月痕迹的臉龐,可她不敢,就連開口叫一聲“媽媽——”,她心裏都是怯生生的。
可惜,唐老師並沒有理她,甚至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看她一眼,彷彿她根本就不存在。她是衝著曠牧魈來的。
在曠牧魈抵達之前,她就已經安排了人在這裏觀察情況。不過,不要誤會,她不是擔心顧思會不會死,相反,她是擔心他不會死。
不能親手殺了曠牧魈為顧振雄報仇,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現在曠牧魈的兒子危在旦夕,他也即將經受她經歷過的切膚之痛,她心裏說不出有多痛快。
可是,唐老師怎麼也沒有想到,從醫院傳來的消息,顧思竟然不是曠牧魈的兒子,卻是顧子問的孩子!
聽到這個消息,唐老師的心裏翻起了巨大的波瀾。這六年來,很少有事情能讓她心情起伏這麼大了,她連忙轉過身,要和顧子問確認他當年在台灣有沒有做過曠牧魈說的那些事。
可是,當她看向顧子問,當她看向顧子言和黎舒,她已不需要問出口,就知道曠牧魈說的確有其事。
因為他們三個都見過顧思的照片,和顧子問真的很像,只是外甥長得像舅舅,這種事情其實並不罕見,就和外孫女長得不像爸爸媽媽反而像外婆一樣,所以他們都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對勁。
卻不想,顧子問竟不是顧思的舅舅,而是他的爸爸。
這種情況是他們每個人都始料未及的,唐老師雖然清楚種種跡象都指明顧思和顧子問就是父子的關係,她也清楚曠牧魈也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但她還要親耳聽他說一遍,“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曠牧魈也站了起來,擲地有聲的答道:“是。”
唐老師微微頷首,轉過身朝她帶來的一隊醫生下令,“採集顧思和顧子問的血液樣本,給他們驗DNA。”曠牧魈神通廣大,她不相信任何一家醫院,她只相信她自己帶來的人。
“是!”這些人齊刷刷的躬腰,顧振雄死後,他們對顧家、對唐老師、對顧子問沒有絲毫的懈怠。
顧振雄英年早逝是顧家最大的災難,但顧家卻沒有因為這場災難一蹶不振,他還和顧振雄在世時一樣風光無限。因為唐老師知道,只有顧家好好的,顧振雄在另外一個世界才能放心,她也才無愧於顧夫人的稱號。
安排好這件事後,唐老師領着自己的一兒一女和女婿去了別的房間等消息,既然現在顧思的身份有了另外一種可能,她就不會不聞不問不管不顧,但就算她要留在醫院,她也拒絕和顧子語呆在一起。
她不是為她而來,也不會為她留下!
顧子語看着唐老師決然的背影,頃刻間淚如雨下。
都說時間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藥,能治癒一切,但在她和唐老師之間,時間沖淡的不是唐老師對她的恨,而是她們的母女情分。
顧子語如何不難過,她沒有了媽媽,沒有了兒子,沒有了愛人,真真正正,徹徹底底,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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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顧思的血才總算艱難的止住了。
六個小時后,顧思和顧子問的DNA對比結果也出來了,毫無意外,他們被確認是父子的關係。
顧子語面色蒼白如紙。
突然之間,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顧思,她甚至不敢再心安理得的說一句:“顧思,我是媽媽,你感覺怎麼樣,膝蓋還疼不疼?”
儘管她是那麼擔心他,不管他是她的兒子,還是她的侄子,她對他的疼愛都不會削減半分。
她想,她的感受只有莫思文能懂,因為不只是她失去了兒子,莫思文也是,他為顧思的付出甚至超過了她這個媽媽,他的矛盾一定也更勝過她。
可是,他們卻只能在兩個不同的地方,獨自煎熬,獨自難受。
顧子語知道她很依賴莫思文,雖然她曾以為離開他,她也可以堅持下去,但她現在才明白,沒有他在身邊,一個人面對一切,真的好難......
而此刻坐在飛機上的莫思文,心裏也和她一樣難過。
他不知道顧思現在的狀況怎麼樣,他的血止住了嗎,還有沒有危險?
他也不知道顧子語怎麼樣,她手上的傷有沒有處理,她和曠牧魈,還在爭吵嗎?還有顧思的身份,顧家的人知道了嗎?她們採取行動了嗎?
他多想陪在她們身邊,就算不以丈夫和爸爸的身份,哪怕只是一個普通朋友和長輩,也好……可是,他卻只能帶着一顆挂念他們的心,離他們越來越遠。
莫思文的手裏拽着一條項鏈,是他在顧思的書包里找到的。
這條項鏈就是顧思還沒有出生前,他送給她們母子那對子母扣中顧子語的那一條。顧子語離家的時候什麼首飾都沒帶,唯獨帶走了這個和他們的結婚戒指,並把戒指套在了項鏈上。莫思文明白她的意思,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的象徵。
幾天前他從顧思的小書包里發現這條項鏈的時候還在想,難怪韓月然和沈瑤當初在顧子語家沒找到,原來她把最重要的東西藏在她最重要的人身上了。
他也在想,他該挑個怎樣的時機重新給顧子語戴上他們的婚戒呢?他還打定主意,不管是什麼時候,這一次,他必須得警告她,“事不過三,你要再敢把戒指取下來試試?”
可是,他沒有想到,原來事不過三,也可以指他沒有第三次幫她戴上戒指的機會……
莫思文把他自己那枚戒指從項鏈里取了出來,套在左手的無名指上,然後將顧子語的那一枚和項鏈一起,裝進了他最貼身的口袋。
他要以此來警示自己,他還是顧子語的丈夫,顧子語和顧思還在他的心裏,哪怕他們不能再在一起。
除了顧子語和莫思文,還有一個人的心情也無比的複雜,就是顧子問。一個這麼大的兒子突然從天而降,他內心的震撼可想而知。
雖然他第一次看到顧思的照片就在想,“這小子怎麼這麼像我?”,還在故作苦惱,“曠牧魈的兒子和我長得一個樣兒,我是該高興呢,還是該難過呢?”
現在,他知道顧思其實是他的兒子,才是真正的苦惱他該高興呢,還是該難過呢?
他這個一直處於缺席狀態的爸爸,又該怎樣和顧思相處,他都不知道該怎樣向顧思說明他的身份,他能說得出口,“顧思,我是爸爸。”嗎?還是繼續像以前一樣,說:“顧思,叫舅舅。”?
而他對顧思的媽媽,顧思的生母,更不知該作何反應。雖然他剛回到C市后的那幾個月,也會常常想起她,但他從未想過再去台灣看看她;而家裏發生變過後,他連想都不曾再想起過她。
對她而言,他是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她怎麼會為了他這樣的男人,罔顧自己的生命,生下屬於他的孩子。
如果不是曠牧魈說出真相,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顧思的存在,也不會知道,竟有一個花樣年華的女人,為他而死。
顧子問木訥的站在窗戶邊,挪不開腳步。
顧子言知道他心裏不好受,但現在這個時候,最難受的人還不是他,她對黎舒使了個眼色,讓他看着顧子問,然後說:“我去看看子語。”
她說完這句話后,特地停留了幾秒,給唐老師時間,反對或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