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過生辰
這個問題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想清楚的,好在他想不通,也沒有人逼他,正相反,姜師兄卻很怕他想不開,想方設法來安慰他。
姜師兄他們三人都是自小就被師傅收養的,迴流山就是他們的家,師傅和師傅中人就是他們的親人。對於小師弟的喪親之痛,姜師兄他們都沒有經歷過,但是對於他的哀痛,卻都能體諒。
曉冬住的這間屋子原本沒有多少東西,他跟叔叔來迴流山時就帶了個小包袱,裏面是兩套換洗衣裳和一點兒隨身的東西。等到正式在山上安頓下來,這間屋子裏的東西都是師兄師姐給他添的,最先添上的就是一床鋪蓋,其他東西也一點一點的添置起來。四師兄還送了他兩本書和一套筆墨紙硯。不知不覺間,這間本來冷清的小屋就這麼慢慢的被填滿了。
他們的好曉冬不是沒看到,可他一面惦記着叔叔心裏難受,一面又覺得師兄師姐們對他這樣好不知該如何報答償還,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們這麼對他好。
那天大師兄跟他說的話,別人都不知道。姜樊也不知道內情,還以為他是因為劍法沒學好被大師兄斥責了,心裏反而十分對不住他。
小師弟的劍法是他教的嘛,肯定是他教的不好,才害小師弟被大師兄訓斥了,還特意提了一盒酥糖過來安慰他。
曉冬對這盒糖更是受之有愧了,對於姜師兄心中的誤解更是讓心中羞愧。
“師兄,不是你的緣故,是我自己心意不明,大師兄說,讓我這些天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學劍法也不遲。”
“心意?”姜樊撓頭:“大師兄這麼說的?”
曉冬點點頭。
“唉,這個就有點不好辦了。”姜樊皺起眉頭說:“師兄平時都很好說話的,唯獨一碰到這樣的事情,就有點兒犯倔,連師傅都拿他這股子軸勁兒沒轍。要換成旁的事,我還能給你出出主意,這個事我卻不怎麼能幫得上了。”
曉冬說:“本來就該我自己想的事,要是旁人告訴我,那道理也變不成我自己的。”
姜樊陪他一起發愁:“唉,要是大師兄拿這話來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答。為什麼要習武練劍?因為我是師傅的徒弟啊,當然要將迴流山傳承下去。不過要說到把門派發揚光大,那肯定不能指望我,師傅門下,我是最笨的那一個。大師兄是不用說了,天分高,又有悟性,我心裏一千一萬個服氣。玲瓏師姐敢作敢為,人也聰明,比我強多了。陳師弟也是個有心人,雖然平時話不多,總板着張臉,他也是不容易啊……”
姜樊一打開話匣子就滔滔不絕,聽得曉冬都暫時忘了煩惱,好奇的問他:“陳師兄家裏還有什麼人啊?他來迴流山有多久了?”
“快兩年啦。”姜樊微微壓低了點聲音,象是怕人聽到一樣:“他也是命苦啊。陳家其實很顯赫,比咱們迴流山那是要強多了也大得多了,陳師弟母親過世了,父親又續娶了一位新夫人,新夫人也帶來了一個孩子,進門就改了名姓入了陳家的家譜。我聽說,雖然名義上那孩子是繼母帶來的,其實卻是陳師弟同父所生,而且比陳師弟只小一歲。”
這裏面的複雜,曉冬要想一想才明白過來。
沒想到陳師兄這樣命苦啊。
“俗話說,有了後娘就有后爹了,陳師弟他離家出來拜師也是逼不得已的。除了還姓陳,陳家他已經是回不去了。”
這麼聽來,陳師兄雖然有家有親人,卻和曉冬自己境遇一樣了。
話題在陳敬之身上轉了一圈兒又折回來,姜師兄懇切的對曉冬說:“你來的時日雖然淺,可是連師傅在內,山上沒人把你當成外人,你心裏一時轉不過來彎也別急,好歹還有我給你墊底呢。”
“咱們師兄弟幾個裏頭,大師兄是不用說了,他這人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是大師兄,山上山下的事情都打點的井井有條,是師傅倚重的大弟子,也是咱們得恭敬對待的大師兄。我猜啊,師兄他八成做夢的時候都在想怎麼將迴流山發揚廣大重振聲威。這種事兒我一想就覺得腦子裏要打結了。至於玲瓏師姐,她特別好強,好幾年前就說過,將來一定要做一個最強的劍客。陳師弟就不用說了,他心裏呀,憋着一股氣兒呢。我才是最沒有出息的那一個,學武的天分也不怎麼樣。其實要是問我為什麼握劍,將來想走什麼路,我也迷糊着哪,一點兒不比你強。”
姜師兄的話讓曉冬忍不住笑了。
姜師兄這是為了安慰他。其實在曉冬看,姜樊師兄這人身上好處很多,為人忠厚,待人特別好。
“要說我心裏有什麼盼頭兒,我就盼着大家都好好的,盼着師傅能比現更有名望,更受人敬重。盼着大師兄能在年輕一輩的劍客中拔得頭籌,也盼着你和陳師弟都好好的……至於我自個兒,我沒有多大本事,不過只要咱們師門、師傅能用得上,讓我怎麼樣都行。”
曉冬笑了:“三師兄還說自己心志不堅?我看你比旁人都要堅忍不拔呢。”
同姜師兄說了這麼多話,對於自己的事情,曉冬有了一點模模糊糊的想法。但是太模糊了,消失的也太快了,沒等她真的把這一點念頭抓住,就徹底沒了蹤影。
送走了姜師兄,小冬起身打開床頭的箱子,從裏面取出一柄用布緊緊纏起來的佩刀。
這是叔叔留下的刀。
曉冬慢慢的一層層將上面纏的布解開,等到完全解開之後,再緩緩將刀拔出鞘。
劍身明晃晃的,光澤明亮卻又讓人覺得十分柔和,一點也不扎眼。
叔叔他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他現在這麼窩囊,這麼軟弱沒出息,一定會生氣的吧?
不,也許他不會生氣,而是象以前一樣替他擔憂。
他不願意這樣。
不願意總成為別的負累。
叔叔以前就一直被他拖累,為著照顧他,甚至自己到死都沒有成家。師傅也替他擔憂,還有師兄師姐們。
曉冬轉頭看向窗外。
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北風也一陣緊過一陣,樹葉都快要落光了,在地下鋪了厚厚的色彩斑斕的一層。掃了又落,掃了又落,掃也掃不盡,索性就讓它們這樣疊着。腳踩上去的時候,枯黃髮脆的葉子沙沙的響。
對於自己,對於將來,曉冬心裏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要讓他清楚的說出來,他卻做不到了。
好在大師兄也沒有立時逼他就拿出個回答來,又有姜樊師兄在一旁敲邊鼓幫腔。
“小師弟這才多大?我象他這麼大的時候腦筋更糊塗。人常說,四十而不惑,小師弟年紀還小,慢慢教着,自然而然也就會明白了。”
曉冬的劍法改由大師兄親自傳授,這可真是從頭教起了,不管是劍招還是步法,大師兄都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替曉冬示範矯正。
雖然大師兄和三師兄教的都是入門劍法,可是曉冬卻漸漸覺得,劍法這種東西原來也是因人而異的。同一套劍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見解,大師兄使出這套劍法看來如同行雲流水一般,三師兄則不太一樣,他一招一式都不含糊,感覺更渾厚凝重。這套劍法玲瓏師姐也替曉冬示範過一回,她的一招一式都透着一股凌厲狠辣,叫旁邊看着的人都覺得被這劍勢逼的有點喘不過氣來。
同一套劍法,卻有這麼多種不同的樣子。
如果要說曉冬自己的話,他的劍法終於不象之前那樣錯漏百出,被大師兄稱為四不象了。
學藝是一回事,師兄弟幾個人之間的感情卻越發融洽了。三師兄恰好是這一日生辰,幾個同門湊起來一起吃了一回長壽麵,並且都有點生辰賀禮相贈。
大師兄的禮最重,取出來的是長長的一個劍匣,眾人眼睛都直了。
大師兄笑着說:“這個是師傅留書交待我,讓我給三師弟的。師傅就怕下山之後一時趕不回來,就把三師弟的這次生辰給錯過了。等過了年,師傅回來時大概就要正式傳授你迴流劍法了。”
大師兄自己也有禮物相贈,玲瓏師姐送的禮物正巧了,是個劍穗。下頭陳敬之和雲曉冬兩人都沒有什麼預備,各自站起來說了幾句長壽多福的吉利話。
姜樊激動得不但臉紅,連眼睛也紅了。他背過身去飛快的抹了下臉,其他幾個人都裝沒看到,也沒有一個去揭穿他的。
曉冬今天裹的也厚,他是頭一回經歷迴流山的冬天,又不象大師兄他們功夫精深,不懼寒暑。才一入冬他就裹上棉襖了,天再冷一些他就再多裹一件。到了臘月里他已經裹了大小不同的三件棉襖了,遠遠看去象是一顆立起來會行走的大橄欖。
這會兒屋裏頭熱,又吃了熱湯熱菜,他先把最外面一件大襖脫了,過了一會兒又脫了一件,現在就穿了一件貼身兒的小夾襖,臉兒也熱的紅撲撲的。
三師兄把劍匣鄭重的收進屋裏頭又回來坐下:“師傅對我們真是恩重如山,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現在身在何處,幾時才能回來。”
師傅當時走的很急,沒等到大師兄回來就匆匆走了,到現在也遲遲未歸。眼看着就快要過年了,難不成師傅這個年也要在外頭過,竟趕不回來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