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北風蕭涼烽煙斷(2)
“汐兒別鬧~你下不了手的。”蘇子易沉穩地並指移開她的劍尖。
慕容汐並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眸色亮的令人無法逼視。
“你又沒問過,怎知道我不願意坦白?”蘇子易伸出手臂將她圈進懷裏,嘴角挑笑:“為夫過門前,肯定得交代身家底細,亮出養家餬口的本領,不然怎叫那愛你如命的姐姐放寬心?”
“你的話也能當真。”慕容汐並不買他的帳。
“你看!我便是肯說,娘子也須得肯信才行啊!”蘇子易難得地認真交代:“此前我曾與二皇子楚揚結盟,我幫他問鼎皇位,他助我重返北荒為王。豈料你竟會孤身前往北荒,雖未發覺我與二皇子的交易,卻提前暴露了我的身份。現在想必無論是大炎還是北荒,都已經知曉了我的存在。”
“這些我早已知曉。”慕容汐面色依舊冷峻:“你尚未回答,是誰用水明珠前來接應。”
蘇子易面露為難之色。
“半路逃脫,必有截殺。我亦可在這雍涼城中等着揭露你身份的人來。”慕容汐看出了他的猶豫,面上寒霜更甚。
“不是我不願說,只是這本是為夫的爛攤子,怎好將娘子卷進來受苦?”蘇子易用着頗為苦惱的口氣,眷戀地摩挲着她尖細的耳垂,神情藏着一抹難以察覺的陰冷。
“如此說來,你是不會與我一路同行了。”慕容汐聽懂了他話裏有話。
“未央宮主久失復歸,必震驚四野,擁簇者眾。還望娘子原諒為夫如今尚且見不得光,不能一路伴你左右。但我想以娘子之劍術無雙,帶着我怕是多個累贅。”蘇子易笑嘻嘻地眯着眼。
“你去哪?”慕容汐眸色幽沉。
“自然是去未央宮等着娘子。我如今已是無處可去,不知愛妻可願為夫君提供一絲蔭庇?”蘇子易笑眯眯地蹭着她,像只討巧的大寵物。
慕容汐嫌棄地掙開了他的懷抱,面色卻柔和了些許。
“以十日為期。你若按時到達,我便信你。”
“太好了,竟然不需要斷個胳膊或者以死明志啥的,媳婦兒我真是愛死你了!”蘇子易在她的身後歡呼雀躍,也不知道這麼一小塊石頭如何經得起他的折騰。
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囑咐道:“娘子接下來去這雍涼城中,可以亮明自己的身份,卻絕不能暴露方才我們知道的事。一州州牧已然叛變,你又如何保證這涼州尚有何人仍是忠心一片?眼下你最該做的事就是儘快回到未央宮去。”
慕容汐背對着他,沒有給他一星半點的回應。他的話中殷殷關心,她本該領情才是。可不知怎的莫達爾的音容笑貌就那樣浮現,前一刻尚且赤忱眷戀,下一刻便森冷地為她布好了九重天羅地網陣。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無法分辨,亦不願去多想,只以結果來判斷。
她便毫無徵兆地踩着懸崖上的碎石飛身落下,留下身後的蘇子易呆若木雞。
“好歹說一聲再見吧……”蘇子易看着那翩飛下墜的身影,苦笑着搖頭,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第二節】
雍涼郡尉府。
郡尉龐承天一族早年在永安為官,犯事被貶,還是未央宮從中周旋,方能在雍涼領郡尉一職,安穩至今。龐家對未央宮感恩戴德,逢年過節必有厚禮相送,唯未央宮馬首是瞻。是以慕容汐未經通報直接躍入郡尉府內之後,龐承天便立即認出她來,恭敬熱情到有些令人招架。
慕容汐卻不顧那些虛禮,徑直開口:“龐郡尉,我失蹤的這七天可有大事發生。”
龐承天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張臉被西北的風沙磨的又糙又礪,一看就是常年只習武的粗人。他顯然對慕容汐的話有些不解,拿不定主意地疑道:“宮主您不是失蹤了整整一個半月嗎?”
“一個半?”饒是慕容汐,也不由得錯愣了一下。她在水明珠中數的真切,不多不少七天而已。
龐承天卻又接著說道:“這大事嘛,雍涼城沒有,京城倒是有兩樁!一個是原先那徐丞相啊算是徹底倒台嘍!聽說辰貴妃在長樂宮殿前哭了三天三夜都不管用,徐家還是被滿門抄斬了,再遠點兒的親也是統統流放……那叫一個慘啊!原先多麼有錢有勢啊,說沒就沒了。連親妹妹辰貴妃都被他連累了,現在降成辰妃了,本來據說皇帝還準備把這皇位啊傳給二皇子呢,這下估計也沒戲了!誰叫這徐世昌忒心狠手辣呢,把人家平川慕家滅門了,看看,這下報應來了吧!”
沒想到這郡尉說起八卦來倒是眉飛色舞,連嗓音都提高了八度:“聽說啊,新上任的左相楊舜羽大人啊,可真真是一朵奇葩!不說是朝中官員了,就是我附近幾個郡的弟兄們想去討好一二,也沒少吃苦頭!你說這可以怪了啊,堂堂一個大老爺們兒,不愛真金白銀啥的也就算了,畢竟人家位高權重瞅不上也可以理解,可你說這絕色的美女獻上去,他咋也能無動於衷地給哄出來呢?”
慕容汐極力忍耐着,奈何那邊龐承天仍舊是毫無眼力勁地絮絮叨叨:“就說這慕家吧,竟然還存了個獨苗!慕家老兄生前燒的香啊可算管點用,好歹不至於斷子絕孫,兩個兒子,小兒子命大,活了下來。也不知是真有些本事還是皇帝覺得對不起他老子,竟然直接給了將軍的軍銜!這可羨煞我等喲,一輩子在這涼州吹西北風也不見得能混得個都尉的名分,好小子,一上來就是三品將軍!這可真是踩着老子升官發財啊——”
最後她實在是忍無可忍地打斷龐承天:“這第二件呢?”
“哦……第二件啊,說來可就和未央宮有關了。”龐承天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忐忑地盯着慕容汐的臉色,可她卻面無表情,他啥也揣度不出來,只好硬着頭皮回答:“夜月宮主遇刺,生死未卜……季將軍娶妾……”
他只覺得喉嚨有點發澀,乾巴巴地說了兩句,同剛剛的口若懸河簡直判若兩人,一面惴惴不安地緊張着慕容汐的反應。
可慕容汐自始至終都端坐在那裏,除了在他說‘生死未卜’之時緊了手中的雪淵,始終平靜的有些駭人。
久久地等不到她的回答,龐承天感到有些喘不過來氣,他小心地開口:“宮主,這……您看?”
“我知道了。”慕容汐淡淡地啟唇,又問了一句:“和我一起失蹤的那個犯人呢?”
龐承天重重地一拍腦門,又忍不住啰嗦起來:“瞧我!怎麼把這給忘了!陛下在北荒的探子可打探的一清二楚了,季將軍在炎朝發現並追到北荒捉的那個世子啊,是假的!其實倒也不能說是假的,說是這世子的孿生兄弟,一直秘而不宣,卻不知道在我大炎做些什麼勾當,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慄啊!皇帝派重金懸賞,卻一直沒找到。哦對了,還說找到了未央宮主,也有重金……宮主,您看……”
慕容汐瞥了一眼龐承天討好的笑臉,也明白了他的意有所指。
她起身往門口走去,龐承天不明就裏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終於開口說了一句:“本宮自是龐郡尉所救。”
龐承天被這突如其來的好運砸中,忙不迭遲地就要追上慕容汐道謝:“未央宮真是我龐家的大恩人,宮主請隨下官……”
待他小跑出門來,長風邈邈,哪裏還有那白衣清瘦的影子。
——
未及走遠,慕容汐卻被人攔住了。
攔住她的是一整隻精兵,長勾闊戟,嚴陣以待,像是在等着她的到來。
為首之人,正是涼州州牧魏文曜。
這麼短的時間,絕無可能是龐承天出賣了她,那麼便只有一種解釋了,魏文曜早已得到消息,她在涼州地界逃脫。此番擋住她出城的必經之路,難道是發現了她的偷聽,意圖滅口嗎?那蘇子易又如何了?
她如今傷勢未愈,不宜硬拼,且必須火速趕往永安,一刻也耽誤不得。那個人臨別前的囑咐言猶在耳,句句在理,她卻不肯聽。
她握緊了雪淵,目光掠過面前黑壓壓的士兵,尋找着最佳的逃生機會。
魏文曜卻翻身下馬,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他身後的士兵亦隨着他的動作無聲下馬,動作訓練有素,整齊劃一。
慕容汐後退了一步,魏文曜未攜武器,可她仍舊未放鬆警惕。傳聞這魏文曜身高奇偉,勇猛無雙,慣於赤手空拳。三杯酒下肚,橫掃軍帳,無人能敵。更是銅拳鐵臂,即便不掛甲胄,亦是刀槍不進,在涼州駐紮二十餘年,未逢敵手。
她實在想不通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赫赫功勛,卻為何要通敵叛國!到底為了什麼?
魏文曜已經走至了她的面前,是揮起手臂掌風已可傷人的距離。他停住了,慕容汐也沒有動。她盯着他渾身上下暴露的命門,自信於雪淵可以瞬間取了他的性命。
可接下來,魏文曜卻出乎她意料地,轟然跪了下來,磕地有聲。他身後的士兵亦嘩啦啦地跪成了一片,鐵甲嗡鳴之聲剮蹭着她的耳膜。
“恭迎未央宮主!下官有失遠迎,萬望宮主恕罪。”魏文曜以頭匍地,畢恭畢敬。
“恭迎未央宮主!”如潮水一般的聲音層疊響起,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