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上掉下個唐妹妹（一）
進陸府轉眼又一月有餘。那光枯的柳樹悄然長出了一尺來長的嫩綠的枝條，微風襲來，陣陣搖擺宛如婀娜多姿青春洋溢的少女。屋檐底下，春歸的燕子正在築好的新巢里忙碌着。
在江南山陰的這處院子的書房裏，一位穿着貴族服飾的中年婦女正拿着一封信向一位中年男子報喜。“老爺，好消息啊，我哥哥說是陸淞省試考得很好，過幾天就要參加殿試了。”她就是陸遊的母親唐氏。而那位中年男子是陸遊的父親陸宰。
陸宰接過信來看了下，道：“好啊，看來我家淞兒這回能中進士了！如今金兵南下，正是朝廷危難之際，希望他日淞兒能為朝廷分憂。”
唐氏接着道：“我哥哥也認為憑淞兒的才能，這次定能中榜的。”
陸宰忽然想起一件事，道：“這淞兒年紀也不小了，該幫他成親的了。你留意一下，看哪家有合適的姑娘。淞兒中榜一回來，咱們就把這事給辦了，來個雙喜臨門。”
唐氏道：“老爺放心好了，我一直留意着呢！”
陸宰正與唐氏談笑間，忽然阿九急匆匆來報：“老爺，山陰唐家來人了。”
陸宰一聽，心想當年唐閎跟自己相遇，談得甚是投機，又恰逢兩位的夫人都已懷孕，便約定，若生下的兩個孩子是一男一女，就結為兒女親家。不久，陸宰夫人生下了兒子陸遊，唐閎夫人生下了女兒，取名唐婉。如今親家要登門，可不能怠慢了，便道：“趕緊請他進來吧！”
不想進來的卻是唐閎的車夫老杜跟一位年青美貌的少女。陸宰有些詫異，問道：“你家老爺呢？”
老杜便把唐閎寫的信遞給陸宰，哽咽着道：“陸老爺，我家主人於今年五月時不幸去世了！這是他臨終前托我交給你的。”
陸宰一聽，不禁大吃一驚，這唐兄年紀輕輕怎麼一下子就去了呢？安慰老杜道：“你且莫急。先坐下喝杯茶吧，然後再給我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老杜擦乾眼淚，道：“當年我陪我家老爺帶着妻小上蜀中赴任。不想這川蜀之地，濕氣很重，還有瘴氣。途中老爺與夫人相繼染病。幸得一鄉野醫生救治，才脫離了險境。不過卻落下頑疾，先是我家夫人病重去世，沒二年，我家老爺也跟着撒手去了。臨終時，留下書信一封，並交待我將婉姑娘送到貴府。來，婉姑娘，快過來見過陸老爺與夫人。”
唐婉便怯生生地上前來行了個萬福。那不爭氣的眼淚又順着臉頰掉落下來。她趕緊掏出手帕，悄悄地擦拭了一下，暗暗提醒自己這兒不是自己的家，以後做事得小心一點，不要多說一句話。
唐氏手中的念珠停止了撥動，從坐椅上站了起來。走到唐婉跟前，攜着唐婉的手，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道：“哦，是婉姑娘啊。十來年不見，如今出落得這樣標緻了！快過來，讓你姑姑仔細瞅瞅。嗯，跟你娘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唉，我這妹妹，怎麼就這麼命苦呢？”說著說著，眼角就濕了。
唐婉一聽，本來就心中悲傷，這下更是忍不住又成淚美人了。
唐氏一見自己的話又勾起了唐婉傷心的回憶，心裏大呼不該。掏出了手帕來，替唐婉擦拭了眼淚。“孩子，別哭了。這人死不能復生。過去的就讓它都過去吧。這一筆寫不出兩個唐字，你父親在世的時候，與我是親如兄妹。你就叫我做姑姑好了。到了這兒，你就把它當成自己家裏一樣，要吃什麼，要玩什麼，儘管告訴我好了。下面的下人對你不好的，你也只管告訴我。”
唐婉止住了哭聲，一一答應。不過心裏又起了疑心。爹爹臨終前的那一幕又浮現在了眼前。
唐閎感覺到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把唐婉叫到跟前，淚流滿面地說：“女兒啊，爹爹要去找你母親了。從此不能再教你寫字、讀書、在你身邊疼愛你了，今後你要自己多注意保重自己。我和你娘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平時你要幹什麼，只要我們能做到的，一般都會答應你。可是，如今你母親不在了，我也將去另外一個世界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我知道你從小就很聰明聽話，所以爹爹走後，你將來長大后一定要記住凡事不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要多站在別人的立場想想。因為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能再像爹爹母親這樣疼愛你了，所有的事情只能靠你自己了。”
唐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眼睛都哭腫了，拽着她爹爹的手，“我不要爹爹也離開我，母親已經丟下我不管了，難道您也要狠心丟下我不管嗎？”
唐閎撫摸着唐婉的頭，嗚咽着，“爹爹也捨不得離開你們啊。爹爹也想親眼看着你長大，結婚、生個胖小子啊，可是這老天爺他不給我這個機會啊……”
父女倆又哭成一團。一旁的老杜也跟着流下了眼淚。
唐閎感到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虛弱，便掙扎着從床上找出一隻金簪子，說道：“這隻金簪子是你與陸家三少爺訂親的信物，當年，我與你母親指腹為婚，將你許配給了陸家的三少爺。”
唐婉一聽要把她送到陸府去嫁給陸三少爺，立刻就急了。腦子裏立刻回憶起她第一次上陸府的情形來。那一年，她七歲了，而堂堂的陸三少爺卻仍大字都不識一個，只知道舞槍弄棒的。傻乎乎地看着自己流口水，還露出缺了門牙的嘴。她呢，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狗竇大開。”
沒想到那陸家三少爺竟然二話不說一掌就推了過來，把自己推倒在地。這種野蠻人，爹爹怎麼要把我許給他呢？“爹爹，我不要嫁給陸家的三少爺啊……”
“傻孩子，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你與陸家三少爺是有婚約的。只是爹爹可能看不到那一天的了。”唐閎撫摸着女兒的頭。
“可是……”唐婉還想找理由拒絕。
唐閎又吩咐老杜，“我快不行了，我這兒寫了一封信，麻煩你幫我交給陸家。我的婉兒也交給你了。你……你……一定要替我……送她回山陰……”
話剛說完，就撒手而去……
這會兒聽唐氏講這話，內心裏開始嘀咕起來。“我父親臨終時不是說我是陸家未來的媳婦嗎？怎麼又變成了侄女了？這婚約的事，唐夫人怎麼一字也沒提起啊？”
然而，一個女孩子家，她又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疑問說出口。這樣也好，反正自己也不怎麼喜歡他這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陸家三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