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42 深談

周老爺子雙手握着拐杖，眼神深邃地盯着周父，後者被看得頭皮有些發麻。半晌，周老爺子才幽幽開口，“你怎麼突然想跟我聊這個？”

周父舔舔唇，微低着頭，“今天跟沈巍聊了一下關於這方面的看法。”他笑得很不自然，“回家的路上做了個夢，夢到你們因為我的堅持，最終都離開了我。我……”蠕動了嘴巴，周父沒再開口。

周老爺子嘆口氣，“你害怕我們有一天真的會離開你？”

周父臉頰動了動，“對，我害怕。”

深吸口氣，周老爺子沒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他，“你為什麼那麼執着於讓子奇娶妮妮呢？真的只是為了家庭的發展才這樣做？”很明顯，周老爺子並不全然相信自己兒子的話。

周父怔愣了一下，眼神晃動后看着周老爺子，苦笑道，“爸，你什麼都看在眼裏。我確實不止是因為我們家的發展才這樣做，更主要的是，我需要妮妮她爸的支持。我雖然當了省委書記，但是想要看我遭殃的人不少。很多人都蠢蠢欲動，想要拿我的錯處。妮妮她爸是我多年的部下，對我一直很忠誠。但是即便如此，我也必須多留個心眼。如果子奇娶了妮妮，那麼她爸看在妮妮的份上，也會更忠心於我。只是……現在弄成這樣，她爸那邊恐怕也是怨聲載道了吧。”

說到這裏，管家敲了門，送了兩杯茶進來。周父也因為有人的闖入，突然就鬆懈了情緒，往椅背上一靠，捏着鼻樑。等管家離開后，周父才嘆了口氣。

“爸，這次沒能和林家結成親家，恐怕我這個省委書記的位子也坐不穩了。”林妮她父親知道自己不少事，若是他有心的話，自己下台是早晚的事。

周老爺子搖搖頭，“你只要安心做你的事就成了，至於林讓那邊，我會去幫你解釋的。畢竟，他也曾經是我的兵，我的話，他還是會聽的。不管結果如何，就算你真的被拉下馬，能到哪兒就到哪兒。你能做到省委書記，就算把你發配邊疆，我相信你也能再回來的。”

“爸！”周父詫異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但是，他又能明白父親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站得越高摔得越疼，這句話你始終都要記住。我不鼓勵你越往高走，我現在只想告訴你，激流勇退有時候也是一種智慧，尤其是官場。”周老爺子嘆口氣，也靠在椅背上，“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談談這個問題，但是你那個時候很固執，我知道跟你說你也接受不了。當然啦，現在你也不一定能接受，但是我告訴你了，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我的話。至於咱們家……”他轉頭看着周父掛在書房裏的全家福，“只要孩子們能過得開開心心，他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喝什麼人在一起，又有什麼關係。他們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明白自己的想要什麼，他們足夠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也能為結果承擔。你已經完成了作為父親的責任，你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他們，至於他們要怎麼選擇，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過分的干涉，只會讓孩子覺得你專治，是個暴君。”

周父尷尬地看着自己的父親，“我……我也是為了他好。畢竟，在家裏有我們庇護着，怎麼也比在外面強啊。”

周老爺子搖搖頭，“你又怎麼知道孩子一定想要走你為他們選擇的那條路？萬一將來他們不開心，你能為他們負責？為他們的後悔承擔責任？”他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孩子是我們的生命的傳承，不是我們的理想的負擔者。你若是真的愛他們，就讓他們自己選擇。如果有一天，他們真的願意追隨你的腳步，那個時候你再用你的一切力量去庇護他們，他們到時候只會感激你的付出。”

周父沉默地埋着頭，最後露出一抹苦笑，“到頭來，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明白你是作為一個父親，希望他們能走你走過的路，因為那是一條捷徑。但是，每個人走的路都不一樣，即便是同一條路，也可能走出不同的人生。你能做的是給予指點，而不是強硬的命令。”周老爺子沒隱瞞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讓周父一時沒了聲音。

好久，書房裏除了喝茶的聲音，安靜地仿若空氣流過都能發出聲音。周父陷入沉思中，周老爺子則是等着聽兒子的想法。

“爸，或許我是真的太偏激了，固執地希望兒子能接受我的一切想法，忽略了他們本身也是個個體，有自己的思維想法。”周父聽了周老爺子的一番話，有此體悟。可話雖如此，他要接受有這樣想法的自己，還是挺難的。或許，為了家庭和睦，他會努力接受的。

周老爺子點點頭，臉上頗為欣慰，“其實我並要求子孫一定大富大貴，只要能過得開心就好。我這麼努力做到今天，只是向創造一個讓你們沒有顧慮的環境，而不是為了讓你們把這個傳承下去。”說完，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你認為，子奇是個怎麼樣的孩子呢？”

“子奇？聰明、活潑，口才不錯，很受歡迎的孩子。”這是周父對自己孩子的認知。

周老爺子無奈地嘆氣，“那你知道，子奇對你的那些官場朋友有着很深的恐懼嗎？”

“恐懼？”周父像是聽到什麼讓人震驚的消息一般，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怎麼可能？他……他不是每次都表現得很不錯嗎？”

周老爺子有些心疼地說道，“那是因為他不想讓大人操心，才會壓抑住內心的恐懼，和那些人虛與委蛇。”

“可是……”周父實在難以想像周子奇對官場的厭惡，“我以為……”

“你以為他只是為了反抗你而抗拒進入官場嗎？你還真是不了解你自己的兒子。這麼多年的父親果然都去關心別的事了。”周老爺子開起了玩笑。

“爸……”周父的臉有些掛不住了。

周老爺子揮揮手，“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事，他甚至有一次因為忍耐而胃痛。你一定不知道吧。要不然，你以為我會那麼大方留他在那裏。我畢竟是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了，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含飴弄孫，怎麼會願意讓子奇去那麼遠的地方工作。要不是聽了他的話，知道他做自己喜歡的事很開心，我怎麼可能輕易放手。”周老爺子長吐口氣，“你呀，該放的時候就要學會放手。”

“我……我會好好考慮的。”周父埋着臉，表情沉重。

看着周老爺子和周父進了書房，兩人在裏面呆了一個多小時才出來。樓下坐着的幾個人都很好奇他們聊了些什麼，不過看他們的表情，估計就算開口問他們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也就難得張嘴了。

“子慕說他們再有一會兒就回家了，到時候兩兄弟和兩妯娌可得好好認識一下啊。”周母笑說大兒子的事。

周奶奶笑眯了眼，“那好，我可想我那大胖重孫了。”

周母捂着嘴，“稍晚些就送過來給你請安。小卓現在也該長高了不少了吧，這都快半年沒見了。”她也是想得緊呢。

周子奇握着蘇怡婷的手，“嘿嘿，我跟婷婷以後生的孩子肯定比卓兒更可愛。”他一臉傲嬌地跟奶奶和母親說道。

蘇怡婷因為他的不害臊而羞紅了臉，埋在他肩后不敢見奶奶和母親揶揄的眼神。其實她也是覺得自己的孩子肯定很漂亮，只是這種話怎麼可能說得出口，也就能放在心裏想一想了。

周奶奶和周母都因為周子奇的豪言壯語笑了起來，還順勢鼓勵他們早點生，聽得蘇怡婷更加臉紅了。

“對了，怡婷是不是明天要回家去嗎？”周母突然想起來。

蘇怡婷嗯了一聲，“出發前答應爸爸要回去，至少今年要陪他和媽媽一起過年守歲。”

周奶奶點點頭，“也好，說好的事不能改變。那明天讓子奇送你去機場，去之前記得讓他給你買些特產，也算聊表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