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叡疑惑的道:「呂先生告訴我,百姓窮困、民不聊生,現在看來,似乎是先生形容過度。」
「阿叡有所不知,這是女帝在兩年前頒下的政令。」
「政令?」
「據說是女帝微服出巡,被乞丐團團圍住,受驚之後,頒下政令,令城中百姓若沒有綾羅綢緞可穿,便不能在街上行走,若蓋不起恢宏住宅,便不能在城裏居住。
「因此住在京城裏的平頭百姓,若穿不起綢緞、住不起高門大宅,只能賣掉房子搬到城郊居住,而那些想炫耀財富、提升身分的,紛紛搬進城裏,把房子擴大再擴大,幾年下來,便成了阿叡眼中所見的模樣。
「上行下效,現在不少州縣也都跟着這麼做,於是城裏光鮮亮麗,城外凄風苦雨,簡直是兩個世界。
「城裏城外的人幾乎不往來,連大夫也分成上中下,唯有糧米、工具,不得不借重下等人的手來產出,不過這些通常是府里的僕人出面接洽。」
一國兩制啊,這位女帝還真有創意。
「王爺在城裏賺飽富戶的銀子,而易風堂只和窮人打交道,由於兩個世界的人不相往來,因此易風堂已經開辦五年,朝廷依舊沒有發現。」阿叡推測道。
「富人鄙薄貧民,連往來都覺得低了身分,怎麼會去探聽窮人之間的組織。」呂箏很滿意阿叡的舉一反三,王爺從哪裏尋來的這號人物,如此精明、如此能耐,有阿叡相助,王爺必成大業。
只是,令人疑心的是……阿叡似乎對大盛的事一無所知,難道他不是大盛王朝的百姓?
無所謂,只要他肯襄助王爺,而王爺又願意對他言聽計從,那就足夠。
「阿叡,我有件事想請教。」
阿叡淺哂,「呂先生請說。」
「惠州城內淹大水,富戶紛紛奔逃至鄰州,如果是阿叡,這當中可有能經營之處?」
這是考校的意思了?阿叡微笑問:「先生要我在這兒為你分析?」
這話代表……呂箏眼底放出精光,雙手一擺。「阿叡請。」
他領着阿叡前行,進到一家招牌上寫着「食尚玩家」的飯館,現在不是飯點時間卻是高朋滿座,難道這裏也流行早午餐?
這還不算怪,更怪的是……阿叡四下張望,發現這裏的裝潢采歐洲貴族風,難道大盛王朝已經開放航海貿易,已有西方文化流入中原?
「請教呂先生,大盛是否有開放航海貿易?」
呂箏再次驚艷,他居然知道這間飯館採用西方建築?那個遙遠的西方國度,只有主子才曉得……阿叡絕對是個人才!
他想起主子所言:待大事竟成,我第一件要做的便是男女平權。
到時加諸在男人身上的種種限制盡除,有能力的自可闖出一番天地,以阿叡的才幹,必居大位,這號人物不結交,要待何時?
呂箏笑道:「先帝本有意開放航海貿易,此事由明玥公主主導,聽說當時有許多事已經開始籌備起來,可惜先帝駕崩,新帝繼位,此事便擱置下來,否則……大盛國力不止於此。」
阿叡聽明白了,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沒想到盛明珠竟然「優秀」成這樣,前人種的樹不好好養着,反而迫不及待砍了當柴燒,目光如此短視,只想取得一時溫暖,從沒想過大樹燒光后,只會剩下灰燼和土石流。
不過,既然西方文化尚未傳入,這些東西是從哪裏來的?木桌、蕾絲、抱枕、中古世紀的沙發,還有……小提琴和排餐?
「阿叡請,我們到樓上包廂。」
阿叡點點頭,不管是樓梯或欄杆,都是很西方的裝潢,連牆上掛的都是實物素描,這樣的畫風,在這裏……正常嗎?
「阿叡不喜歡?」
他搖搖頭。「很特殊,沒看過這樣的桌椅擺飾。」
「沒錯,這間飯館賣的就是‘特殊’二字,京里的貴人都很喜歡,即使一人餐點要價十兩銀子,貴人們還是趨之若鶩,二、三樓的包廂,更是必須在幾個月前預定,否則一席難求。」
「既然是要幾個月前提早預定的地方,呂先生莫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會認識在下,與在下同游,否則……」
呂箏怔住,一點點不經意流露的錯處都能讓他逮到,這人心思未免太細緻。
笑開,他回答,「什麼都瞞不過阿叡的眼睛,這間鋪子是王爺旗下的產業。」
「是易風堂旗下產業還是王爺旗下產業?」
他問得咄咄逼人,呂箏無法招架,他明明對阿叡說,易風堂背後的主子是王爺,他怎不相信?是哪裏露了餡?
答不上話,他只好轉身推開門,對阿叡說:「你坐坐,我馬上過來。」
阿叡比了個請的動作,走進包廂裏頭。
朦對了!呂箏的反應讓他確定自己沒有猜錯,易風堂的老闆肯定不是盛明希,又或者……或者順親王旗下的一堆鋪子,也有高人在背後操作,否則平庸的盛明希,怎麼會突然精明起來?
環視包廂里,一張長桌,是四個人的位置,四把造型典雅的椅子,兩兩相對,臨街的牆上有一扇窗戶,窗外砌了一塊小檯子,種滿紫色小花,窗戶上面掛着一串銅製的風鈴。
同樣的問題再度回到腦袋,為什麼沒有對外貿易,卻有西方文化流入這裏?
門輕敲兩下,呂箏進屋后迎進一名女子,那名女子約二十五、六歲,唇紅齒白,一雙漂亮眼睛流轉着智慧光芒,皮膚白得彷彿能掐得出水。
她梳個端莊不失俐落的髮髻,穿一身斜扣鴛鴦環的黑領銅鈕扣綠袍,顯得人一根水蔥兒似的,身上沒有太多飾物,卻是顯得雍容華貴。
她進屋后,對阿叡一點頭。
她是個陌生女子,對於這樣的女人他習慣先保持距離,但奇異的,他並不討厭她。她尚未開口,他就認定她是個睿智、平和的女子。
而他最喜歡對方的眼睛,並不是因為很大、很漂亮、很聰明……或者其他,而是因為她的眼睛,讓他感到熟悉。
「我叫蔣淓舒,這裏的掌柜。」沒有客套,她開門見山說出自己的身分。
「邵叡,的朋友。」他也開門見山。
小希?叫得這麼親密?蔣淓舒打量阿叡,他自信、沉穩,高高在上的傲氣讓他不像時下男子。
微微一笑,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的,她認為自己和對方有緣。
「邵公子,請坐。」
三人就座后,夥計拿着托盤過來,三壺茶、三層的點心架子,完全的西式。
阿叡倒出壺中茶水,不意外,是西式的玫瑰花茶,由於這是第一次見面,他不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以免交淺言深,讓對方有了防備。
「喜歡嗎?」呂箏問。
第一次喝到這麼香的玫瑰花茶,多數顧客都會面露驚訝,但阿叡並沒有太大反應。
阿叡不評點,只是微微一笑。
蔣淓舒把一盤馬卡龍推到他面前,阿叡搖頭。「我不喜歡甜食。」
他知道這是甜食?更大的好奇心起。蔣淓舒問:「聽說邵公子對於惠州城水患一事有想法,願聞其詳。」
「不同的經營者角色,會有不同做法。」
蔣淓舒點點頭,示意他往下說。
「如果我是惠州城官員,我會派兵保護百姓的財產,一面安定人心,一面疏通水渠,讓水儘快退去,待水災退去后,便要着手防疫一事。如果我是易風堂主事——」
阿叡深深看對方一眼,他大膽猜測,蔣淓舒就是那位背後高人,就算她不是頭頭,也是二當家、三當家之流。
「你會如何?」
「在城中富戶逃命緊急、能帶走的東西不多的情況下,我會趁機帶領人手進城掠奪、破壞,但是每處破壞勿超過五成,待水退之後,不管是蓋房子、買桌椅、製作工具或買糧食,富戶們都需向城郊的平民百姓伸手。這時候,物資在百姓手上,價格要如何哄抬,權力在易風堂手上。」
這話也有測試意味,他想測知,易風堂對百姓的掌控度有多高。
蔣淓舒點頭,一臉滿意,此人果如呂箏所言,頗有能耐。
昨天呂箏告訴邵叡的訊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多是暗示或提醒,但短短一天之內,他竟能從中分析到易風堂的定位,能力不容小覷。
「從惠州城事件,邵公子能否看出今上的危機?」
「一國分兩制,富人鄙夷賤民,賤民仇視富人,此為亡國之兆。」
「亡國?有這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