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記憶
在臨硯的要求下,許笑飛將《玄真經》取了來。
“我聽說過這本書,這是逍遙派的一位祖師編纂的道修入門典籍。”臨硯道。
“是嗎?”
“嗯,如果你想要拜入仙門,就該好好讀一讀這本書,看看能領悟多少,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探討。韓道長看你資質過得去,他說不定就會引你進門。”臨硯道,“我想聽你念這本書,是因為我也有拜師修道之心。仙緣不是那麼易求的,我們眼前正有一個好機會。”
“照這麼講,我們是該讀一讀。”許笑飛的神色也認真了許多。
他坐在床頭,一個字一個字讀給臨硯聽。雖然他說自己可能會有不識的字,要臨硯來教,實際上一路都讀得很順暢。每讀一段,就會和臨硯討論一番。臨硯不動聲色,卻暗暗心驚。以他的程度,要聽懂一|本|道修的入門典籍,自然毫無問題,許笑飛竟然也能在無人講解的情形下,自行領悟十之七八……或許更多。
這樣的天賦,若是任其發展,一定會成為心腹大敵。
好在他還有先知先覺這個優勢,關於如何對付許笑飛,他也有了一個想法的雛形,只待再琢磨琢磨了。
這一念一聽,不知不覺就過了許久。
“喝口水歇一歇吧,我看你念得嗓子都幹了。”臨硯道。
“好。”許笑飛放下書。他用食指勾起小水罐的耳朵,給自己倒了一碗,又遞了一碗給臨硯。
而後像飲酒的豪俠那樣,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腦後束着的高馬尾,也隨之輕輕一跳。
“你書讀得多,你說,以我的資質,逍遙派能不能看上我?”許笑飛問。
“想來沒有問題的,”臨硯道,“我聽你剛才講解,頗有靈性。如果他們看不上你,那就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太陽當然不會從西邊出來,原有的劇情也不會輕易改變。許笑飛將來的師門,就是逍遙派。
“承你吉言。”許笑飛道,“你也一定能留下的,到時候我們又成了師兄弟啦。對了,你今年多少歲?我能不能當你的師兄?”
“二十一。你呢?”
“我……我今年……”這麼簡單的問題,許笑飛竟然愣住了,他想了又想,搖搖頭,“我忘了。”
他說得不像作偽,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既然不記得,那就只能做師弟了。”臨硯笑道。
“我能不服嗎?”
“不能。”
“好吧,”許笑飛沒有多糾結,爽快道,“要是逍遙派一併收了我們,以後你就是我的師兄。師兄的話,做師弟的……當然要好好聽的。”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比我年紀大,我也該好好聽你的話,你說向東,我就不敢向西?”
“倒也不是。”許笑飛道,“如果我是師兄,你是師弟,我一定會好好罩着你。有什麼難事,都該由師兄先扛。”他似乎怕臨硯又揪住他話頭,連忙補充道:“當然,這都說的是我自己,你愛怎麼當師兄那是你的事。要是我惹了事,你就別罩我了,讓我吃點苦頭漲漲記性,我這個人就是不長記性,這樣對我更好!”
“你倒是很有自覺。”臨硯失笑。
又念了會兒書,臨硯就把許笑飛趕回去休息了。
望着他反手帶上門扉,臨硯眼裏帶着深思之色,忽然開口道:“等等。”
“怎麼?”許笑飛回頭問他。
“你認不認識雲少暉這個人?”
“雲少暉是誰?”
“是我的一位舊友,我已經很多年沒聽過他的消息了,”臨硯道,“他和你長得很像,簡直就像是同一個人。”
許笑飛一怔。
“雲少暉,雲少暉……”他喃喃念着這個名字,翻來覆去念了好幾遍,半晌,終於慢慢搖了搖頭,“不行,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臨硯觀察着他的神情,心裏已經有了譜。
“那還真可惜,”他臉上現出真切的惋惜之色,“我本來還以為你是他。我還記得他的右側肘彎上有一顆米粒大的胎記。”
許笑飛瞬間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你是說……”他撈起了袖管。皮膚光潔,肌肉緊繃,右側的肘彎上果真有一粒黑豆般的胎記。
“難道你真是他?”臨硯也吃了一驚,“我不敢貿然相認,因為你不像記得我。看來你已經把我徹底忘記了……”
“我沒有,我怎麼會?”許笑飛忽然急切地反駁,“我把自己的名字和年紀都忘了,也沒有徹底忘記你!”他低頭又看了一眼那胎記,笑了笑,笑得有些落寞:“其實我也早就想起了你,只是不敢相認。我失過憶,以前的事情全都記不清了。”
果然如此……臨硯心中暗道。
從這幾天許笑飛的言行,他就隱隱察覺到了這一點。再糊塗的人,能把自己年紀都忘了的也不多,許笑飛畢竟還沒有老到牙齒掉光。許笑飛還忘記了一個人,一個和自己有幾分相似,胸口上也有一塊傷疤的人。那個人對他似乎極為重要,他為什麼會認錯這麼重要的人?若是童年玩伴,從小到大相貌確實會變化許多,但他流露出的感情,對一個童年好友而言又未免濃烈太多。
許笑飛在說起過去時,也只提到他曾一邊流浪,一邊打零工攢齊路費。再往前的事,一句都沒有提及,他的出身、來歷、父母……都是一片空白,就好像他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樣。
沒有人是真的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的。
“雲少暉,你說我以前的名字叫雲少暉?”許笑飛又折了回來,坐在他床邊,“可惜就算你告訴了我名字,我還是什麼都回想不起來。你遇到我的時候,我是什麼樣的?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
他當然會什麼都回想不起來。雲少暉這個名字,本來就是臨硯隨口編造的。
至於那顆胎記,要留意到,對一個眼力很好的人來說也不難,況且上一回他還是穿着褻衣來的。
臨硯知道,其實他在看到自己胸口的火焰傷痕時,已經起了這樣的念頭,所以才會對自己的說法深信不疑。
“既然你都忘了,我又何必再提起?我們當初感情很好,卻一同經歷過不幸,我不想再把那些事說出來。”臨硯道,“與其被往事牽絆,我們不如重新相識相知,做一對新朋友,這樣你我都會覺得好得多。”
許笑飛靜靜地看着他。
“好吧,”過了很久,他才開了口,“你不願說,我也不會逼問。我雖什麼都記不清了,對你說的不幸之事,確實有模糊的印象,是我……是我對不起你,我曾眼睜睜看着你死在我面前……還好你沒有真的死。那到底是我在做噩夢,還是我記憶錯亂?不管怎樣,你活着就好。”
“這一回,我就是拼盡性命,也不會讓你再死了。”
他認認真真地說。
眸子裏好像有淚光……他眨眨眼,又溫柔地笑了。
許笑飛又被打發走了。
臨硯就他表白的那番話回答了些什麼,連自己都不想再回憶一遍了。
他預感自己已經落入了一個上天安排的惡意的陷阱,眼下他的待遇,很可能跟一個可攻略角色差不多。
許笑飛認錯了人,以為他是的那位,真的只是一個舊友嗎?
臨硯回想他剛才的話,還有說話時的神情,絕對不止,絕對不止是普通朋友。
像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奇怪,遊戲裏的主角只是個從鄉下來的普通少年,過往應該也很單純,因為遊戲裏根本沒有關於他身世的伏筆和後續。現在設定變了,某些劇情是不是也會跟着改變?
還需小心一些才是。
臨硯輕輕嘆了口氣。
月光映亮了窗檯,他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個人影……神色倦怠,卻又有着無人可以匹敵的威嚴。
他離開天絕教時,教主剛剛閉關。
不知教主現在狀況如何?
他可能是教里對那人最忠誠的屬下,也可能是最不忠誠的屬下,因為他的心思是不該有的。
他經常覺得自己連動一動這個念頭都是罪孽。
臨硯找來了紙和筆,在書桌前坐下,又點亮了油燈。他不能再繼續往下想了,剛好,還有一件可做的事轉移注意力。
韓樾之前來查看病情的時候,答應了明天下山時替他把一封信送回去。
一個文弱書生外出踏青時猝然失蹤,他的家人們一定會很着急的,總要寫封信報一下平安。
臨硯略一思考,便運筆如飛。
雪白的宣紙,墨黑的字跡,他的字居然也很不錯,像是一個飽讀詩書的書生所寫。
他寫的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信,也沒有在信上做什麼手腳。韓樾是個正人君子,就算如他這樣修為高深的修士有一千種方法偷看別人的書信,他也絕對不會偷看的。但是若在信里附上什麼藥粉、詛咒這樣陰毒的小把戲,也絕對瞞不過他的感知。
他請韓樾把這封家信送往他的“府邸”。
所謂的府邸,當然是一處天絕教的據點,他們隱藏得很好,幾十年來街坊鄰居都以為這不過是一戶家境殷實的平凡人家。韓樾不會對他的身份產生懷疑。
……
這天許笑飛和他探討完《玄真經》,回去休息后不久,臨硯就聽到了一聲慘叫。
從隔壁傳來的。
他當然不能再躺着,但是也沒有多着急,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鎮靜。臨硯支起上身,穿起了衣服,然後才走出去,敲了敲隔壁廂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