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小張並不是個善於左右逢迎交友攀談的人，他能做許勒烽的助理，多是因為他這人話少做事靠譜脾氣好。

如果此刻車裏坐着的是和他一樣的明星助理或者化妝師什麼的，他還能拉人聊一聊，但如果是宴總的朋友，小張努力地察言觀色一番，實在不知道此刻是該說話還是不該說話，如果說又要說點什麼才能既不顯得尷尬又不令人討厭。

小張內心中十分煎熬，一煎熬就緊張，一緊張就更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他又見後座的人長着一張帥得無法形容的臉，猜測這也許是一位明星，可他入行也有段時間了，跟着許勒烽後面見了不少明星，從來沒見過這號人物。

如果是明星，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不知道，難道是宴總準備帶的新人？

嗯，有可能。

如果是新人……哇靠哇靠哇靠！！！長得好帥啊！！！簡直比我們家男神都帥，這麼帥果然是公司要捧的新人嗎？要不要現在就弄張簽名？以後沒機會了怎麼辦！！

助理小張此刻的心情略豐富，而秦淮卻沉默地坐着，思考一個問題——舅舅為什麼特意讓他留下來，還坐進許勒烽的保姆車？

這個問題還沒思考出頭緒，車門一把被拉開，一個穿着風衣拉高衣領遮去半張臉又戴着大墨鏡的男人站在車外，剛要低頭彎腰進車，突然頓住腳步。

宴重霄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安排的，你先上車。小張你坐車後去，司機呢？”

秦淮坐在車裏，朝外點了點頭，對方攜着一身冷氣沉默地彎腰進來，坐到一邊，車門被司機從外面拉上。

各方就坐，車子緩緩開啟，氣氛一時凝重得可怕，司機沒吭一聲，小張坐在最後面努力假裝自己不存在，宴重霄一連打了兩通電話，把事情交代下去，又詢問了亦如那邊的情況，確認一切都順利才放心下來。

一掛電話，轉身抬手就把手機丟向身後。手機甩出一個弧度，卻被一隻手牢牢抓住。

宴重霄氣不打一處來：“下午還有拍攝！什麼事不能往後推一推？”

許勒烽隨手捏住那隻手機，依舊長風衣遮臉戴着大墨鏡，他骨節分明的五指把手機捏在手裏盤弄，口氣鬆散：“親自動手教育不懂事的弟弟這種事，沒法拖。”又目視前方，語氣緩緩道：“有我不認識的人在，給我留點面子。”

宴重霄的手身伸到後面，一把抓回自己的手機：“你還知道面子？！你現在可是一線大腕兒公眾人物，要注意言行注意說話場合。你教育你那倒霉弟弟就不能私下裏教育，要當著那麼多人的面？”

許勒烽不為所動：“就是要在人多的地方，撕掉他的面子，創傷他的自尊，他才能記住教訓。”

宴重霄氣道：“你還說他，你才真是讓我操碎了心。”

如果換做平時，宴重霄放出他這句“讓我操碎了心”的口頭禪，許勒烽肯定會漫不經心回敬一句“你那心是玻璃做的？說碎就碎？”

可今天他還沒開口，旁邊忍了幾秒的秦淮終於還是沒忍住，嘴角一扯，嗤一聲笑了出來。

許勒烽和宴重霄同時轉頭看了過去。

秦淮擺了擺手：“沒事，你們繼續。”

許大腕兒衣領墨鏡遮臉，看不見表情，口氣卻意味不明，慢吞吞道：“你笑什麼？”

秦淮從善如流，回道：“我笑宴總訓人的水平真是……八年都沒長進。”口氣，說的話，竟然和過去一模一樣，不過換了個對象而已。

許勒烽不認識對方，但扯了扯嘴角，轉回頭看向座位前，深以為然，點頭道：“你說得對。”

縮在後座的小張莫名眨眨眼，咦咦咦？這莫名吻合的氣場是怎麼回事？男神什麼時候開始學着和陌生人相處了？這一應一和也配合得太默契了！

宴重霄被親外甥噎了一口，又被許勒烽補了一刀，只感覺無比抓狂，好像保姆車裏坐着的不是一位祖宗，而是兩位！

他轉身回頭默默在心裏狠狠嘆了口氣，車內暖氣熏得他一臉汗，抬手抹了把臉，不自覺在心裏笑了出來。

車裏坐着兩個影帝，這是說他太倒霉，還是說他命太好？

許勒烽的聲音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依舊漫不經心：“這是你給我新找的助理？”

宴重霄轉頭，愣了一下，秦淮也有些意外。

卻聽得許勒烽用他那低沉的如大提琴一般的嗓音讚許道：“不錯，宴總你找助理的眼光難得涅槃了一回。”

坐在最後面的小張呆住了，原來那位帥哥不是明星，是要來替代他的助理？

不要啊！！跟着男神有肉吃，他還不想滾蛋啊！！

小助理敢怒卻不敢言，只能努力縮在座位後面心裏淌貓淚，想着自己要是抱男神大腿哭一下能不能多留幾天，男神會不會一腳把他踢飛。

司機全神貫注開車，好像根本沒聽到半個字。宴重霄轉頭無語道：“不是，他不是。”

不是？

許影帝在心裏沉吟一番，雖然戴着墨鏡遮去了臉上的表情，但宴重霄從這人的氣場感覺和幾句話里就分辨出來，這絕對是個說話自帶標準的。

果然，許勒烽又道：“不是明星，不是助理，長成這樣領進我車裏。老宴，這是給我找個男朋友？”

車身陡然一晃，又很快恢復，司機趕緊穩穩把着方向盤。車內瞬間陷入詭異的氣氛。

秦淮不知道車裏其他人是什麼反應，但他明顯被嗆了一下。他現在終於知道他舅舅為什麼一接到電話就一副熟悉的咬牙切齒的表情，要知道八年前，每每他鬧出點動靜，宴重霄也是同樣的表情給他掃尾擦屁股。

宴重霄坐在副駕駛，很快回了許勒烽一句：“別胡說八道！”

秦淮八年前深諳嗆人的精髓，知道面對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回嘴別理他，他自己覺得無趣也就不會再開口了。所以秦淮除了詫異身旁這位後浪影帝這種話都敢亂說之外，其他什麼反應都沒有。

他知道宴重霄帶自己上車肯定是有目的，而他又有回來拍戲想法，如今不了解這個圈子，也不清楚這個圈子裏的演員又是怎麼樣的，沒必要一上來就得罪一位影帝級別的明星。

秦淮如今也很清楚自己尷尬的境遇，有過的榮耀在這八年的時光中早已黯淡，除了當年拍戲的那點底子，現在他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了解，既然如此，那就別囂張，穩紮穩打慢慢來。

一個小時候后，車子徹底抵達目睹地。

秦淮朝外望了一眼，發現時A市著名的影視拍攝地，保姆車沒有停在外面，徑直開入影視基地內，在一片搭了外景的拍攝地外緩緩停下。

副駕駛的宴重霄沒有動，小張飛快下車，拉開車門，許勒烽便在一陣尖叫聲中下了車。

秦淮這才注意到拍攝地外圍站了不少年輕女孩子，又叫又跳手裏還相機對着一個方向拍照，情緒激動得大冷天站在外面依舊一臉潮紅。眼看着許勒烽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那群女孩子依舊情緒飽滿。

秦淮看了兩眼，又轉頭看看熟悉的拍攝基地，時隔八年熟悉的感覺迎面而來，一時讓他有些恍惚。

宴重霄這時候才轉頭笑道：“怎麼樣？熟悉吧？”

秦淮看着他：“你這是帶我故地重遊，找當年的感覺來了？”

宴重霄推開車門，轉頭道：“帶你回味一下。”

秦淮剛要下車，卻被拉開車門的宴重霄擋了一下，他從車后翻出一頂帽子又翻出一副口罩：“戴上。”

秦淮只覺得這個場景分外熟悉，好像八年前的時光和八年後陡然重合，他依舊是演員，從來沒去過緬甸撣邦，此刻是被舅舅帶着去劇組拍戲。

這一下恍惚在腦海里很快閃過，他把鴨舌帽戴上，又戴上口罩，笑道：“我記得我應該已經過氣了，還有戴口罩的必要？”

他下車，跟着宴重霄低調地走進劇組，宴重霄領着路，一邊低聲對他道：“別說八年，就算現在娛樂圈更新換代快，半年不露面就沒人氣沒，你也跟那些人不一樣……”

秦淮跟在他後面，憑着他舅舅一張臉通行無阻地進入劇組：“我不一樣？哪兒不一樣了？”

宴重霄領着他，一路往今天的拍攝地走去：“這個圈子就這麼大，不少八年前的老人依舊在，導演編劇監製，肯定有人記得你。你要露臉，肯定不是現在，我還是希望你真正準備好，畢竟現在的情況和八年前不太一樣了。剛好勒烽今天在這個劇組友情客串一個角色，我帶你看看拍攝現場，你找找感覺。”

秦淮知道這是宴重霄的好意，他小舅舅做事總能為他考慮，這一點多年都不變，叫他心裏十分感動。

兩人去了幾天的A組拍攝地，拍攝剛剛結束，場務正在讓人拆設備。

宴重霄看到個眼熟的副導演，一把將人拽住：“導演呢？”

副導演行色匆匆，抬手一指：“那邊試鏡演員呢。宴總你現在還是別過去了，陳導這會兒火氣大得很。”

宴重霄皺眉：“發生什麼事了？”那麼好脾氣的導演都能火氣大，看來發生大事了。

副導演猶豫了一下，附耳過去低聲道：“女一號要換男三，鬧了有兩天了，今天直接請假說生病不來了。連許老師今天的拍攝都臨時取消了。”

宴重霄是親自把人送過來的，此刻一聽更是無語：“我送勒烽過來的，我怎麼沒聽說？”

副導演：“就剛剛啊，三分鐘前女一號通知不來了，說生病了。”

宴重霄無語地看着他：“…………你們當許勒烽的檔期說調就調的？”

副導演一臉欲哭無淚：“羅郁婷羅爺你還不知道嗎，說不來那肯定不來了，陳導都要氣死了。宴總你看許老師那邊能不能調一下檔期，客串的宣傳都發了，要是因為這個拍不了……投資方那邊我們也辦法交代……”

宴重霄翻了個白眼兒，皺眉無語道：“那你們只能去催羅郁婷。許勒烽的檔期很緊，根本沒法調。”

副導演深深無奈地嘆了口氣，抬眼看到宴重霄身後站着個戴着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他沒在意，看面部輪廓不覺得熟悉，以為是宴重霄帶來的朋友，點點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秦淮卻低聲問宴重霄：“羅郁婷？”

宴重霄想了想，恍然道：“你應該認識的，以前和你一起拍過戲。”

秦淮回來沒多久就把以前那些老朋友一個個都搜索了一遍，還別說，雖然不是個個都成了紅星，但都在自己的領域得混得不錯。

羅郁婷是裏面為數不多繼續拍戲混娛樂圈的，以前羞答答的小姑娘，現在卻被人稱呼為羅爺，和很早之前小姑娘的形象大為不同。

宴重霄對秦淮當年的交友狀況其實不太了解，畢竟他關注的是大局，認識的多是導演監製，提到羅郁婷，他只以為她和自己的寶貝外甥拍過戲，應該沒多大交情，秦淮多問了一句，他也只答了一句。

但秦淮卻問他要羅郁婷的私人手機號碼。

宴重霄一邊翻手機號碼一邊疑惑道：“你們以前熟嗎？那姑娘以前性格挺內向的，我記得你們應該不熟吧。”

秦淮拿手機記號碼，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按下，隨口道：“是不熟，她就給我寫過幾封情書。”

宴重霄掀眼皮子：“臭小子！”

宴重霄給了號碼，卻根本沒多想，有了號碼又不代表會聯繫，他聽說許勒烽那邊也拍不了，便打算去化妝組那邊看看，秦淮則示意自己轉一圈。

宴重霄叮囑了一句，轉身離開，秦淮走到一邊的矮牆下，撥通了號碼。

不多久，電話接通，對面的女聲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哪位？”

耳邊的聲音和記憶中的只有三分相似，秦淮笑了笑，說道：“是我，秦淮。”

女人頓了頓，冷哼一聲，回道：“你又是哪家的記者啊，大白天過來套我話？”

秦淮捏着手機沉默一下，在吵雜的劇組一角淡定道：“羅三封……”

才說了三個字，電話里突然一靜，接着便是鋪天蓋地的尖叫聲：“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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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后，剛剛還一臉頹敗的副導演從某個角落激動地衝著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喊道：“復工復工，女一號馬上過來，可以準點開拍，都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