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445:參加自己的葬禮
安妮的語氣有點夢幻,她像是在回憶。
不,她就是在回憶,這段記憶對“安妮”來說本來也很重要,是楊惠珊離家前母女倆最後一次出去玩:
“我過生日,你帶我去遊樂場,讓我玩海盜船,給我買雪糕,草莓味的雪糕被太陽曬化了……你說我們倆拍一張照片,照片拿到了,草莓味的雪糕真好吃。但是第二天你就不見了,爸爸說你到外地工作了,鄰居家的奶奶說‘安妮,你媽跟別的男人跑了,不要你們了’。我願意相信你去工作賺錢了,但一年、兩年,很多年,你也沒有回過C城。”
她輕聲呢喃,好像在講着別人的故事。
然而沒有經歷過,又怎麼能描述的這樣仔細?
所有人都覺得王梓太過分了。
他瘋了吧,難道就不能允許一個女孩兒從底層逆襲嗎?她好不容易擁有的這一切,也要讓她失去,不把她毀了,不肯罷休嗎?
楊惠珊都不斷在點頭:
“是買了草莓味的雪糕,太陽曬化了,雪糕弄髒了我的裙子。你、你別怪我,我都是身不由己的。你不是安妮,你還會是誰……我不知道這個人想幹什麼。”
雖然漂亮的過分了。
取得的成就也過分了。
但她楊惠珊憑什麼就不能生出這樣的女兒?
楊惠珊又害怕,又着急。
她既擔心沈銘以後再不會養着她,又想趁機讓安妮當著觀眾的話原諒她。不免十分急躁:
“你原諒我……你會原諒我對不對?”
“楊惠珊女士,你真的認識自己的女兒嗎?你不要忘了,你找上門時,安妮根本不認你,她要是你的女兒,怎麼會那樣冷漠?”
王梓也很着急。
他認為自己不可能搞錯。
他發現了最根本的真相,在藥效強勁的吐真劑控制下,安妮怎麼還能演戲呢?
他卻不知道,安妮此刻的狀態很奇妙,她的靈魂彷彿被剝離成兩半,一半很冷靜在旁邊觀看,另一半則全情投入在扮演“安妮”,不僅是代入角色,還有她從埃迪·尼克爾森身上學到了“表現派”手法,她以旁觀者的角度去看這一段表演,簡直是完美無缺的。
楊惠珊在遲疑。
楊惠珊本來就是一個耳根子軟的,這樣的女人能輕易被人蠱惑,長得漂亮卻又智商不夠,傻逼當然要活的坎坷。性格決定了命運,楊惠珊投胎不會投,嫁人不會選,做的錯誤決定越來越多,自然就慢慢淪落到了最底層……
沈銘咬着牙,豆大的汗珠往下掉。受了槍傷疼的,也有吐真劑的作用。
王梓又怎麼會放過他?
看吐真劑的藥效起作用了,笑着問:
“沈總,安妮知道楊惠珊的存在嗎?我知道你把拿錢封住了楊惠珊女士的嘴,讓她不要在媒體面前亂說話,也不要試圖和安妮相認,作為一個經紀人兼男友的身份,你為安妮做到的可太多了……但你倆那麼親密,你可能不告訴她這件事嗎?”
當然不可能。
沈銘曾經默默處理了夏詩語的裸照威脅。
他甚至沒有告訴夏詩語的打算,因為在沈銘心中,只當夏詩語是一個能掌控的藝人,是他名下的一件商品。對商品來說,需要什麼平等權呢?夏詩語要跳槽,多少也和沈銘的態度有關。
但安妮是不同的,沈銘不會瞞着她。
什麼都不告訴安妮,瞞着安妮把楊惠珊打發了,那不叫為安妮好,叫不尊重。
“沈總,安妮知道楊惠珊女士在找她的事嗎?”
沈銘的唇有點發白,他的腿還在失血。
“不……”
“不用說,我當然知道。”
一半冷漠的靈魂,看見另一半靈魂搶過了話語權:
“我當然知道。但我沒辦法坦然和她相認,所以拜託沈銘替我安置她,如果不見面,我可以假裝她就是出去工作賺錢了,而不是拋棄了我……對不起,我騙了大家,我是一個如此小心眼的人,我不是完美無缺的聖母,我無法一點都不怨恨。”
安妮自嘲一笑,“我現在還不吃草莓雪糕,也不過生日,過去的記憶對我來說太沉重了。”
電視機前的粉絲,沒有誰不哭的。
他們既為安妮擔心,又為此刻的她感到驕傲。
特別是華國人感觸更深,華語有句古話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好像只要生養了孩子,不管幹下什麼事,當父母的都要被原諒。
安妮能當著全世界的面說真話,說她無法面對楊惠珊,所以拒絕相認——這需要很大的勇氣!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指責安妮嗎?
他們會理解她,會為她鼓掌。
她多麼讓人疼惜啊,世間本無什麼完美無缺的人,一個人看似完美,可能是因為她內心脆弱。只有給自己打造一副刀槍不入的完美鎧甲,來面對險惡的世界……比如安妮。
她是否擔心過這麼一天,聲名狼藉坑蒙拐騙的母親,會當著眾人的面和她對峙?
你媽不要你了。
你媽和野男人跑了。
你媽當過妓女。
你媽是個騙子!
這些話,包圍着安妮,它們會傷害安妮。安妮能怎麼辦?她只有躲起來,躲在一個安全的盔甲里,拒絕去面對這一切。
兮兮抽噎:怎麼能這樣?
真的太過分了……
安妮好像完全放飛了自我,她還向俞飛白道歉:
“對不起,當時迫切想抓住一塊浮木,不能區分依賴和愛情……後來為了逃離失敗的人生,我也沒能處理好我們的分手。如果這帶給你傷害,我向你道歉。把你牽扯到這樣的事情里,我感到很難受,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不被我打攪的。”
反正王梓也要問的,她還不如自己說。
俞飛白吶吶無言。
說實話,他真的覺得安妮很陌生。那個染着頭髮的不良少女,時常帶着討好的笑容看他,大多時候他是不耐煩的,偶爾也會覺得有點可愛。但有一天安妮對他提了分手,隨後就走出他的生命力里,再也沒有回過頭。
俞飛白覺得自己中了邪。
以前的安妮,可能在和他提分手的時候就不見了。
他認為王梓說的是真的,眼前這個的確不是安妮……可誰又規定,人必須一成不變?!
難道楊惠珊生的女兒,就只能沿着她的老路去當妓女,當騙子,過着底層的生活?
難道他是廚子的兒子,就只能繼承“俞記飯館”,不能幹別的?他把到京城后把他打得半死,說老俞家的孩子相當電影明星沒有錯,但不能欺負一個沒媽沒爹的女孩子——安妮死了爸爸,有這樣的媽,還不如沒有。
“對、對不起,是我對不起。”
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子。
剛才覺得很噁心,現在好像又適應了。
俞飛白忽然抬頭說道:“你打死我,我也要說真話,她就是安妮。你這個瘋子,她不是安妮,還能是誰?”
楊惠珊也點頭。
“是安妮啊,她耳垂下面有個小紅痣還在呢。”
楊惠珊也不傻,她說眼前這個不是她女兒,那她女兒哪裏去了?
大明星女兒不要,誰替她養老?
反正安妮是當著全世界的面承認了,最後總要給她養老的!
王梓的網站上,又有了新的消息。
“……經鑒定,親子關係99%可能性成立。”
誰和誰的親子關係?
王梓覺得這個世界簡直太荒謬了,只有他自己透過現象看到了本質。他舉起槍,指着安妮:
“我找不到你的破綻,你偽裝的太完美了。這個世界不能有你這個完美的騙子存在,遊戲結束了,我不能讓其他人相信,我選擇帶你走!”
王梓的表情堪稱夢幻和滿足,“你看,我們會死在一起,你的名字,我的名字,當人們提起這段歷史時,永遠繞不開我們的名字。”
他才不會殺沈銘!
殺了沈銘,讓沈銘和安妮的愛情成為人人稱頌的傳奇嗎?
他只要帶安妮一起走。
當翻開這段歷史,當提到安妮的成就,是沈銘締造了這個傳奇,卻是他將一切推向高潮,面向全世界的直播,安妮絕對是以前不會有,將來也不會被超越的傳奇——
“你應該感謝我,將你的美貌和事業都終結在現在,你永遠不會老去,永遠不會過氣,你以完美的形象的活在所有人心中,哪怕是現在,你都沒有漏出絲毫破綻!”
王梓哈哈大笑,拿着槍的手激動到發抖。
沈銘汗如雨下,忽然大喊: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你要把自己的名字和安妮放在一起,你叫什麼名字?”
王梓一愣。
他12歲就成為一名黑客,從此就靠竊取別人的身份像幽靈一樣活在這個世界上。
Eric不是他本名,王梓也不是他本名。
他叫什麼名字?
他想不起來!
亂糟糟的,有無數的名字跑出來干擾他的思維,都是他曾經竊取過的身份!
不管了,他殺死安妮再自殺,總是會真相大白的,人們會查出來他是誰,他來自哪裏——
原本綁在椅子上的沈銘,忽然竄了起來將王梓撞飛了!
“砰!”
槍還是響了。
胸腔處有點炙熱。
安妮看見沈銘的雙手被繩索割得血肉模糊,看見沈銘用手拚命捂住她胸前,看見房間忽然被撞開,一大群人闖進來。她有些嘲諷的想,原來電影裏是真的,救援總是要等到最後才出現。
她看見有人解開了葉萱和娜娜等人的繩索。
王梓被人按在地上,還瘋狂大笑。
看見娜娜撿起地上的槍,對着王梓瘋狂扣動了扳機。
她似乎聽見那個聲音說:“你完成了任務,是否選擇回到原來的世界?”
安妮想,我才不要回去。
可是她發不出半點聲音。
光華在她面前漸漸暗淡,她不再看見,也不再能聽到。
……
等安妮再次有意識時,她發現自己在參加葬禮。
參加自己的葬禮。
這樣說很奇怪,但她穿着黑色的衣服,胸前別著小白花,的確是參加葬禮的打扮。不遠處,是十分奢華的公墓,她看見了以為永遠不會看見的人。
她那身患癌症,不得不提前將名下財產分割的親生父親安詹億,和她同父同母的妹妹安雅就在墓碑前站着,他們身後站着數量龐大的保鏢,安妮根本無法靠近。
她回到了原來的世界。
但時間線好像出了點錯,或許這件事在倉促中完成,讓冥冥之中那個存在也措手不及。總之,安妮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卻沒有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也沒有回到自己莫名死亡前夕……所以她回來做什麼?
就是為了參加自己的葬禮,看看自己做人有多麼失敗?!
看看,她的葬禮上,居然沒有別的人,只是安詹億帶着安雅在墓碑前哀悼。
她那些小鮮肉呢?
她那些整天喝酒尋歡的朋友呢?
至少要來兩個生意上的夥伴吧!
安妮看着墓碑上的笑起來假的要命的自己。
“安臻妮,1989—2017年。”
才28歲,真的算英年早逝了,事前完全沒半點徵兆,怎麼睡一覺就死了呢?
想到自己可能被火化了,塞到了小木盒裏,被埋在了地下,安妮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參加自己葬禮這件事太震撼了,她甚至顧不上去想自己剛剛離開的那個世界——想到沈銘會很難過,她的心就會抽痛。
但不管怎麼說,人總要活下去的對嗎?
儘管這個世界把所有的惡意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先是把她從富二代變成了貧民少女,用了5年奮鬥成功,在成為傳奇的時候,她奮鬥的一切又沒了!
安妮簡直要崩潰。
不是“安妮”,也不是“安臻妮”,她成了另外一個人。
該死的,她的愛人,她的名氣,她的財富,通通都沒有了!
安妮不能撲上去和安詹億和安雅相認,她不能讓自己被當成精神病關起來。就算是單純如安雅,也不會相信借屍還魂這種事,別看她渣爹得癌症了,那也是個不好對付的人……安妮想,渣爹在讓保鏢把她丟出去前,說不定還會吩咐他們狠狠打她一頓。
想到那個畫面,安妮簡直要吐血的,安詹億雖然亂搞男女關係,不代表他會對女人憐香惜玉啊。就算她現在長了一張最美貌的臉,得癌症又剛死女兒的安詹億估計也沒興趣憐香惜玉。
她覺得老安對自己還是有幾分感情的。
安妮收回視線,發現自己拎着一個小坤包。
這什麼女人,包里連個小鏡子都不放,翻了半天只有一個錢包。錢包里有零星的紙幣,還有一張身份證。
鄭曉娜。
看着身份證上的照片,安妮簡直要瘋!
鄭曉娜!
她從來不知道,在她原本的世界,也有一個“鄭曉娜”。
她想起自己最後所看見的畫面,娜娜撿起槍,對着王梓瘋狂射擊,一直把子彈打光都捨不得停下來,她眼眶一紅:
“該死的,你就不能看準了投胎一次嗎?”
為什麼你在另一個世界裏是個窮逼小龍套。
在我原本生活的世界,還是一個窮逼?
所以她現在也要頂着這具身體,繼續當窮鬼?
……
安妮不知道去哪裏。
她不記得自己和“鄭曉娜”在這個世界有任何交集,“鄭曉娜”為什麼要來參加自己的葬禮呢?她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畢竟安臻妮小姐並沒有大張旗鼓下葬,連那些狐朋狗友都沒有現身,“鄭曉娜”卻穿着黑衣服戴着小百花,默默送安臻妮最後一程。
這個窮鬼,真是不會投胎。
黑裙子廉價的不得了。
小包里還有個手機,需要開機密碼,安妮也弄不開。
她完全沒有“鄭曉娜”的記憶,不知道家在哪裏,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身份。還有,她要在哪裏解決自己的下一頓飯?包里的零票,只夠坐公交的吧?
2017年已經遍地都是線上支付了,一個人可以丟掉自己的錢包,卻不能丟掉自己的手機。
丟掉錢包可以活,不知道手機密碼,簡直寸步難行!
“叮叮叮……”
她的手機忽然響了。
安妮盯着這個號碼,好像見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