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062章:
當畫意回到師妃身邊的時候,她那不得志的主子正躺在貴妃榻上,病懨懨地揪着帕子。昔日熱鬧繁華的宮殿此時空無一人,庭院上堆滿落葉,窗檐上矇著一層薄灰。
“娘娘……”她小心地低下頭,快步走到師妃的榻旁。
“你今日可見到謝公公了?”
“奴、奴婢不曾……”
“廢物!”師妃蒼白的面龐上浮現一絲怒氣,她揚起手,卻遲遲沒有落下。想想先帝死後,她的處境何等凄涼:先是拉攏昭陽長公主,可公主那邊不冷不熱,沒什麼動靜;再想找師妘妘求情,可這嫡妹只想看笑話,將她狠狠嘲諷一番;現在盼着貼身侍婢能夠俘獲謝公公的心,看來也是白搭!
師妃只能裝病來拖延出宮的日子,周圍的內侍宮婢也被調走,那個女人真是要把她逼上絕路啊。
“娘娘,娘娘!”看她動怒,畫意愈發膽戰心驚,跪着道:“奴婢今日雖然沒有和公公說上話,卻、卻發現了一個本該死了的人……”
“死了的人?”師妃冷冷呵了一聲,道:“誰啊。”
“臻兒……”
“誰?”
“臻兒是賢妃娘娘的侍女啊,葛賢妃。”畫意挨近了她,悄聲道:“就是出事的那晚,葛賢妃和大公主自縊了……賢妃娘娘身邊的人,也都死了……”
賢妃在時,師妃常常和她慪氣爭寵,故而聽說她死訊的時候,師妃內心還是很高興的。只是今日聽畫意提起,她的心裏未免浮上疑云:賢妃已死,為何這個侍女可以苟活,還是由謝江親自送出宮去?
“娘娘,您說這個臻兒會不會是知道什麼□□,所以才能躲過一劫吧?”畫意問。
“知道□□的都該死呀。”師妃蹙眉道:“都說賢妃是因為母族連累才自縊身亡,可是虎毒不食子,公主是皇家的血脈……太奇怪了,這事兒得給昭陽說說……”
主僕二人密議着事情,一時沒有留意到師妘妘的到來。如今師妃的寢宮已經廢棄如冷宮,往來無人通報,妘妘一個人走到檻窗外的時候,她的身形被槐樹擋住,恰好聽到了一句關鍵的話——
師妃囑咐道:“一定要把這臻兒還活着的事原原本本跟昭陽講一遍。”
她平素雖然不喜歡這個庶姐,但到底還心存一分不忍,今日本來是跟她商議對策的。但見師妃同昭陽來往,妘妘又忍不住悄悄地走了出去,到沅葉這裏把話學了一遍,才離了宮。
好個謝江!
妘妘走後,沅葉的臉立刻冷下來,拂袖將案上的茶盞摔個粉碎。不知何時開始她也不壓抑自己的脾氣了,她慢慢喜歡看別人敬畏的樣子。悶悶坐了良久,直到桃葉走了進來,看着地板上那些尚未乾卻的茶水,輕聲道:“姑娘生氣了?”
“一些小事。”她嘟着嘴,忍不住抱怨:“我本以為謝江是個忠心於我的,卻不知他捏着賢妃的侍女,想要打個什麼算盤。”
“倘若姑娘公主失勢,他手中多了塊自保的牌子;倘若公主得勢,他日謝江做大,臻兒姑娘想必就是從前蕭府的黃姨娘。”桃葉道:“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恐怕現在知道的不僅僅是我,周毓也知道了。”沅葉冷笑道:“她肯定能猜到更多。”
“那公主的打算是……”
“讓他們查,我倒要看看他們要做什麼。”她勾了勾唇,眸光狡黠:“不僅如此,我們還要幫助她知道的更多。”沅葉的手輕輕一抬,做出了一個釣魚的動作。不知道這一竿子下去,能撈多少的大魚呢。
時光荏苒,轉眼間,又過了兩月有餘。
殿外大雪紛飛,殿內溫暖如春。沅葉坐在珠簾后,旁邊的皇位虛設,另一側坐着心不在焉的李慧意李太后。她斜了眼太后,復而專心致志地聽戶、工兩部尚書關於去年黃河決堤的互相攻訐。這本是樁舊事,只是文人之間的吵架本就是容易升級的,聽得眾人昏昏欲睡。
“好了,兩位大人歇口氣。”瞅了個空隙,沅葉打斷了他們,語氣不容置疑:“眼下還有件大事。皇帝雖然尚且年幼,卻也需要一位好的太傅的,來給皇帝啟蒙、教他讀書,治國,不知各位卿家有何好的人選?”
如今皇帝才一兩歲,現在就啟蒙是不是太早了?
承受着眾人詫異的目光,以及宋侍郎的友情提醒,沅葉恍如剛剛知道一樣,道:“哦,也是啊。只是這麼一說,本宮忽然想起朝里還是有位蕭太傅的,兩三個月沒見了,這是欺負皇帝年幼,想要尸位素餐嗎?”
此話一出,就連昏昏欲睡的李太后都看了她一眼。滿朝文武更是面面相覷,無人敢言。先帝死後,沅葉只清算了葛相和晉王的黨羽,難道現在是要開始剪除昭陽長公主的勢力?更有人先一步想到,沅葉和蕭澤曾同為蕭聃的“養子”,如今竟要拿他開刀,可見女人無情起來,真是很可怕的……
見無人說話,站在末尾的白霽咳嗽了一聲,出列道:“回稟長公主殿下,聽聞蕭太傅因先帝駕崩而太過傷懷,重病卧床已數月,實在是……”
“好了,本宮已盡知。”沅葉擺了擺手,示意白霽退下。她復而笑盈盈道:“原來是本宮錯怪蕭太傅了。想來如今皇帝年幼,朝中再也找不到一位比蕭太傅更合適的人了,那這位子暫且還給他留着,各位同朝為官,理應去蕭府探望。”
眾人:“……”
今日沅葉言談不着邊際,眾人不知何解,猜不透她心中所想。正欲散朝,禮部尚書袁備上前奏道:“殿下,臣有一事請奏。”
“請講。”
袁備道:“殿下,年關將至,思及先帝駕崩,臣和普天之下的百姓們都不勝悲痛。所以臣懇請殿下擇一吉日,前往祥雲觀焚香敬神,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靈,祈求來年天下太平,四海昇平。”
哦?
祥雲觀是皇家道觀,也是歷代帝王祭祀之地。沅葉點頭道:“袁尚書所言有理。不知太后怎麼看?”
李慧意道:“哦……哀家看甚好。”她壓根不用思考,不過是坐在這裏充當花瓶罷了。一場宮變之後,她倒是看開了這宮牆內外的爾虞我詐,任憑他們鬥爭去,誰死誰活又與她何干?想想她這一生,所嫁之人非良人,所愛之人心有所屬,自己不過是政局上一個可有可無的棋子罷了!雖然芳華依舊,年紀輕輕就登上了天下最尊貴的寡婦之位,可天底下竟沒有一個真心待她的人。
旁邊那人雖然叱吒風雲,卻也只是個被權勢捆住的傻子。她這樣想着,便見那傻子衝著她微微一笑,道:“好,那便擇了吉日,請太后一道前往祥雲觀進香吧。不過在這件事之前,”她笑了笑,道:“可還要辦件大事。”
這件大事自然是妘妘同李煦的婚事。
耽擱了那麼久,再不出嫁,妘妘可就成了老姑娘。李家上下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更有當朝的長公主親自駕臨府上主婚,給足了一對新人面子。待新人拜過天地送入洞房,新郎官出來敬酒,熱鬧非凡。
沅葉同白霽坐在二樓的廂房裏,從窗邊可以俯瞰院內情景。一排排大紅燈籠的照映下,李煦被灌得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她輕輕笑了聲,轉臉對白霽道:“再這麼喝下去,李煦今晚怕是要錯過良辰了。”
白霽會意,笑道:“那霽兒就下去看看。”
她點頭默許,抬頭望着夜幕上的那輪明月,將盞中酒水一灌而盡。白霽還不曾下樓,門外有人碎語,片刻后桃葉領着一個身着吉服的丫鬟走進來,指着她道:“公主,她是縣主的陪嫁丫鬟,說有急事要來求見。”
“新婚之夜見我?”沅葉啼笑皆非,懶懶朝後一靠,道:“何事啊。”
那丫鬟看了看左右,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低聲啜泣:“請、請殿下快去看看,我們縣主怕是……怕是不行了!”
砰咚。
沅葉倏忽起身,死死盯了那丫鬟幾眼,確實面善。她怎肯相信,箭步奔入後院,見院內僕婦們談笑依舊,新房裏紅燭閃爍。她示意隨從去支開那些閑雜人等,帶着桃葉推開新房的門,一眼看到妘妘躺在新床上,身上的紅妝尚未除去,面如死灰。
“妘妘!”她大驚失色,一把握住師妘妘的手腕,再看她氣色,難以相信:“三天前你還好好的……你這是怎麼了?”
妘妘閉目,沉沉不言。旁邊那丫鬟跪地泣道:“我們縣主自從先太后逝世后,就中毒在身,都有兩年了……近日來不知為何毒素加重,縣主一直瞞着老爺夫人,不想,還是熬不過去……”
先太后?
一剎那,沅葉好像明白了這到底是件什麼事。只是這都過去兩年了……怎麼可能!眼見一個活生生的人瞬間變成這樣,她嘶聲道:“妘妘,妘妘……”
隨行的女醫上前,查探脈搏后,搖頭道:“縣主舊毒本就無藥可救,又添新毒,怕是……”她將銀針扎在妘妘身上,半響,妘妘才悠然轉醒。
“葉、葉……”
沅葉坐在床榻,看她醒來,大喜過望:“你醒了,我一定會救好你的!等宗越和我姐姐回來,他們倆……”
“等、等不到了……”她虛弱地說,望着沅葉,眸光閃閃,道:“只是放心不下你……”
新房的門被砰一聲推開,李煦跟着白霽走了進來,邊走邊笑道:“別神神秘秘地騙我,你出去,鬧什麼洞房,驚擾我夫人……”
乍一看見新房內那麼多人,李煦頭有點暈,沒站穩:“這是怎麼了?合起伙來框我不成?”
他還彎腰行了個禮:“長公主也在啊……”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兩步,俯身一看:“夫人?夫人?”
“妘妘福薄,怕是不能長伴煦哥哥的身側了。”她柔柔地笑了,紅燭下,冷汗和脂粉混合在一起,從臉頰上滑下。“願、願煦哥哥別太傷心,”她斷斷續續地說,直到唇邊溢出一道鮮血,身子也微微顫動着。
李煦怔在原地,還維持着那個俯身的動作,似是不肯相信自己眼前的情景:“妘……”
只見她朝着自己燦爛地笑了笑,忽然頭向前一動,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她咳嗽了幾聲,雙眸在一瞬間放光又在下一瞬間散去所有色彩,然後雙眼一閉,帶着無限的凄涼和不甘心,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