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059章:
“朕的泰兒……”
他的發梢上還粘帶着點點血跡,雙目空洞無神,唯有口中還在翻來覆去地念叨着這一句話。儘管身處密室當中,他們仍然能夠聽聞外界的打鬥聲,不知是誰勝誰敗。
不知過了多久,密室外的石道里傳來踏踏腳步聲。周焱猛地站起身來,局促不安地看向沅葉:“來……來的人是誰?”
她輕聲道:“陛下不要擔心,我這就去看看。”
還不曾透過密孔看個究竟,就聽見外面傳來蕭澤的聲音:“陛下!反賊已經剿滅,臣等救駕來遲,還望陛下恕罪!”
“好!好……”周焱大喜過望,身形愈加不穩。左右親衛忙打開石門,蕭澤身着銀甲,先擔憂地瞧了眼沅葉,這才半跪着奏道:“陛下,晉王已經被收押入牢,李太尉正在京中捉拿餘黨,還請陛下發落。”
“很好,你們做的很好。”周焱想起喪子之痛,咬牙切齒道:“立刻格殺勿論……等等,”他又改了主意,道:“先不殺他,待朕去審一審……”
他話音未落,忽然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了一陣子。沅葉忙去扶住他,周焱一晚上又驚又怕,如今大局安定,精神上也強撐不住了。他眼前一黑,隨即軟軟地倒在了沅葉的懷裏。
“小葉子……”
走出周焱的寢宮,蕭澤快步追上了她,一把按住沅葉的肩頭:“小葉子,你怎麼受傷了?”他以手輕輕地撫摸着她臉頰的紅痕,又生怕弄疼了她,動作格外溫柔。
“不礙事,不過是些皮外傷。哥哥如何?”她笑道。
“無事。”他看左右無人,便低聲道:“只是信號怎麼發的這樣遲?等我帶着兄弟們闖入宮門的時候,都已經……”
“局勢緊急,那時候我也抽不出身來啊。”她抬頭看了看天色,漆黑的夜幕上掛着幾顆殘星,再過一兩個時辰,便要天亮了。她催促蕭澤:“哥哥快些出宮吧,李哲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宮中的事,都交給我吧。”
“好,那你自己多加保重,累了就歇息一會兒。”蕭澤囑咐了一番,這才出宮。晉王佈置此逼宮大局,京都內外還潛伏着一些餘黨,都要及時斬草除根。等到這一夜過去,一切都該像是從未發生過的一樣。
宮人在一旁拎着燈籠,她慢慢地走着。涼風吹過,濃郁的血腥味湧入她的口鼻中,味道令人作嘔。成疊的屍身早已被搬出宮外,內侍們拎着水桶,正在用力地沖洗着地面。此次宮變,遭殃的還有周焱的妃嬪,她們的屍身都被搬到了無人居住的玉華宮中,唯有兩個老內侍在門外瑟瑟發抖的守着。
沅葉在玉華宮外停下了腳步。
兩個守門的老內侍見她來了,忙過來行禮。她抬了抬手,淡淡道:“有誰來過沒?”
“沒、沒人來過……”老內侍顫顫道:“謝公公命人將娘娘們抬到這裏,然後讓奴婢二人守着,就再也沒人來了……”
她點了點頭,抬腳邁入了陰森森的玉華宮。妃嬪們的死狀慘烈,旁邊的宮人內侍紛紛掩住口鼻。大皇子被擺在嘉妃的身側,早已咽氣多時了。
“這是誰啊?”她指着大皇子,問。
老內侍道:“這,這是嘉妃娘娘的大皇子啊……”
“我看看。”沅葉命挑燈的宮女將燈擺的低一些,照亮了襁褓里的那張慘白的小臉。“胡說!”她厲聲道:“這明明是賢妃娘娘的大公主,怎麼就成了大皇子?”
倆內侍面面相覷,到底是在宮中待久了,怎不知保命之法。其中一人斗膽往前看了一眼,道:“呀,殿下,果然是奴婢們看錯了,這分明就是大公主……”
沅葉直起身,瞥了他們一眼,道:“嗯。守着這裏,任何人不得進來。”
老內侍垂首道:“遵命。”
走出玉華宮,她問身邊的宮女:“皇后何在?”
宮女道:“先前桃葉姐姐來說了,皇後娘娘受了些外傷,蕭公子入宮后救了她,現在已經回宮休養了。”
沅葉聽完,思索了一會兒,道:“你去找謝江,讓他來賢妃的宮中見我。”
皇后沒有死,這是件好事。不然,她也不好跟李家兄弟交待。無辜殞命的多是些地位低微的妃嬪,其餘的皇親貴族,如昭陽等,晉王還略顧忌一點,並沒有命人大下殺手。只是晉王不知,他自以為買通上下,讓精兵密密麻麻地包圍了整座宮殿;其實他和他的人,才是真正被包圍的瓮中之鱉。
余者,像被軟禁在賢妃,偶然不適的師妃,都得以倖存。她緩緩行至賢妃宮前,自從葛相被抄家后,宮牆外一直由重兵把守着。今晚雖然發生宮變,但輪崗的人仍是恪盡職守地守在外面。
見到沅葉,守門的將士道:“長公主請留步。沒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內。”
“哦?”她冷冷道:“今夜晉王謀反,宮中動蕩不安,本宮來看看賢妃是否安好,都不行么?”
那人依舊堅持不肯放行:“還請長公主先去請了陛下的聖旨來!”
“你,”她伸出手,正想數落這個人一頓,忽聽人道:“長公主殿下!”
兩盞火紅的宮燈在夜幕中晃蕩,原是謝江一路小跑着來了。他也聽到了這邊的談話,先跟沅葉見過禮后,才瞪着那人,陰陽怪氣道:“沒有陛下的口諭,長公主殿下怎麼會來這裏呢?今夜宮中這麼亂,你們還要去打擾陛下?”
“不,微臣不敢。”見是周焱身邊的謝公公來了,兩守將對視一眼,退後將宮門打開。賢妃宮內漆黑一片,因她終日胡鬧,除了貼身的陪嫁丫頭和公主的乳母,再無其他人了。
兩排宮燈將黑漆漆的宮殿照亮,謝江咳嗽了一聲,道:“賢妃娘娘,晉陽長公主來看望您了。”
過了半響,只慢慢走來了一個宮婢,便是賢妃的陪嫁丫頭臻兒。她衣裙髒兮兮的,跪着道:“奴婢見過長公主。”
“賢妃呢?”沅葉站在眾人中央,問。
臻兒眼中湧出淚來,一下子就哭出聲來。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上氣不接下氣道:“娘娘,娘娘已經、已經不在了……”
“這是什麼意思?”她皺了皺眉。
這時,搜尋賢妃宮殿的內侍匆匆走了進來,低聲說了幾句。她心中一驚,忙向後殿走去,才將將推開門,賢妃垂在空中的雙足便映入她的眼裏。
“這是怎麼回事!”
她厲聲問,臻兒俯首跪在冰冷的石階上,嗚咽道:“娘娘聽聞晉王謀反,自、自知會被牽連,才決意自己了結,只望陛下看在昔日恩情的份上,放大公主一條生路……”
晉王謀反的隊伍里,確實有昔日葛相府的舊人。沅葉面無表情地闔上門,那乳母抱着公主,瑟瑟站在一旁。她親手抱過那個孩兒,見她睡得格外安詳,跟自己倒有幾分相似。她心中一動,想起另一件事來。
看那臻兒還眼巴巴瞧着自己,沅葉頓了頓,道:“你回頭告知你家主子賢妃,茵茵會好好活下來的。只是,以後再無大公主了。”
臻兒聽得不甚明白,但第一句話,她總歸是懂了的。她垂着頭看着長公主的裙擺遠去,一旁的乳母連聲尖叫都沒有就倒下了。
她抱緊了自己,在無限害怕中等待着死亡。正閉着眼數着腳步聲,忽聽那謝公公道:“且慢。到底是個姑娘家,雜家不忍心看她死的那麼慘。你們先出去,雜家送她一程。”
她偷偷睜開眼,看到那年輕的謝公公從袖中掏出了一個小瓷瓶,大概是鶴頂紅之類的□□。他慢慢蹲下身來,用冰涼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輕聲道:“你,想不想活下來呢?”
“當、當然想。”她害怕地答道。
謝江勾唇一笑,瞥了眼旁邊的乳母,道:“呀,有人去報信了,賢妃娘娘身邊又不缺你一個人。來,喝下這個……對,乖啊……”
在他的柔情注視下,臻兒顫顫地喝下了。謝江的眼眸中劃過一道妖邪的光芒,起身後,看着倒在他腳下的臻兒,拖長了嗓音道:“來人呀,快點抬走這個宮婢。”
周焱足足睡到第二日傍晚,才悠悠醒來。
他在宮女的攙扶下一口口喝着苦藥,再聽沅葉、謝江二人說一下宮中的情況。如今皇后也在宮中的養傷,餘下的妃嬪死傷過半,只有師妃趕來侍疾了。想起他的愛妾們,周焱不禁悲從中來,道:“可惜了……”
謝江呈上了一個名冊,裏面記載着在此次宮變中殞命的妃嬪。師妃念一個名字,周焱便下旨追封一個。其中嘉妃的位份最高,追封為嘉貴妃。待師妃念完后,他有些奇怪,喃喃道:“還有泰兒……”
“大皇子正在側殿歇息,陛下要召見他么?”謝江奏道。
周焱不禁糊塗了,他明明記得泰兒已死,怎麼會在側殿歇息?但他看謝江的神情不似作偽,難道是自己記錯了?他急忙道:“快抱過來。”
不多時,果然有乳母抱着一個孩兒步入殿中,那襁褓果然是周泰常用的。他說:“抱得近一些……”
謝江忙道:“陛下,皇子昨夜受了風寒,離得近了,怕是會……”
他便不再說,定定地看了那孩子幾眼,果然是自己的泰兒。果然是昨晚宮變的時候,自己眼花繚亂,看錯了。周焱擺了擺手,示意乳母抱着孩子退下。又閉目養神了一久,沅葉道:“陛下,還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周焱道。
“昨夜,賢妃恐晉王宮變牽連,攜女自縊身亡。”
“哼。”周焱從鼻息里哼了一聲,咳嗽着道:“她若不是心中有鬼,自縊作甚?卻也省了朕動手。死就死了,隨便埋了吧。”
沅葉不再言語。直至李哲在殿外求見,周焱才從半睡半醒中睜開眼,道:“宣他進來。”
“宣——李哲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