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004章:
蕭澤並沒有膽子跟上來。
就自家老哥那有賊心沒賊膽的慫樣,蕭沅葉一清二楚。她打着哈欠闔上門,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忽然起身從箱子裏翻出一套荷色襦裙,雙手輕輕撫摸着上面的細紗綉紋,最後毅然決然地丟了回去。
再過兩三年……怕是越來越瞞不過外人了。
翌日卯時,蕭沅葉準時去東廠報道。
蕭公公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又任東廠督公,一路走來,凡是見到蕭沅葉腰間所別腰牌的,無不客客氣氣。東廠雖由太監掌控,但其屬官、司房等則是由錦衣衛撥給,皆是器宇軒昂的陽剛男兒。
掌刑、理刑二司在東廠的牢獄之內,走進去陰氣森森。東廠的牢獄和別處不同,專門建在地下,順着冰涼石階往下走,每隔十米,石壁上懸挂着一具火把。理刑司位於牢獄的最東頭,裏面只有一張木桌,旁邊擺滿了推擠如山的案宗。
她的直屬上司李煦還沒有來,蕭沅葉決定去別處看看。
東廠監獄的構造十分獨特,像是一個四方廣場,審問室設在最中央。換句話說,四面的犯人都能透過鐵窗看到用刑現場,清楚地聽到犯人傳來的慘叫。因為來的略早些,廠衛正在洗刷那些烏黑的刑具,水色暗紅,略有些腥味。
常見的刑具有火盆鐵棍等,見廠衛正在洗刷着一個鐵刷子,她問:“這個是做什麼的?”
“是給人犯們梳洗。”旁邊一個白面太監微笑道。
“你們行刑前還要梳洗?”她覺得十分奇怪。
那太監咯咯笑了:“二公子,誰有閑心給他們真的梳洗呢?這個是用來刮下他們身上的皮肉,一層一層,所以叫梳洗……梳洗之前,還要先拔下他們的衣服,用開水滾燙幾遍,就跟殺豬去毛似的。”
他說的輕描淡寫,彷彿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蕭沅葉隱隱有些反胃。她忽然明白,為什麼今早吃飯的時候,蕭澤勸她最好還是少吃一點。她硬着頭皮去看那些掛在石壁上的鐵鏈,其中一條鐵鏈上還掛着一個人,據那太監說,那是個塞滿稻草的人皮……
每一個看似簡單的刑具,都有着不為人知的使用方法。
她正看着,身後傳來一個陰沉不悅的聲音:“你是誰?怎麼在這裏!”
蕭沅葉轉過頭去。
她身後站着一位身着飛魚服的年輕男子,堂堂七尺有餘,英氣勃發。他的面色微黑,五官如雕刻般分明,雙目流露出的懾人的精光。他腰別綉春刀,腳踏皂靴,不難讓人猜到他的真實身份。
旁邊的太監彎着腰笑道:“李大人,這位是督公家的二公子……”
男子面無表情道:“蕭沅葉?”
她知道這就是李煦,目前自己的直屬上司,忙行禮道:“是,見過李大人。”
見她身量嬌小,容顏俏麗如少女,李煦想起昨日公主大婚上的傳聞。看着這麼嬌弱,也不知道能不能頂用。他不滿地打量着蕭沅葉,冷聲道:“跟我走!”
蕭沅葉連忙跟上。
一同回到理刑司的石室里,李煦指着堆積如山的案卷,道:“你最近就把這些案宗全都整理出來,別的不用你管。”
“多長期限?”
李煦隨口道:“十日以內!”他微微冷笑,“若是辦不好,看你這體力也做不了別的,你就去臨刑的地方燒熱水吧。”
“……”
這個李煦,果然給她來了個下馬威。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蕭沅葉非常地忙。
她將那些案宗分別作了歸類,然後定製了幾具書架,將案宗分別擺到上面。她還要編寫一個案宗名冊,用簪花小楷規規矩矩地編寫在案。這歷任的理刑百戶是有多麼粗糙混賬,這些案宗竟然連一個編號也沒有。
東廠接手的案件非常複雜,大多是謀逆案。也許是權責不明的緣故,這裏還五花八門有一些盜墓案,京都碎屍案,連環殺人案等等。
另外東廠還監管全國官員的私人動態,這些信息掌管在蕭公公手裏,就連錦衣衛中的掌刑千戶也是不能接觸得到。
唯一的優點是,這裏離臨刑處較遠,陰冷清凈,聽不見那邊的凄厲叫喊。
一直到第十日,蕭沅葉捏着自己的酸肩,將李煦請來檢查工作。見到煥然一新的理刑司,他愣愣的差點沒認出來。
蕭沅葉提醒他:“李大人?可還有什麼要提點的?”
他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看着蕭沅葉半天,大概是需要時間想想接下來怎麼整她,李煦訕訕道:“辛苦了,你先回家歇兩天……”
近日蕭沅葉早出晚歸,不曾留意家中動向。
她得了兩日休沐,及早的回到了家中。見蕭公、哥哥都未曾歸來,先除去公服,換上鬆散舒適的長袍,將長發解開披在肩后。她半坐半躺在軟榻上,正逢初春時節,廊外桃花開得格外燦爛,一簇簇粉色花朵綻放在枝頭,照映出滿園□□。
蕭家唯有一處怡園,便是蕭沅葉的住處。她一向喜愛清凈,怡園裏唯有兩個貼身侍奉她的丫鬟,尋常進進出出的,也就只有哥哥了。每日清晨會有幾個粗使的婆子來打掃一下園子裏的枯葉,除此再無旁人。
大丫鬟桃葉端來一杯茶,白凈剔透的玉石杯里,暈染着淡淡的綠。她嗯了一聲,抿了口茶水,茉莉清香溢滿口中。幾朵淡粉色的花瓣隨着微風,輕輕晃晃地落到了她的發間,沾滿墨香的書卷上。
冷不丁,她聽到園子裏傳來肆意的歡笑聲,以及混亂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兩位姨娘,再往前,可就是二公子的住處了……”
看管園子西門的婆子攔不住這兩位得寵的麗人,一路上尾隨她們遊覽園子,看她們拈花折柳,心裏只能暗暗叫苦。眼看兩位姨娘踏過玉鉤橋,前面是大簇大簇的桃花,急急忙忙的攔了上來。
她們被打斷了遊興,好生不悅。
其中一位身量略高些,生得膚白貌美,美眸顧盼時風流萬千。她內穿大紅牡丹胸衣,下束金絲邊石榴裙,外披一件逶迤拖地的淺色紗衣。她微微抬起下巴,有些惱怒:“一路上就見到你敗興,二公子又如何?這園子還不都是蕭公的?”
婆子陪笑道:“話雖這麼說,可二公子素來喜愛清靜,尋常外人都是進不來的……”
“這園子——”她正想再說什麼,身旁的麗人拉了拉她的袖子,柔柔地笑道:“哎呀,瑩姐姐,我們到底是蕭公的姬妾,總要跟二公子避嫌。只是我聽說,二公子如今在東廠,這個時候想必是不在家中的,就讓我們逛逛如何?”
說話的麗人挽着飛仙髻,上面斜斜插着一根珍珠步搖。生得纖細柔美。她身着荷色百褶裙,裙裾上綉着青荷,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溫柔親切。
婆子一時無言以對,這兩位都是得寵的妻妾,能說什麼?婆子正愣着,她們嬉笑着互相推搡,手勾手肩疊肩,拎起裙子就跑遠了。
那略高的名喚玉瑩,她跑的香汗淋漓,勾着另一位麗人的手笑道:“還真虧了是你,這麼巧舌如簧!難怪他在我這裏都忘不掉你,作弄什麼花招的時候,總要說一句,禾兒當時是這麼那麼的……”
柳禾微微紅了臉,嗔道:“到底是你大膽,不見他更喜歡你。”
玉瑩伸手去折那枝頭上的桃花,拿在手裏,揚起唇角:“可不是,他到底更喜歡我一些。你總是放不開,像我們這樣的女孩兒,沒有家世沒有兄弟姊妹依靠,能夠憑藉的不過是好顏色,不過燦爛開幾年,跟誰不一樣……”
“終究還是不一樣的。”柳禾咬着唇道。
她笑了聲沒有答話,拉住柳禾的手,撥開重重桃枝。蕩漾着醉人春意的桃花林下,她看到一位極年輕的公子哥兒,身着寬大飄逸的白衣,袖口綉着銀絲祥雲,長長的青絲被微風吹得飄散開來,高貴清雅,秀美的像個姑娘。
玉瑩倒吸了口冷氣,喃喃道:“他是誰?”
桃花林下,蕭沅葉拱了拱手,語氣平穩如常:“蕭二見過兩位姨娘。”
柳禾回過神來,拉了拉玉瑩,勉強維持住平定之色,抬起手:“嗯,二公子有禮了。”
“不知兩位姨娘在逛園子,蕭二今日回來得略早些。”她冷淡淡看着二女身後跟着的一長串丫鬟婆子,抬腳道:“兩位姨娘慢逛,蕭二先出去了。”
“不不不,本是我們不知道二公子在家,所以貿然闖進了。”玉瑩急忙道:“我們這就走,還請公子恕罪。”
蕭沅葉臉上掛着虛偽的微笑,目送她們走遠。
她忽然眼見發現,被踩踏的凌亂的青草地上,除了點點粉色花瓣,不知道是誰,還遺留了一條純色的絲帕。
“桃葉,抓緊把這個絲帕給燒了!”她眼皮子一跳,厲聲道。
桃葉從廊子裏轉出身來,撿起絲帕,看了看道:“難不成是剛剛的兩位姨娘,或者是他們的丫鬟落下的?還是要送回去好。這帕上什麼都沒綉,真是奇怪。”
“橫也絲來豎也絲,桃葉,你傻呀。”蕭沅葉點了點她的額頭,皺眉道:“雖然他知道我不可能和他的姬妾發生什麼,但就怕外人嘴碎……傳出點什麼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