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
“你已經,不是我的星星了。”
這句話很輕,卻彷彿將那份飄渺的悲傷傳遞到了每個人內心深處最柔軟的角落裏。
少年平日裏神採的眉眼和固執的神情在此刻都無了,就彷彿是一直以來的堅持在此刻已經徹底流逝殆盡,暗淡的雙眸如同漫天流星划盡后的黑夜。
在此刻,不僅是大廳內靜默無聲,就連整個諾亞網路都沉默了。
人們直到此刻才終於知曉他們一直都被欺騙在這一場洛杰特自導自演的戲裏,他們喜愛與支持的洛杰特只不過是這個人精心塑造的一個完美溫柔的形象而已。而洛杰特在塔爾圈甚至於在整個諾亞被吹捧出來的人氣,也充分滿足了洛杰特的虛榮之心。
與洛杰特截然相反,從《塔爾之英》的推出開始,圖星就不被廣眾看好,在這之後更是有無數的嘲諷與奚落全部都加諸在這個少年身上。所有人都對圖星一直以來承受的壓力都熟視無睹,將他當作一個笑柄看待,然而此刻這些人都笑不出來了。
因為這是一個錯誤。
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個錯誤,這是洛杰特犯下的錯誤,這是他們成為幫凶傷害圖星的錯誤。
但是這個無辜的少年並未犯錯。
圖星只是一個義無反顧而又真誠火熱的追星者,只不過這個奮力追逐着自己的引路星的少年的眼中最終卻只剩下了空泛的黑暗,再沒有了他所信仰的璀璨的星辰映入眼底。
諾亞星的人們就在此刻彷彿親眼見證了一位追星者的隕落,這讓他們為圖星感到不值和心疼。
是的,不是圖星配不上洛杰特,而是洛杰特完完全全不值得讓圖星喜歡。
正如琉因所說,圖星要比洛杰特珍貴得多,這句話終於得到了整個諾亞星一致的認同。
此時洛杰特儘力狡辯的面孔在眾人的眼前就像是終於被戳破了所有的謊言之後,慌亂而又掙扎地想要繼續掩飾自己的漏洞百出的面容。
諾亞網路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又激烈地爆發出了更加火熱的對洛杰特的聲討——
圖星,你看看清楚眼前這個自私自利的人!
你對他挖心掏肺得好,而他呢?不僅對你的愛視若無睹,更是一直都在變本加厲地無視你、輕蔑你、利用你、欺騙你!直到當一切的謊言戳穿之後,他依然不肯認錯更加不知錯,將所有錯誤都歸咎在你的身上!
這種人,怎麼能夠成為一個優秀的哨兵!怎麼能夠成為塔爾圈的標杆!
他又哪裏值得這些年你為他這樣的付出?
洛杰特配做你的引路星嗎?
他不配!
洛旻將星形吊墜交給洛杰特之後,他原本緊緊握拳的雙手緩緩鬆開,就像是在一場控制不住的爆發之後終於脫了力。少年的頭微微低下望着地面,一字不說,微長的碎發遮掩住了那雙哭紅的雙眼,只留下了黯然的側影。
當洛杰特的父母都已經想將洛旻直接從這個是非之地帶回銀戶區的時候,卻被琉因攔住了。
“與其將圖星帶走,你們不如將洛杰特帶走。”
琉因的目光依舊冷漠,他一字一字都擲地有聲,話語裏帶着讓人無法質疑他的力度。
“圖星比洛杰特更有資格留在塔爾。”
洛杰特瞪大眼看着琉因,此時他的世界已經驟然顛倒,恍若有無數無形的刀鋒利刃將他堅固的保護層戳得千瘡百孔。洛旻就像是黑壓壓的烏水,將洛杰特攪入漆黑的漩渦中,無法逃脫。而琉因的冷酷就是最致命的巨石,在最後一刻將他徹底壓垮,無情地讓他溺死。
說完話之後,琉因沒有再理會任何人,他直接帶着洛旻從大廳離開。
琉因將洛旻帶回了圖星的單間裏,畢竟是醉了酒,洛旻躺到了床上便沉沉睡去了。
圖星的宿舍里很單調,除了必需品,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添置。
書桌上堆放着各種各樣的書籍和閱讀筆記,還有三個相框。
相框裏分別是幼時的圖星和他已故的父母,圖星和洛杰特一家的全家福合照,還有就是……圖星和洛杰特兩個人的合照。合照里,圖星和洛杰特看上去很親昵,他們兩個人的面容還很青澀稚氣,笑容都很燦爛和真誠。
琉因注視着照片中的展笑顏開的圖星,又轉頭看向即便在睡眠中依舊眉頭微蹙的少年。
是洛杰特變了,但是圖星並沒有變。
就在此刻,有訪客抵達宿舍門前的訊息音響起。琉因走到門前,看到顯示屏幕上顯示的是申請訪入的蒙斯的身份證明。琉因雖然不知為何蒙斯會來找圖星,但還是打開了門。
但是在開門之後,琉因才發現站在門口的人不止是蒙斯,還有另外一個男人。當琉因對入那個男人漆黑冷冽的雙眸中,驟然感覺到一種迎面而來的強大的威勢之力,讓他不禁下意識地脊背挺直全身繃緊,呼吸一窒。
當看清男人英俊堅毅的面容之後,琉因的雙瞳縮緊,心猛地一顫。
——奧德上將。
琉因內心的震驚是無法言喻的,在諾亞星球的每個人都將奧德上將當作是拯救諾亞的英雄,當作是強大到無人可以取代和超越的傳說。雖然琉因並未見過奧德上將,但是他曾經見過他的父親和奧德上將的合照。然而這個在大戰之後就扔下了所有的榮譽隱匿了自己的蹤跡,只執行諾亞星最機密任務的人,竟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但是為什麼奧德上將會在這裏?是來執行特殊任務的嗎?
還沒等琉因混亂的大腦冷靜下來,甚至是向奧德上將行軍禮,奧德便直接大步走進了房間內。琉因轉過頭只看到奧德的眉頭緊蹙,面色陰沉地盯着床上的洛旻。
琉因的瞳仁微顫着,有個讓他感到不可置信的猜測緩緩從腦海中浮現。
洛旻之前直白告訴過琉因,他向灰敦塔申請了匹配伴侶,然後與他匹配到的哨兵結婚了。
雖然琉因覺得圖星這樣的行為完全是因為受到了打擊之後做下的毫不理智的決定,但既然圖星都已經結婚了,琉因認為這件事即便太過草率但也定下了。
琉因不知道與圖星結婚的哨兵是誰,但此時他瞪大眼看着出現在這裏的奧德上將。
這怎麼可能?
奧德上將……和圖星?
琉因轉過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蒙斯,得到了蒙斯無奈點頭的答覆。
這一個點頭的確認,讓琉因的心裏更是震驚。任他怎麼想,都絕對不會想到圖星在灰敦塔匹配上的哨兵竟然會是奧德上將,而奧德上將竟然真的和圖星結婚了。
毫無疑問,這兩個人的婚必定會在整個諾亞星球都掀起無法平息的驚濤駭浪。
奧德在執行完任務之後,極其難得地換上了一身筆挺正式的軍裝。男人的面容英俊堅毅之至,強健高大的體魄在軍裝的裹束中更顯矯健強悍的張力,然而他的步履卻無聲,悄然無息地站在洛旻的床邊。男人靜靜地注視着少年的睡顏,但是那雙黑眸里席捲着無數複雜到極點的情緒。
琉因和蒙斯在此刻都能感覺到奧德的精神力開始變得紊亂狂躁起來,男人龐大到可怖的精神力彷彿在看到洛旻的那一刻,便變得不可控制地暴/亂起來。琉因和蒙斯都感覺到了一種沉重的壓力襲上他們的腦海,而他們的精神圖景也感覺到了尖銳的刺痛感。
“奧德上將!”琉因也意識到奧德狂亂的精神力需要嚮導的精神疏導。
然而此時,躺在床上的洛旻也感知到了這一股駭然的精神力緩緩轉醒。
洛旻看着站在床側的奧德,抬起手向奧德伸去,然後自然地勾起唇角笑了,“你來了。”
就是聽到這句話的一剎那,奧德本趨於暴動的精神力瞬間就平靜了下來。
奧德下意識地就伸出手握住了洛旻抬起的手,本來陰沉至極的神色也稍稍緩和下來。
琉因和蒙斯在此時都面露震驚。
“你穿了軍裝?”洛旻看着穿着一身軍裝的奧德,覺得這樣的奧德看上去果然比之前像是星際海盜頭子一樣的造型帥氣多了,明顯是穿來給他看的,“特地來見我的?”
“倒是看了一場好戲。”奧德的嗓音冷然。
不久前在晚會大廳上演的驚人轉折,奧德雖然當時還在飛船上,但是因為洛旻所以也開始時刻關注《塔爾之英》的他也從直播出看到了發生的一切。
圖星,是與他結成伴侶的屬於他的專屬嚮導,是他決心要去保護珍惜的人。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這個人的眼中卻全然映入另一位哨兵的身影,這個人的情緒為另一個人劇烈波動而後紅了眼落淚,這個人的語言裏說盡了自己這些年對另一個人的付出。
奧德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外來者。
即便是外來者也好,即便他只是圖星在徹底失望中的代表放棄的最後一個選擇也好,奧德在完全佔有圖星之後也無所謂了。奧德甚至不介意圖星利用他身為奧德上將的名聲,去摧毀洛杰特辛苦建立起來的不堪一擊的虛偽人氣。
但是奧德無法容忍的是,圖星將他置之一邊,孤身一人去面對這一切。而洛杰特、洛杰特、洛杰特……這個名字像是完全刻在了圖星的生命里,無法去除。相反,他的存在,對於圖星而言彷彿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你已經是我的嚮導了,你的腦海里,你的精神里,你的心裏只能有我的存在。”
奧德用力握住洛旻的手扣向少年的胸口,似是讓洛旻自己去感受自己心臟的跳動。洛旻也的確感受到了,他更加感受到的是奧德的手心炙熱的溫度和強硬的力道,還有那一雙充滿了讓人無可抗拒的佔有欲的漆黑雙眸。
——逃不掉的。
洛旻清晰地能從伴侶的精神聯結中,感受到奧德在向他傳遞的信息。
——我絕對不會讓你從我的身邊離開。
這個時候,他該怎麼回答奧德呢?
洛旻注視着眼前的人,他百輪千回的全然心緒情念從始至終也只被這個男人牽引而已,但是他卻說不得。洛旻不會逃,因為這就是他要的。他要將這個男人徹底被圈入他的世界裏,他要這個男人每一世都用這樣的眼神注視着他,他要這個男人一心愛他與他相伴一生,即便僅有被法則限制的十年。
“好。”
洛旻這樣回答道,他的眉眼彎起,唇角輕揚,眼角下那顆紅痣越發的艷紅而又惑人。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唯一的引路星。”
奧德的神情在此刻終於徹底緩和了下來,他得到了洛旻的承諾,他也恍惚從精神聯結里感覺到了少年同樣炙熱的情念一波一波如同熱浪般地席捲他的精神圖景。這種猛烈火熱的精神聯結讓他感到全身的肌理血液都在燃燒沸騰一樣,但是很好,奧德喜歡這樣的感覺。
“出去。”
一直以標準的軍姿站在一旁的蒙斯和琉因突兀地聽到這句話也知道奧德上將是對他們下了命令,他們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執行這個命令就看到奧德將原本扣在少年胸口的手,強硬地壓到了少年的頭上方,然後便俯身吻了上去。
男人的吻算不上溫柔,甚至相當粗暴,被全然壓在身下扣住五指的少年根本毫無拒絕的餘地。而少年似乎也並不想拒絕,反而是微仰起頭,閉上了眼儘力在迎合男人的吻。
洛旻對這個男人向來是毫無底線的,他樂意讓他霸道地將他禁錮在他的視野里,放任他熱烈地侵佔他的呼吸,讓他貪婪地佔有他的身體,讓他固執地在他的全身留下他的印記。
再過分一點……也無所謂。
這個炙烈的深吻彷彿將兩人相距遙遠的兩個世界之間的距離徹底摧毀,毫無間隙,全無保留。他們的身上都泛着滾燙的情熱,慾念與渴望充溢了他們的腦海,精神力的緊密交纏讓整個室內的空氣都變得乾燥灼熱起來,也讓蒙斯和琉因都感覺到精神一陣發燙酥麻。
蒙斯和琉因也知曉即將發生的事,不敢再多停留便沉默地立刻快步退出了房間。
“你絕對不會想到的吧。”蒙斯對琉因說道,即便是最冷淡的琉因在知道圖星結為伴侶的對象是奧德上將的時候,也露出了滿臉震驚的神色。
當然想不到,誰能想得到?
“我就和你說說而已。”蒙斯忍不住想要將這件足以震驚整個星球的機密大事告訴別人,他一個人沒處說真的是憋得慌。現在琉因反正都知道了,而且琉因也絕對不是多話的人,蒙斯就想要再多說幾句,“我叔叔之前可是匹配了無數個A級和S級的嚮導,都完全看不上眼的。但聽我爸說,奧德上將對圖星是一見面就立刻看上了。不過畢竟匹配的相合性是百分之一百,也許真的會有一眼就認為對方是自己的靈魂伴侶的感覺吧。”
不管怎麼想,蒙斯都覺得自己的叔叔對圖星的愛都太過突然而又熱烈了。
但是在這之前根本就沒有哨兵和嚮導匹配到百分之一百的相合性的前例,所以也許這本來就證明了,圖星和奧德上將是命中注定的一對伴侶吧。
沒有人知道相合性百分之百的初見是感覺如何的,蒙斯心裏也在想,如果他能夠遇到這樣一位與他如此契合的嚮導,也許他也會和奧德上將一樣立刻就傾注盡所有的感情也說不定。
“我有猜測過對象是你。”琉因在此時突然說道。
“怎麼可能!”蒙斯一臉驚嚇地瞪着琉因說道,他怎麼可能和圖星成為一對。
琉因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蒙斯。
蒙斯也從琉因的眼神中,回想起他對圖星突變的格外與眾不同的關照,然後無奈地深嘆一口氣,“我能怎麼辦?圖星和我叔叔在一起了,我當然要把他也當作家人看待。圖星現在可是奧德上將的專屬嚮導,我還能繼續任由着洛杰特欺負他?”
聽到洛杰特這個名字,琉因的眉頭蹙緊。
琉因已經能夠預想到經過這一夜,洛杰特在塔爾圈的人氣和未來都已經毀了,但這都只是洛杰特罪有應得而已。圖星顯然會替代洛杰特原本在《塔爾之英》的地位,甚至會因為大眾心懷的歉意得到更多的支持和喜愛。但是這還不代表,在諾亞星的人們眼中,圖星有足夠的資格能夠和奧德上將成為伴侶。
如果這個婚訊傳出去的話,對於圖星而言必定又是一場災難。
“你不要將這件事說出去。”琉因向蒙斯叮囑道。
“我當然不會說,你覺的我是那種會大意到亂說的人嗎?”蒙斯立刻說道。
琉因又冷冷地盯着蒙斯。
蒙斯此時也有幾分心緒,因為他看明白琉因的意思,他剛才就控制不住地將圖星和奧德上將的事都告知了琉因,“琉因,我告訴你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會說出去的。”
即便整個諾亞星的人都是大嘴巴,琉因也肯定是那個守口如瓶的冷啞巴。
就在這時,琉因的腕間的科技智能表上收到了來自於洛杰特的語音通訊的申請。
蒙斯和琉因都沒有意料到這個時候洛杰特竟然還會主動聯繫過來。
琉因也並未避諱蒙斯地接通了洛杰特的通訊。
「琉因,你在圖星那裏嗎?」
洛杰特的聲音很低啞而又頹廢,這一晚發生的驚人變故也讓他深受打擊、心力交瘁。
“他睡了。”琉因淡淡回答道。
「我想他應該不願意見我。」洛杰特輕聲說道,「等他醒了之後,能請你替我向他道歉嗎?」
蒙斯聽到這裏立刻露出了極其不屑的神情氣笑了,也不知道剛才還一臉憤怒地兇狠質問圖星,說圖星故意在詆毀他的人是誰?現在又低聲下氣地過來委託道歉請求原諒的人又是誰?
「我錯了。」洛杰特繼續說道,聲音頹喪,「我終於意識到了,我犯下了很多的錯。」
琉因不知道洛杰特現在說的話,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還是只是在重壓下無能為力的妥協。
但是這都已經不重要了,或者說,已經毫無意義了。
琉因想到了圖星,想到了奧德上將。
洛杰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更不知道他不屑一顧的人在別人的眼中是多麼的珍貴。
「你告訴圖星,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太晚了。”琉因微垂着眼帘說道,從他並無起伏的語調中也聽不出琉因到底是怎樣的情緒。
“洛杰特,我給你最後一句忠告——離開塔爾圈。”
通訊那一邊瞬間沉默了。
洛杰特怎麼可能離開塔爾圈?他怎麼可能放棄他在這裏拼搏奮鬥的一切?
他的天賦,他的級別,他的實力,他本就是註定在塔爾圈要大放異彩的精英哨兵。
就因為圖星的幾句話,他就要被迫放棄這一切?
這絕對不可能!
琉因知道洛杰特還將自己蒙蔽在一切都可以彌補的不切實際的美夢中,但是琉因知道什麼都已經挽回不了。洛杰特挽回不了他在大眾的形象,挽回不了別人對他的敬仰和信任,挽回不了他原本在塔爾圈樹立起來的地位,更加挽回不了圖星。
而現在圖星背後站着的人,更是洛杰特拼盡全力都無法觸及分毫的奧德上將。
琉因讓洛杰特的父母從塔爾圈帶走洛杰特,不僅是為了圖星,也是對洛杰特最後的善意。
“洛杰特,你在這裏已經無路可走了。”
“別到最後才後悔莫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