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那太湖畔的白衣少年
?(七十一)
那時離開東京,一路南下,途經應天府、豪州、宿州、泗州,最後來到蘇州。出發時正值春日,彼時己進入仲夏了。
沿途收購幾樣精品,連同蝸居汴梁時零星收集的,貨源已然充足。到了蘇州,和家算誠信的古玩珍寶行訂了短期合作合同,將物品掛在店上寄賣。
生意之事處理個段落,觀光客的潛質就跑出來了。
古來傳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將蘇杭比作人間天堂,既已至此,焉能不游?
玫色的木槿花在柳提湖畔中緩動搖曳着,陣陣香氣隨風流泄,湖上芙蓉朵朵,碧葉成毯,我三天兩頭沉浸在小橋、流水、人家的愜意里,枕水聽風,實是自在非常。
那日,泛舟太湖,盡興時日頭早已西落。
在夏日涼月之下,我信步而歸,途經一座綠柳圍繞的小院,裏頭燈影搖晃,頗有人聲,走進才發現是家食店,外觀簡樸,卻別有一番古意。
做人要時時不忘冒險家的精神!
我立即舉步踏將進去。
(七十二)
尋一桌靠窗的角落坐下,抿了口招待的香片茶,芳香撲鼻,甘醇潤澤,飲之頓覺滿室生香。
看來這家食館水平不低!
我歡喜,想起適才游湖時瞅見漁家打上的肥美鯉魚,立時饞嘴,便點了條活鯉,特別註明得一斤上的,讓店家斬殺前先拿來讓我過過眼。
跑堂應承后急沖沖地離開了。
等待當會,又斟一盞茶正準備細品,卻見一名白衣少年提刀大步跨進門坎,下擺一撩,於隔壁桌落坐,跑堂殷懃端着一壺香片茶前去招待,兩人來回幾句,卻聽跑堂為難回道:「客倌,真對不住!今日活鯉沒有了,最後一條給那位爺買走了。」
聞言,我反射性抬頭,對桌的白衣少年也正巧舉目望來。
——視線霎時於空中交會三秒鐘。
我撇開了頭,假作無事繼續喝茶,內心腹俳此夥計分明是存心替人拉仇恨值!賣完就說賣完了,有必要把誰買了最後一條的事講出來嗎啊?!
方才走進內堂的跑堂恰巧端着一隻木盆走出來,裏頭裝得正是我剛說要拿來過眼的、一隻活蹦亂跳、足一斤多重的鯉魚。
「爺請看,這尾鯉魚如何呢?」跑堂走來桌旁,笑嘻嘻地問道。
我抽動了兩下眉毛,頂着一旁若有似無的視線,鎮定地朝盆里一瞥,爾後鎮定地說:「嗯,你用半盆水裝着,讓魚顯大,又不得不撲騰,更顯活跳鮮美。着實聰明。」
「嘿,多謝爺稱讚。」那跑堂低頭笑得靦腆,眉眼間卻掩不住那份得意的勁兒。
我清了清喉嚨:「幫我用“尖上尖”料理吧!就是青筍尖頭上頂端的部分,將它嫩切成條狀,讓碎末吃起來帶有咯吱咯吱的口感。」
「好咧,客倌還要點些什麼嗎?」
「再來份上等食吧。」
「好咧!」跑堂抬着木盆一溜煙地走了。
(七十四)
「兄台倒是位懂食之人。」
白衣少年提刀走將過來,逕自在對面落坐,順手將刀橫放於桌上,擺出一副自來熟的面孔,看來是打定主意要並桌蹭食了。
我心中鬱悶,只好抬頭搭理,這一抬眼卻不禁看愣了。
原因無他,只因眼前的這名少年臉若鵝蛋,膚若凝脂,唇若紅櫻,墨發垂垂如綢緞,白緞玉冠,劍眉斜揚,眉下一雙誘人的桃花眼閃爍着靈動的流光,與那錦緞白衫上反射的光澤相映成輝,將他整個人襯得有如一隻精細琢的白面玉人。那帶着三分風流二分邪氣上揚的嘴角,配上一身傲骨風發的意氣,顯得他整個人張揚而明艷,華貴耀人,乍看下竟堪是懾目迫魂!
娘呀,這名少年如今臉上尚帶着幾份稚氣便有如此驚為天人的外貌,不難想見再長几年,多了些歷練,累積了些風霜,又將會是如何個風華絕代的模樣。
在下臉紅了……心跳一百……
幸好這角落光線比較弱,看不出我「變色」了……
……誰?誰在用鄙夷的眼光斜視我!
是這人長得實在是太妖孽了,已經超越性別的界線,是個正常人都會有些不正常的反應,你看旁幾桌漢子不就紅着臉頻頻向這頭回盼,在白衣人來之前他們可沒多往這裏瞧過幾眼!
此時不正常才是正常的,所以在下的反應很正常!
不準討論在下是否有什麼裂袖子的怪癖!
(七十五)
夥計啊!你把什麼人招到我這兒來了!
存心讓我無法好好吃飯是不!
我內心哀嚎不已。
(七十六)
「大伯,給爺上壇陳年女貞陳紹!」
白衣少年自顧自點起酒來,自然地好像他是我的多年好友,今日是偶然巧遇順道要與我吃頓聚餐似的,那模樣讓我想起多年前一位臉皮厚度超標常讓我很想發飆的同窗……我不確定自己的臉上是否因回憶起那段鮮動不堪的往事,進而露出了類似嫌棄般的表情。
……小子,請問有人答應要和你並桌嗎?
莫要以為自己長相出色,就能靠着張臉到處蹭吃蹭喝……
白衣少年大概是接收到我的嫌棄之意,決定捅破窗花紙:「這位兄台,你我能於此地相逢也算種緣分,不知尊兄今日可願與小弟並桌而食,也好相互認識與暢談一番?」他振袖拱了一手,氣質矜秀,白衣鮮亮,面上笑容沉魚落雁,背景一眾觀眾跑堂吸氣連連……竟試圖動用美色讓人割地棄守?!
方才在下臉上的潮紅僅乃乍見下無準備的失態而已,如今在下已然清醒,莫再試圖迷惑人——縱使你用白衣反光為自己打光襯得自己更加閃光也是一樣!
便在我正想委婉回絕之際,眼角忽然瞥見他擺放在桌上的寶刀——嗯,是把高級貨。
腦內公式飛速運轉:高級貨≒高手≒惹不起。
……………
…………………
「好說、好說。」我對他露出了客套的微笑。
(七十七)
寫到這裏不禁讓我想起里.故鄉的一道甜食,甚感懷念。
其名曰:「七七乳x巧克力」。
(七十八)
當時白衣少年取得同桌許可后,人便隨性了起來。
「不瞞尊兄,小弟專程趕赴此地,便是饞這太湖活鯉,不料來得晚了,差點就要錯過了。」他一臉慶幸。
「這太湖畔此時營業的店家也不只一、兩家,難不成每家生意都如此火熱?」我好奇得很誠懇。
潛台詞:所以你不會去別家吃啊幹嘛硬要跟我搶?!
少年笑了:「尊兄有所不知,這太湖一帶要說料理活鯉功夫最好的,非這宜安居的廚子莫屬。自打這店開張以後,小弟每來此地,必要往此處蹭上一蹭,否則心裏總是不踏實,就是嘴饞得緊。」
就像天才和瘋子一樣,我看饕客和貪吃鬼之間大概也只有一線之隔,就不知道這人屬哪個了。
我也客套地笑了笑:「是嗎?那在下還真是誤打誤撞了。」
「兄台不是本地人?」
「嗯,在下來此經商,順便到處玩玩。恰好經過這家食館,見它古樸雅緻,便決定來此處嘗鮮。」
「……那你能找到這兒也真不容易。」少年小聲嘀咕一句,隨後對我露出他的小虎牙,「還沒領教兄台貴姓?」
這小子雖然有點霸道,人看起來還是挺正派的,所以我報了真名:「在下姓虞,單名春。敢問兄台尊姓?」
那少年桃花眼微瞇,緩了緩,唇角一揚,玉樹臨風般一拱手:「小弟姓金,名懋叔,有緣於今日同兄台一聚,還請虞兄多多指教。」
金懋叔、金懋叔。
這名字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
(七十八)
這名金姓少年對蘇州似乎很熟,他和我說了不少當地趣聞,還提點了幾處鮮為人知的景點,供我作遊樂的參考,聊到後來氣氛倒是挺熱絡的。
魚上桌后,他主動替我布筷,先夾了一塊魚肉給我。
我正想此人家教不錯,卻見他眼神一變,以迅電之勢夾筷出擊,筷頭倏地奔往魚脊背一劃,接着沾着姜醋便一塊魚一盅酒一塊魚一盅酒飛快地吃了起來,兩三下就將半面魚吃得精潔溜溜,伸筷往魚腮內一插反手一翻,只剩半面的鯉魚頓時在空中來了個小迴旋,最後利落地換面躺下——忽地一塊魚肉又炮彈般飛進我碗裏,待我驚愣完再抬頭,另半面肉也已經光了,整條魚剩下一付乾淨的骨架,孤伶伶地安息在盤中。
我當時腦中只有一種想法:……阿門,這條魚死得也真他娘的算夠值得了,完全可以瞑目了。
可在這條魚心滿意足地游回西天懷抱的這當會,少年竟還不打算消停,居然繼續榨取魚屍骨的殘存價值——只見他將糯米蒸的軟糕掰成幾塊丟入碗內,澆上魚湯泡爛,然後唰唰全吃下肚,最後竟還拿起盤子,把殘留的魚湯舀入碗內,一瓢一瓢喝個精光,再風捲殘雲般掃完桌上的飯菜,這才拿出塊帕子擦擦嘴,滿意地放筷子。
……我在一旁看得簡直是目瞪口呆。
尼爹這小子是餓鬼投胎還是剛參加完飢餓三十回來啊?
這都要嚇壞在下的胃口了!
少年擦擦嘴,滿足貌:「沒想到鯉魚和筍尖如此對味,虞兄果然是懂食之人啊!小弟今日能品嘗如此之美味,真是托福了。」他笑盈盈地作了一揖,臉上還一付還意猶未盡的表情。
我:「……」
我當時只有一種感想……
發育中的青少年,果然是太可怕了……
(七十九)
那頓飯,我吃得食之無味,聞名天下的太湖活鯉究竟滋味如何?
宜安居廚子手藝又是否確實名不虛傳?
說實話,我早已經被震撼得完全忘記細品了。
(八十)
那晚金姓少年大概知曉是自己吃掉了桌上的大半菜色,掏錢本欲付帳,讓我婉拒了。
「就當是交個朋友吧!」我這麼跟他說。
畢竟他也讓人開了眼界不是?就當是付真人進食秀的觀賞費好了。
他推辭幾次,見我堅持,便也未再推拒。
步出食館之時,月已至中天。
他說與我同路,相伴而行,直送我至客棧,才上馬匆匆離去。
(八十一)
這傢伙好像真是大老遠特地為宜安居的活鯉來的,吃完后又風塵僕僕地趕回去了。
這可真是一場活生生地夜沖哪!
好青春呀……在下想起逝在下去的大學m生涯了。
阿彌陀佛……還真是難為他的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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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註:
一裂袖子癖:這個…自己去體會吧。
二七七乳x巧克力:由一種番邦所產帶有苦香為的豆子加奶類、土豆所製成的條狀甜點。
三大學:在下里.家鄉的高級學府名稱。